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八點,鬧區一家頗具盛名的義式料理名店,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賓客談笑間,品嘗美味餐點,忽地,門口傳來驚呼,眾人循聲望去——
此起彼落的快門聲,震響了一片平和,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一大批記者,對著剛準備進餐廳的一對男女閃起鎂光燈。
亮白色的閃光下,那對男女表情驚慌,記者爭先遞上麥克風將他們包圍,問題攻勢隨之而上,一群人吵吵鬧鬧堵在門口,無論餐廳內外都揚起注目眼光,餐廳內的客人也不吃飯了,紛紛往門口看去,形成一幕特殊景象。
唯一無動于衷的只有角落的那個男人,他端正坐著,桌上擺了一本筆記本跟一臺相機,以及一盤剛端上的地中海烤鮭魚跟一盤千層焗烤面。
陶澤森臉色冷峻,濃眉大眼,輪廓深刻,身穿米色V領線衫搭深色近黑的牛仔褲,踏著一雙登山式的黃色短靴,黑發微亂,氣質粗獷,獨自一人坐在雙人桌位,緊抿著唇看著料理,絲毫不受喧鬧影響。
他以叉子輕撥烤鮭魚,又翻了翻焗烤面,隨即在筆記本上記下什么,又拿起相機拍了幾張相片,才重新拿起叉子,挑起魚肉吃了口,他揚了揚眉頭,低頭又寫了些什么,然后嘗了口焗烤面。
整間餐廳鬧哄哄,他一個人吃這嘗那的,在筆記本上寫寫寫,拿相機拍拍拍,最后各留了半盤沒吃完,就抄起賬單走去柜臺結帳。
柜臺女店員正背過身跟外場侍者聊著八卦,陶澤森輕輕用食指敲了敲原木桌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女店員回過身來,連聲抱歉,他還是面無表情。
付了帳后,走出店門,耳邊掠過店內客人談論剛剛那對緋聞男女的聲音,他面無表情地推開玻璃門,步入微涼夜里。
他腳步很快,單肩背著名牌褐色方包,走沒兩分鐘,前方人行道邊又遇到剛剛那對被逼得進不了餐廳的緋聞男女,兩人正被記者追逐,進不了停在停車格的高級房車。
陶澤森看也不看一眼,他經過那群吵雜人們的瞬間,有股冷然的靜止,他嚴肅面容顯得從容,那群記者與緋聞男女倒顯得庸俗起來。
他向來總是這樣,對其他事情漠不關心,習慣一個人,喜歡獨來獨往,內心深沈,沒有耐性,脾氣……算是暴躁,涼風吹上陶澤森的臉,他漠然地走向路邊的重型機車,大腳一跨,安全帽一戴,轟轟轟地催油門,引來旁邊發問被打斷的記者一片白眼。
重型機車駛入夜里,將這群人遠遠拋在腦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
這里是民享小區,由三棟大樓組成,居民單純,相處融洽,小區常舉辦團康活動,居民總是踴躍參加,而今天正是周末烤肉大會,家家戶戶端出矮椅,霸占小區中庭,歡樂無比。
居民們東扯一句、西聊一片,燃起火的烤爐燙呼呼,烤得上面的肉片嗞嗞響,旁邊小桌上放著可樂雪碧臺啤和各式飲品,電線桿上的廣播器播放懷舊金曲,眾人一片和樂。
警衛老趙有些喝茫了,他端著白色塑料免洗杯,內盛金黃色臺啤,在一旁搖頭晃腦,跟著唱:“多少柔情多少淚~~往事如煙……嗝,換不回……”
老趙帶點滄桑的泣音,令這首歌聽來更加悲情幾分,大伙兒頻頻鼓掌叫好,活動正到最高潮……忽地一道黑影掠過,同時老趙手上搖搖晃晃的白色塑料杯也消失不見。
“?”老趙呆了呆,變魔術嗎?他的酒咧?
“喝酒傷身!
陶澤森順手將從老趙手中搶來的免洗杯丟入旁邊的黑色垃圾袋里,沒多做停留,邁開大步便越過中庭。
身后,傳來老趙的吆喝!敖裉炷敲撮_心,再給我倒一杯!”
