只見狼族粗漢狀似俐落地搖了搖骰盅,實則以巧勁控制力道,接著“砰”的一聲,盅落了桌,“可以下注了!”
師元兒望了慕韜天一眼,眼神仿佛在問他該怎么下。
想不到他微微一笑,居然跟她說:“你愛下哪里下哪里,我保證你贏。”不知為什么,師元兒對他有種莫名的信任,于是她二話不說,將所有銀子全推了出去,而且還押在賠率最大的“豹子”上。
這會兒,不僅狼族粗漢變了臉,圍觀眾人倒抽了一口氣,連慕韜天的表情都變得古怪。
“你倒真敢下?”他有些失笑,忍不住想著若自己真是她的金主,難保哪天被她敗光身家都不稀奇。
“你說會贏就是會贏,橫豎本錢就是一個子兒,其他都是贏來的嘛。”她倒不是很在乎。
她完全信任的口氣讓慕韜天心情大好,目光也柔和起來!澳敲矗蹅兙吐惆。”他一手仿佛無意地按上桌面,正視著狼族粗漢道:“開盅吧。”
狼族粗漢冷冷一笑,看似勝券在握,然而當他大手按上了骰盅時,突然臉色大變,不敢置信地望著慕韜天。
“開盅啊,怎么不開呢?”慕韜天還是一派淡漠,手仍然按在桌面不放。
兩人面面相觀地僵持著,狼族粗漢就是不開盅,但額際已落下豆大的冷汗。
天知道兩人此刻正比拚內力,盅內的骰子硬是被定在某個數字,這一開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開——蠱!”慕韜天突然大喝,那漢子便像被骰盅彈開一般退了一大步,眾人此時聚睛往骰盅內一看,全都傻了眼。
原來,原本放于盅內的三粒骨骰,居然化成了裔粉!師元兒知道慕韜天一定動了什么手腳,就是不知他怎么弄的,搶在眾人有反應之前,她開心地鼓起掌來笑道:“哎呀,這盅里每一?磥睃c數都相同,不是豹子是什么?快快賠錢她這么一說,眾人全笑了,連慕韜天都沒好氣地發笑。她說的也沒錯,誰能指出這些粉末究竟哪個面是不同的呢?那當然就是豹子了。
“不好意思,這位客官,因為骰子出了點問題,這次賭局由我宣布不算?凸倏赡没刭金,重新再賭過!币幻忸^的灰衣男子由后方走出,赫然就是前幾日在船行的羅剎教徒領頭,他目光復雜地瞪著慕韜天和師元兒,但兩人全然無懼。
尤其是師元兒,還嘟嘟囔囔地說著,“哪有這樣的?這不是賴皮嗎?”
慕韜天則是指著狼族粗漢手上的盅蓋,“我見那蓋里還有余骰,不如倒出來讓大家看個分明,究竟是不是開豹子?”眾目睽睽之下,狼族粗漢只能狼狽地現出盅蓋里的余骰,只見令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現出的骰子仍是三顆,只不過三顆骰都只剩下一半,唯一完整的那一面,都是個“六”。
也就是說,要這么攤開來,三個六點不是豹子是什么?
“喔,你們沒話說了吧?還不快賠錢來!”師元兒反敗為勝,在心里簡直將慕韜天奉為神明了。他果然說贏就贏。
灰衣男子無話可說,只得還手下到內室去取銀子,一邊咬牙切齒地道:“你到我的賭坊贏了這么多錢,也該夠了吧?”
“還不夠!蹦巾w天別有深意地望著他!瓣懤洗竽菞l船值五十兩黃金,不是嗎?”
“你……”果然是為此而來!灰衣男子正要發難,一個尖細卻緩慢的嗓音如針一般刺進了對峙的兩人之間。
“這位爺,不是你們得罪得起的!
眾人之中緩緩走出一名老者,這名老者穿著青色長褂,頭發花白,臉上留著長長的胡須。
表面上看來,他就是一般老人,但見到他的慕韜天和師元兒卻同時變了臉。
“楊……楊……”帥元兒差點叫出對方的名字,但知道此地不宜宣張,硬是吞下接下來的話。
慕韜天則是目光犀利的直盯著此人,這老者雖然經過易容,卻騙不過他,何況老者就這么大刺剌的出現,似乎也沒有要隱藏形跡的意思。
這名老者便是楊偉,司禮監總管太監,也是大皇子最倚重的助手。
灰衣人似乎對楊偉頗為忌憚,在楊偉耳邊低聲說了些話后,只見楊偉長聲一嘆道:“那船只還給陸老大便是,以后這位客官,你們不準得罪。”
語罷,他轉向慕韜天,拱手恭敬地道:“這位公子,您不適宜留在此地,請快快‘回家’方為上策!
