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青疲累地像個洋娃娃一樣坐在床上,任由孫寄遠仔細替她吹干頭發(fā),然后將她安置好也躺在她旁邊,雙手環(huán)住她,讓她的背密實貼住自己的胸口。
“早點睡!
“我……睡不著。寄遠,你能不能說一些以前我們的事情,我們沒有相片當作紀錄,至少我也想聽聽以前的事情!
“好,我說給你聽。你是一個很單純又很慢半拍的女孩子,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你是我的助理,全部的人只有你注意到我有胃痛的毛病,并且為了我還去借用飯店的廚房做了晚餐給我,細心的你不僅要照顧我的胃,還得每天更換菜色好應付挑嘴的我,整整一個月,你完全不喊累,每晚看你在廚房忙進忙出,我就會覺得很幸!驗檫@是頭一次有人無條件對我付出這么多。”
“難道你家人不會對你好?”
“我上頭有一個很厲害的大哥,從小功課就很好,沒拿過第一名以外的成績,大學一畢業(yè)就考上司法官,現(xiàn)在已是國立大學的教授;我還有一個也相當出色的大姐,除了彈得一手好琴,在繪畫方面也有過人的天分,她也是一間知名醫(yī)院有意栽培的未來院長人選。他們兩個都很棒,一個獲得同為律師的父親關注,一個獲得在醫(yī)學院教書的母親的關愛,只有我……大概是混入天鵝群中的丑小鴨!
“自小我長得矮小、功課又不出色,總是在及格邊緣,所以那時候很討厭回家,一回去就得面對嚴苛的比較,我總想著我又不是大哥大姐,為什么爸媽總是要拿我和他們做比較?后來,我變得非常叛逆,經常在學校惹是生非,光是國中我就念了四間學校,私立高中也去過好幾間。”
“有一次我差點被打死,在醫(yī)院醒過來才思考著難道我的人生就要這樣糊里糊涂地過了嗎?如果我死了大概也不會有人記著我。所以我先去當兵,退伍后我考上藝術大學,選擇了現(xiàn)在的工作,一路走來我始終一個人,沒有人能讓我依賴,我也只相信我自己,直到遇上你。我大哥罹患肝癌的時候,是你勸我回去……”
至今,他仍記得那一日的畫面--
小潘收到大哥的病危通知,可是當時他正在趕拍一支紀錄片,加上又與家人不親,少說也有七八年沒見面了,回去又能說什么?不過是目送另一次死亡罷了。
“我的大老板,他怎么說都是你大哥,你不去真的說不過去啦,而且你爸媽也拜托我一定要勸你過去,你就別讓我難做人!”小潘在手機另一頭不斷勸說。
“紀錄片不是趕著這個月底前要完成,我現(xiàn)在過去,至少有兩個禮拜都不能工作,你確定開天窗不要緊?”他這番話果真讓小潘閉上嘴!昂昧,別吵我,我還要忙……”
“可是,老板,你大哥只有一個,他很想見你,難道你真的能狠心不去?”錢固然重要,但親人更重要。
“我說了不去就不去!”他一說完立刻切斷手機,也順便關機,剛抬起頭就看見梁少青站在面前。
他們已經很久不見了,她為了另一個男人拒絕自己,至此他們沒有再見過面,既然她會出現(xiàn)在這里肯定也是為了同樣的事情。
“我還趕著拍片,你回去!彼幌霝榱诵∈潞退。
“人總是會在失去后才感到后悔!
“我不會后悔,早在我離家以后就沒想過要回去!
“他們在你心底留下一個結,若不解開,我相信你此生都無法自由,我不希望你將來后悔。”
“我不會……”
“不要說得那么絕,你并非上帝不可能預測將來的自己……我是沒人要的孤兒,即使我想我的親人,人海茫茫也不曉得從何找起,和我相比你真的幸運許多,如果他們當真不在乎你,為何還要通知你?有些時候,人與人之間不是只有言語才是溝通,貼心也是一種關懷,如果有疑問就去問,不要留下遺憾,因為那是永遠都無法彌補的傷痕!
梁少青說到最后,眼眶已經泛紅。
她說得沒錯,那確實是個心結,一個怎么解都無法有滿意答覆的結。
有時,他總在想既然沒有人需要自己,為何還要生下他?
難道因為最初的平凡無奇就得不到應有的關懷?
“后來,我請助理訂了機票,一下飛機直奔醫(yī)院,我有見到大哥最后一面,也和他聊了一下……我羨慕他無所不能,他卻羨慕我總能不在乎爸媽的期許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聽了覺得可笑,想說這種事情有什么好羨慕,想做就去做,可是他不能,因為他是長子,有責任,根本不能這樣任性妄為,他也說了我爸媽的事情……不知怎地,以前聽不進去的話,大哥說來特別有力,教我一字不漏全記住了。三天后,他走了,我留在那里處理大哥的后事,面對爸媽,有些話根本不必說,我們最后相擁哭成一團!
葬禮結束后,他回到臺北,唯一想到的就是梁少青。
那時晚上十二點多了,他仍想見她一面,親自跟她道謝,他仍記得她穿著睡衣和脫鞋就匆匆下樓的情景。
“寄遠!”
入秋了,夜晚天氣漸涼,孫寄遠立刻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謝謝你。”
“謝我什么?”
“如果沒有你,可能我這輩子都會陷在那個結里而將自己綁死!
“不是我,是你愿意踏出去,是你做到了。一切……都結束了嗎?”