“哎唷,老趙,你就聽聽陶先生的嘛!他是關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但就再喝一口行不行?一咪咪就好?”
陶澤森面無表情的將這些對話聽入耳里,推開玻璃大門,走進電梯,從電梯鏡子里,看見自己一張冷漠的臉。
在這個小區住了近六年,跟住戶雖然不算熟悉,但這里熱情的居民碰見他仍然會打個招呼寒暄幾句,陶澤森滿喜歡這些人的,尤其是警衛老趙,每回看見他總愛拉著他閑聊,這讓陶澤森也漸漸從聊天中得知老趙的身體狀況——近七十五歲的老趙,有著高血壓,膽固醇也高,所以剛剛看見他喝酒,他才會一言不發的奪走他的杯子阻止。
雖然聽見老趙仍在嚷嚷著說還要再喝,但他的動作已經達到提醒作用,身旁其它住戶也會開始盯著老趙,陶澤森覺得這樣就夠了。
陶澤森,今年三十二歲,單身已經三年,上一段感情終止于對方沒辦法忍受他的職業病,噢對了,他的職業是美食評論家,工作內容就是到餐廳吃吃喝喝拍拍照,回家寫文章評論該家餐廳,職業病呢,就是他對吃的東西很堅持,不喜歡的連碰也不肯碰,只有覺得好吃的才會動手。
前任女友受不了出門逛街買個雞蛋糕,還得聽他說這東西沒營養又不夠精致,主動提分手,陶澤森從此恢復單身,再也沒交女友——因為他認為找不到跟他一樣飲食習慣的人。
就算飲食習慣不同,至少,也要能尊重他的職業病。
事實上,他沒有不準別人吃,只是面對心愛的人嘛,總是不會再擺出冷漠姿態,難免會想要解釋一道食物的營養價值或者夠不夠精致,總是會希望對方也能明白,但是直到現在,還是沒有遇到一個這樣的女人。
叮!電梯鈴響,八樓到了,他走出電梯,歪了歪頭,松松肩膀緊繃的肌肉,忽地,動作頓住,眼神瞬間凝著一股驚駭——
是鹽酥雞的味道。
八樓住戶只有他跟一位獨居的老太太,他不可能吃鹽酥雞,難道是蕭老太太?不可能,蕭老太太也是一個老饕,手藝也好,快七十歲了,常常還自己下廚燉雞煮牛的,彌漫在樓梯間的香味永遠芳醇高雅,哪有現下鹽酥雞充滿油脂與面粉炸味的濃味?
他愣了會兒,再抬頭看看電梯燈,唔,八樓沒錯……
陶澤森小心翼翼的靠左邊走,墻面轉角左邊是他的住處,右邊則是蕭老太太的,換言之,他走到這個轉角就會知道這鹽酥雞味從哪來……
一個女人背對著他。
那女人身材高窈窕,長發直達近腰,一身米色風衣下,是淺色牛仔褲搭高跟鞋,光背影就知道這女人打扮入時,年輕優雅。
忽地,他聞到不只有鹽酥雞的味道,還有……牛肉面?!更夸張的是,他確定自己聞到了……臭豆腐的味道。
陶澤森瞇著眼,不管這女人是蕭老太太的孫女還是什么親戚朋友的,他不想再被這味道荼毒,快步走到自己家門口,拿出鑰匙就要開門——
“啊,陶先生?”那把嗓音,溫暖輕盈,帶著淺淺笑意。
陶澤森深吸口氣,轉頭對上女人的臉。
這一看,他著實愣住。
那是一張美麗的臉,化著細致的大濃妝,但還是不減她令人驚艷的五官,黑白分明的大眼,小巧高挺的鼻梁,潤紅色的唇瓣,白皙透紅的肌膚……她長得很美,但令他驚訝的不是她的美麗,而是她那張臉……她不就是名模樂品妮嗎?!
