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可悲。”
短短四個字,驚得她回神,停下了切藥的動作。
那名喚阿澪的姑娘,不知何時晃到了廚房,因為她答應不會再逃跑和傷人,少爺給了她在島上行動的自由。
阿澪朝她走了過來,用那雙深幽的美目,瞅著她。
少爺交代過,別盯著她的眼,她那雙眼,會惑人。
所以白露沒理她,只垂著眼,繼續將手邊的藥材,切得又薄又細。
“我以為,受過了那些苦……”阿澪晃啊晃的,晃到了她身邊,半靠在灶臺上,輕言淺語的說:“你該知道,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當年少爺撿我回來時,我也同你一般!彼龑⑹种械乃幉模辛艘坏队忠坏,將其切得薄透如紙。“可他顧著我,直到我好!
“你好?哪兒好?”阿澪輕笑,“瞧你現在,在這兒為他做牛做馬的,是有哪兒好了?眼看再不久,就有官來逮,我若是你,早離開這兒,出去打自己的天下了。你有這雙種什么活什么的手,又懂經商之道,應天堂在你手里,六年就成了大號,你自個兒出去開一間不成嗎?何苦在這兒為那男人作嫁?”
聞言,白露也不在意,只淡淡道:“白露的命,是少爺救回來的,若不懂得知恩圖報,那和畜生有什么兩樣?”
這一句,教阿澪俏臉一寒,差點又要發作。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她還有正事要做。
阿澪吸了口氣,將滿心的不爽強壓了下來,只擠出了微笑,再道:“喏,我瞧你家少爺,其實也不在乎他家藥堂是大是小,你搞大了,他怕也只嫌麻煩,不是嗎?”
這問題,命中紅心。
瞧白露握緊了刀柄,阿澪知自己提對了點,再接再厲的道。
“你有命案在身,留在這兒,不是只給你家少爺找事添亂?我在京里,有幾間鋪子,你若真想報恩,同我一塊離開這兒,賺了錢再送回來,不是挺好?”
見她似已心動,阿澪更加湊上前來,柔聲哄著。
“要知道,到了京里,人那么多,誰也不識得誰,你說你是誰,那你就是誰,你該曉得,人若要改頭換面,也沒那么難。”
白露緩緩再切下一刀,阿澪湊得更近了,靠在她耳畔,道:“屆時,你若想,也能正大光明的,和外頭那官爺在一起哪,是不?到那時,你不說,他不講,誰會知道你做的事?誰又曉得,你搞過的鬼?”
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心動了。
若哪天,能和他一起生活,多好?若哪夜,能自由的偎在他懷中,多好?她好想好想,和他一塊兒相守到老。
她是如此渴望,渴望到心都疼了起來。
可她清楚,她這一走,只會讓那些逮不著她的官爺,將事情全栽在少爺頭上。
她不能走。
不能。
深吸一口氣,她再下一刀,張嘴問那妖:“你知道,我現在切的是什么嗎?”
阿澪不在意的瞥了一眼,“什么?”
“少爺囑我,為你熬的藥。”
阿澪聞言一僵。
“我不能走,也不會走的!卑茁短鹧郏蛑o抿的唇,道:“少爺說你是妖,他明知你是妖,你知他為何還要帶你回來嗎?”
阿澪直起了身子,紅唇更冷,一聲不吭。
她見了,心更定。
“你曉得的,是吧?你既知事情是我做的,也該知他留你在這,是為你好。對他來說,人與妖,都是一樣的。人生了病,那是病人。妖生了病,那是病妖。只要是病,他都想知道,想治好。”
“我聽你在放屁!”她惱了,冷冷的吐出一句。
白露不慍不火,只將手邊切好的藥材,全都放到了藥壺里,淡淡道:“你知道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少爺說了,你能讀心,你只是被傷得太重,變得太過膽小,不想也不敢去相信!