“你不解釋一下為什么你會出現在這里嗎?”慕韜天問話的口氣十分冷淡,讓師元兒不太習慣。
“回家后,自然會有人向公子解釋!睏顐B度仍是恭敬,卻不再多說什么。
慕韜天冷哼一聲,帶著師元兒便轉身離去。這次他們任務達成了,成功拿回陸老大的船,只是似乎也遇到了更難解的問題。
一路上,師元兒都是哭喪著臉,慕韜天不懂她為何比他更加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得開口問道:“你仍在懼怕楊公公嗎?”
“才不是呢!”她再笨,也知道楊公公會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否則他也難以解釋自已怎么會遇到她。
她一臉哀怨地抬起頭望著慕韜天,傷心地道:“我們忘了把贏來的銀子帶走了啦……”
***
楊偉為什么會和羅剎教的人混在一起?北方狼族和羅剎教之間又有什么勾結?
如此推測起來,楊偉代表的那方勢力,是否和北方狼族有著說不清的關系?
此事疑云重重,慕韜天沒想到原先只是一趟簡單的探查,居然扯出了天大的陰謀。當他回到皇宮才剛換好衣服,立刻有太監進來通傳。
“太子殿下,大皇子于宮外求見。”
聞言,慕韜天心里一沉。“請他進來!
太監十分恭敬地垂首直退出去,半晌,規律的腳步聲響起,慕聽天走了進來,大搖大擺地在慕韜天眼前落坐,還神情輕松地掃了一圈滿室的奴仆。
慕韜天只是微微點頭,太監及侍婢們便十分識相地全退出去。大皇子慕聽天有個習慣,論事疇不喜歡有第三人在旁邊聽,這件事慕韜天也知曉的。曾經有新來的宮女不知道,沒有主動退下,隔天那宮女便從皇宮里消失了,至于去了哪兒,根本沒人敢問。
“大哥政事繁忙,今天怎么有空找我?”一改先前的沉郁,慕韜天一見到慕聽天,表情立刻轉為淡定,主動替他倒了杯茶。
雖然貴為皇子,但是私底下慕氏手足間仍像一般家庭般以兄弟姐妹相稱,這也是皇帝的意思。在慕韜天受封為太子后,為不使兄弟姐妹們因此產生芥蒂,皇帝故要求他們彼此稱謂不變,以免拉遠了親情。
可事實是否真的如此?除了幾個心照不宣的兄弟們,恐怕誰都不敢說。
“韜弟近來似乎怠惰了課業?太傅告訴我,最近太子很少上他那里請益了?”慕聽天喝了口熱茶,目光卻是炯然地盯住自己的弟弟。
兄長說的任何一句話,在慕韜天耳中聽來都是試探,于是他只簡單地回道:“熟讀圣賢書,不能救一人。我也該將注意力放到實際的國計民生上,為未來當個明君做好準備……”
“喔?”慕聽天的視線突然變得冷凜,“你所謂的注重國計民生,便是到賭坊胡混嗎?”
“有些事情必須身歷其境,才知其中蹊蹺為何!蹦巾w天意有所指,表情卻仍云淡風輕。
“倒是我很驚訝,大哥居然會涉入羅剎教的事情!
如此單刀直入,倒讓慕聽天有些意外了。在他心目中,這個弟弟仍是那個不成氣候的太子,即使最近立了些功勞,還險些破壞他的大事,但他倒不知弟弟已經有種直接和他對嗆了。
還是,其實他始終低估了這位太子?
百種心思在腦海里轉了轉,慕聽天并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反是開口道:“羅剎教是最近在南方新興的一個教派,其首領為一武功高強的道士,名叫盧明,在江南一帶吸納了不少弟子授以武術。此教崇拜自然之物,以養體長生為目的,據說練他們的武功,還能刀槍不入!
慕韜天微微挑眉,“應該不僅如此!
“他們在江南也有涉入生意,而且都是壟斷性的。”慕聽天也很坦白!皾O獲、布匹、船只、稻米,甚至賭坊青樓皆有!