“我叫樂品妮,今天剛搬來!彼饻\笑,微歪著頭,模樣可愛卻又風情萬種。“啊,不要以為我平常都化這么濃的妝喔,因為我剛從攝影棚回來啦!”她語調揚高,自己干笑數聲。
她爽朗輕快的語調,伴著微微的笑意,傳入陶澤森耳里。
她真是樂品妮?那個以冷艷美麗出名的名模?已經演出過三部偶像劇,接下來還計劃出唱片跨足娛樂圈的名模樂品妮?
她亮了亮手中的鑰匙。“還不習慣呢。”這邊的門有兩道鎖,其中一道有點卡,剛剛花了一點時間開門。
陶澤森雖然驚訝,但表情仍舊維持一貫漠然臉色,他只是微蹙著眉,看著樂品妮的臉,然后……又聞到那股混合鹽酥雞跟臭豆腐的味道,他將視線往下,果然見到她右手上掛著一個皮包,左手呢,提著大包小包的塑料袋,內容物一目了然,就是鹽酥雞跟臭豆腐,還有一個蓋著蓋子的碗,八成是牛肉面。
“妳……”他說不出話,本想直接問她為什么在這里,但斟酌一下,問:“蕭老太太呢?”
“她去美國依親前將房子租給我,我從今天開始就住在這里,今天我有跟老趙問過我的鄰居是什么樣的人,陶先生,你真的跟老趙形容的一模一樣呢!”
幾年前,她父親過世,母親在很早的時候就跟父親離婚了,這幾年她都是一個人住,前陣子住的房子租約到期,房東準備轉賣,她便透過友人找到這戶蕭老太太的房子,簽了約后就搬進來,今天,是她第一天住進這里,一層兩戶的格局,讓她好奇跟她分享同一樓層的鄰居。
樂品妮微笑看著陶澤森,這個外表粗獷的男人看起來有點兇,但他眼色里的剛強令她眼睛一亮,他雖然話不多,卻不會令人感到壓力。
老趙是這樣形容陶澤森的,他說啊——妳看見陶先生可別怕,他一定不大理人,而且會沉著一張臉,看起來冷冰冰的沒什么表情,但是他是老住戶啦,我老趙敢跟妳保證,他是個大大的好人,會盯著我不準喝酒之外,每回管理會的住戶會議他都會到,小區大掃除也次次參加……
小區大掃除次次參加?她是常搬家的人,卻幾乎沒參加過小區大掃除,在她印象里,那種掃除活動不都是婆婆媽媽在主導嗎?她沒興趣加入,怕被問東問西,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很怕麻煩的男人,竟然是個乖寶寶?
老趙是怎么形容他的?陶澤森的眉頭又因此皺緊一分,但他只是喔一聲,轉身就欲進屋,身后,又傳來一聲叫喚。
“陶先生,多多指教!”
他禮貌的轉過身,朝她點點頭,卻在接觸到她臉上的笑容時,瞬間有些失神。
她的笑容很真誠,大眼睛笑得瞇了起來,綻放一股親和力,她的笑容純美,像會發光,陶澤森不禁愣住,他尷尬地清清喉嚨,喔了一聲,才轉身進屋。
一進房里,他還覺得輕飄飄的,樂品妮那寶石般的笑容還映在眼簾上,他感覺有點不實在。
隔壁住進大明星,而且個性好像還跟電視上不一樣……他雖不?措娨暎仓罉菲纺菔钦l,她太出名了,報紙雜志版面也常有她消息,形容她時總是說她脾氣壞、耍大牌……但無論記者怎么寫,卻被粉絲視為做自己,她的聲勢依然如日中天。
但樂品妮……怎么會是剛剛那個溫柔可親的女人?如果除去她臉上大濃妝不說,她根本就像個救國團的鄰家大姊姊,打招呼方式沒有架子,給人一股如沐春風的感覺,更別說她的笑容……
但是喔,陶澤森還是下意識不喜歡樂品妮,原因來自于她手上大包小包的垃圾食物,現在都幾點了?快十點鐘,她還吃那么多,不怕造成身體負擔?身為名模又是怎么維持身材的?
陶澤森忽然想起一則新聞,說很多女明星都用催吐……他皺起眉頭,不妄加猜測,但也不認為樂品妮會有什么好辦法,讓她吃了那么多還能維持身材?別告訴他她會運動,他在健身房根本沒看見幾個女人去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