“嗯,大哥走了,我爸媽要移民離開這個傷心地,大姐決定放棄一切陪他們離開從頭開始,他們希望我也能過去。”一個生命驟逝竟牽起整個家的感情,讓他們靠得更近。
乍聽孫寄遠有可能會移民,梁少青整個人僵住了。
“你……也要去嗎?”
“你希望我不要過去嗎?”
“這……我不知道,那是你才能決定的事情,怎能問我!彼p手環(huán)腰,避開孫寄遠的灼熱注視。
“你不要我留下來?”
“我……”她略顯為難!皠e問我,我真的不能代替你做決定!
“怎么不能?”他按住她的肩膀,逼她正視自己!叭绻阆胍伊粝聛砭驼f,不想就說不要,這么簡單的答案為何就不能直接說出口?”
“因為……我沒有這資格決定你的去留!
“少青,我希望你開口叫我不要走,我想要你挽留我,難道你不愿意?”
“我真的不能,別逼我……”她再次別過頭。
他望著她一臉為難,終于心生不忍,放棄追問。
我愛你--這三個字他也無法說出口,因為一旦說出便成了她的煩惱。
“你出來這么久,他不會懷疑?”
“我說要陪我最好的朋友,他相信我。”
“最好的朋友?”他苦澀地自嘲一笑。
原來自始有終她只當自已是最好的朋友而已,她就是不肯為了他違背她的誓言。
他惦記著她,她卻掛念另一個男人。
“然后呢?”梁少青原本靜靜聆聽他的往事,可說到一半孫寄遠就不說了,她忍不住追問。
“經過這件事以后,他們三個人移民了,而我為了你留在這里,因為你說我看起來很需要人照顧,所以決定拋棄你的男朋友和我在一起!
“真的嗎?”她狐疑地問,實在沒想到自己竟會這般任性。
“是啊,你謝你早就愛上我了,你不希望將來后悔……我也不會讓你后悔!
梁少青轉過身面對丈夫,眼底映滿笑意!拔掖_實沒有后悔,也很高興當初選擇你,因為我真的很愛很愛你!
“我也愛你,老婆。”
聽完這個故事,她終于心滿意足地睡在丈夫懷里。
孫寄遠擁著她,眼神卻十分凜冽。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他一定會繼續(xù)守護她,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日。
“婚禮?”
梁少青眨了眨眼,不明白丈夫怎會突然提起婚禮這件事,更甚還給她好幾本專拍婚紗照的公司介紹,收集了非常多資料,看得出來他早有準備。
“我一直很介意沒有讓你拍婚紗照這件事!彼晕⒏袊@。
“沒關系,反正我們已經結婚了,婚紗照也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萬一將來孩子想看我們的婚紗照,我們總不能說沒有吧?上一回讓你委屈了,這次就順著我的意思好嗎?我也想補辦一個婚禮,邀請你的好友前來參加,前次她們兩個都沒來,你始終耿耿于懷,這次我絕對會讓她們準時出席。”
“可是……”她總覺得既然已成定局,實在沒必要再浪費時間。
“這婚禮一點也不鋪張,只有我們四個人。少青,我不想讓你留下遺憾,正如當初你不希望我留下遺憾那樣,別拒絕好嗎?”
沒有婚紗照其實真的有那么一點點的遺憾,畢竟她是女人,總希望一生能漂亮一回。
最后,她終究不敵丈夫的誘哄答應了他。
她將有兩次婚禮,而且丈夫是同一人,如果未來想起,這應該會成為她永生難忘的回憶,有如此深愛自己的丈夫,她確實很幸福。
孫寄遠為了轉換梁少青的心情,其實又有些擔心她獨自在家里,今天便將她帶在身邊,本來說好她當助理做筆記,不過不知怎地最后是他去開會,她則是坐在休息室等候。
休息室很大,有電視、音響以及各種報紙雜志,里頭還有兩道門,一間可以小睡片刻的,一間是餐飲區(qū),她想即使一個人被關在這里好幾天,肯定也能過得非常舒服愜意。
美其名帶她來當助理,結果是晾在角落,她又不喜歡看報紙或是電視,這會兒有些后悔沒有把婚紗資料帶來挑選。
“咦,你是誰。俊币幻行酝蝗蛔吡诉M來,扔下這句話不等她回答又直奔餐飲區(qū)抱了一堆食物走出來!澳阍趺磿谶@里?”眼前的女子長相清秀,身材一般,肯定不是線上的藝人!笆莵響鞯膯?”
梁少青慢條斯理回答:“我是跟孫導演過來開會的。”相信這樣的答覆足以解釋他這三個問題。
“喔,原來是跟孫導……”男人咬了一口面包后,突然瞠目,一手還指著她,只差沒有吐出你就是犯人的堅定口氣。“你是孫導的誰?”
男人幾乎是大驚失色地跳離她,好似她是可怕的妖魔鬼怪,這反應未免太夸張了。
“我是他的……助理!闭f是妻子恐怕會讓這男人直接奪門而出,她不太喜歡驚嚇別人,所以還是做點好事。
“原來只是助理啊……”真是虛驚一場,男人長長喔了一聲,頓時松了口氣又坐回椅子上!澳菍O導在開會,你怎么沒過去?不怕他生氣?”
“他很容易生氣嗎?”她倒是沒見愛笑的他生過氣。
男人三兩口吃光手中的面包,又喝了半杯飲料才繼續(xù)說:“拜托,這個圈子誰不知道孫導很少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