“蓄積了這么多資源及金錢,意欲為何?”慕韜天再問。
“近年天災連連、民生凋敝,政治敗壞、物價高漲,民怨已到了極深的地步,才會有羅剎教的興起!庇赡铰犔炜谥姓f來,這個壟斷河道、殺人越貨的教派,似乎又成了民心所歸。“所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蓄積資源,自然是想讓人民過好日子!
慕韜天淡淡地道:“但羅剎教的行為,好像不是大哥口中的這個樣子,否則也不必成立船行公會了!
說到這個船行公會,慕聽天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有時行大事需不擇手段,既然朝廷做不到,那就由民間來做,我不過是看不下民生疾苦稍稍插手罷了!
“那么為何羅剎教又會和北方狼族扯上關系?”慕韜天定定望著慕聽天,只覺得眼前這人不再是他熟識的兄長,腹中的陰謀城府遠大于他的想像。
“你懷疑我嗎?”慕聽天同樣用銳利的眼神鎖定這個在他眼中已然深不可測的弟弟,冷冷地一笑!俺葯嗔Ω鲹筋^,各有結盟及后援,何止北方狼族?就連戎弟現在正攻打的高林國,都有潛在勢力墊伏于朝廷之中,我只是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路走,若不這么做,如何制衡朝中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慕聽天的笑容突然消失,“我這也是為了我們慕氏皇朝、為了父皇、為了國泰民安,所以,韜弟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免得壞我的事!
所以大哥的意思是說,他特意和羅剎教搭上線,和北方狼族關系糾纏不清,就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以制衡朝中其他人?
慕韜天心里是不相信的,否則兄長不會在這么巧的時機來找他,而他也為這個認知感到悲哀,一時無語。
城府深沉的慕聽天怎么會不知他在想什么,因此便換了一種方式,放軟語氣道:“韜弟,你在政事上尚屬稚嫩,有些事不能直來直往的運作,必須不擇手段,否則不僅不能達到目的,還會功虧一簣。這件事就交給大哥處理,你無須再管。”
“這并不是大哥說不管,我就能視而不見的!贝耸仑P國家安危,如果大哥覺得這樣競能糊弄過去,就是把他慕韜天當成白癡了。
眼見慕韜天似乎慢慢脫離掌控,不再是先前那個脫離世俗的皇太子,慕聽天心頭慍火頓起,只不過表面上仍掩飾得很好。
“近來韜弟開始關心政事,雖然父皇很欣賞你的政見,但就我看來,許多建言無疑荒謬!痹捠沁@么說,可事實上慕韜天以次子之位當上太子,如今又將皇帝的贊美也奪了,慕聽天不會甘心那么容易就讓自己的地位在皇室式微,自然會對他的一舉一動特別注意。
“要作為一個明君,韜弟要學的事情還很多,你未詢問過我的意見就提出船行公會一事,此事可大可小,萬一朝中勢力崩潰,勢必引發動亂。以些微的見識就想左右朝政,此舉實不可取!蹦铰犔鞄缀跏敲髦焸渌恕!绊w弟最近常瞞著父皇跟一個小宮女出宮,甚至到賭坊之類的地方廝混,以這種方式想要調查如羅剎教這般深不可測的教派,是否太過兒戲了?”
慕韜天突然覺得,眼前這位一向與他友好的大哥似乎變了一個人,口中吐出的話雖然是勸誡,但總覺得有些威脅的成分存在。
早以往父皇不讓他親政,就是大哥建議的,如今回頭一想,這其中包含了多少大哥的私心?否則大哥何必對他開始上朝這件事如此反彈?
慕韜天望著兄長,神情復雜,然而慕聽天的下一句話,更是擊潰了慕韜天對他的親情。
“那個小宮女……是冷宮的吧?韜弟,近來后宮似乎管得有些松散了,居然讓個小宮女興風作浪起來,我想我該讓楊公公去處理一下這件事……”
慕韜天心一緊,表情也益發冷了下來!叭舭褔掖笫逻w怒于一個宮女身上,未免小題大做!
深深望了他一眼,慕聽天譏誚一笑!凹热挥许w弟你保她,那我就先不管這件事。不過你要記得,不該你管的事,就無須再管!
慕韜天不置可否的目送兄長離去,他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僵硬,要說這不是威脅,連他自已都不相信。
或許在他踏上殿堂上朝的第一天,和兄長之間的針鋒相對就已經無法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