她臉一寒,驀然揮手打翻了白露才要擱到爐上煮滾的藥壺。
“我不是妖!我這根本也不是病!”她憤恨不已、惱羞成怒的霍然抬手箝住了她的脖子,咆哮著:“他懂什么?!他根本什么也不懂!我不需要你多管閑事!我才不需要他多管閑事——”
一瞬間,白露感覺到阿澪尖利的指甲倏地變長,變得好長好長,陷進了她的頸項,她的力道如此大,幾乎就同男人一般,讓她無法呼吸,可幾乎在同時,阿澪頸上的珠鏈發出了光芒。
“啊——”
那光一亮,阿澪立時慘叫出聲,痛得松開了手,雙手緊抓著自己脖上的珠鏈,跪倒在地。
白露驚魂未定的倒在地上,也撫著頸,只看見阿澪頸上的珠鏈,浮現了咒文,那些咒文泛著光,灼傷了她,在她頸上和手心都燙出了印,讓她痛得臉色發白,她十指上那些在瞬間長出來的尖利指甲,也全都縮了回去。
她痛得松手,又痛得試圖將它摘下。
咒文灼傷了她,但她的身體又快速的讓燙傷的肌膚長回,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幾倍,可咒文又再次灼傷她,同樣的事不斷重復。
那情況好可怕。
白露不忍心,忙道:“別試了,你知道你摘不下來的——”
阿澪痛得掉下淚來,仍不肯聽她勸告,直到白露替她抓住了那串珠子。
“幫我取下來!”阿澪臉色蒼白、萬分痛苦的對著她斥道:“取下來——”
“不行,我不能。”白露心有不忍,但仍看著她說:“別抗拒它,別使用妖力,那只會讓它傷害你而已——”
阿澪含淚瞪著她,眼里有著憤恨,但她聽進去了,當她撤去妖力,情況開始好轉,咒文的光暗去了,但她頸上的灼傷還留著,不再好得那么快,但確實慢慢的復原了。
額冒冷汗的,阿澪喘著氣,憤憤不平的看著她,問:“這就是你家少爺做的好事,告訴我,你可還認為他心地善良?”
白露看著她,只回了一句。
“良藥苦口!
那女人聽了,惱火萬分,但這次,她沒再試圖傷害她,她已經沒了力氣,所以她只是揮開了她替她抓著珠子的手。
“我不是……不是妖怪……”她說,然后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白露對這句話不予置評,但她能看見阿澪眼底痛苦的表情,所以她開口問。
“那你是什么?”
但這個問題,只讓那女人臉色變得更白。
那串珠鏈,已經不再燙著她了。
她沒有回答白露的問題,只瞪著她,丟下這句惱恨的評語。
“你是個蠢蛋,徹底的蠢蛋!
說完,她便虛弱的轉身走了出去。
瞧著她倔強的背影,和那被打翻一地的狼藉,白露突然想起少爺那天的話。
你不麻煩,她才是個麻煩——
那之后,阿澪朝她擺了三日冷臉,可她一面對少爺就裝得萬分溫順乖巧,再面對蘇小魅,那更是親切到讓人皺眉。
“蘇爺,您下棋嗎?阿澪也懂一點,讓阿澪陪您對奕吧!
“真可惜這兒沒酒,不然阿澪給您在這下雪天,替您溫壺酒,那多有情趣。”
“長白山嗎?去過,當然去過。冀州?我之前也在那兒住過幾年,原來咱們是同鄉呢!
“咦?原來您就是兩年前偵破京里那樁雙尸命案的蘇爺?那可是件大案子,我當時人也在京里,對蘇爺辦案的技巧,可是滿心崇拜、佩服不已,恨不得自個兒能成為蘇爺的紅粉知己哪,真可惜咱們倆沒早先遇見。”
阿澪銀鈴般的笑聲,不時傳來。
她是故意的,故意老跟在蘇小魅身邊,故意和他攀親帶故,故意討他的歡心,故意時不時便勾著他的手,將身子貼著他,靠在他耳邊說話。
當她替少爺添飯,那女人就會搶著幫那男人添飯,她若是替少爺倒茶,阿澪便會趁她沒空,幫那家伙添茶。
白露知道,她說那些、做那些,都是故意要說給她聽,做給她看的。
她知自己越是在意,阿澪就會越故意,所以她裝不在乎,她做好自己的事,她替少爺收拾藥材,打掃屋子,讓她去為蘇小魅忙。
可是,每當那女人的小手,撫上了他;每當他因為她說的話,被逗得發笑;每當阿澪搶著為他做了某件她想做的事——
每一次,當事情發生,她都覺得心口不由自主的抽疼。
她忍著,再忍著,又忍著,忍著不去看他和阿澪在做什么,忍著不去聽他和阿澪又說了什么,她把自己的視線定在少爺身上,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拿來關注著少爺。
她替少爺換了被,為他縫了扯破的衣裳,她甚至花時間把他的房間從頭到尾擦過一遍,直到里面變得一塵不染。
可她還是聽得見阿澪和他的說笑聲,讓那積在心中的苦,越堆越高。
她不想理會,卻做不到,只要來到島上,她就一定會看見他,無論早晚,不管黑夜白天,阿澪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和他黏在一起。
那男人和她處得極好,像是半點也不在乎她是非人。
這很好,他很好。
她知道他有多好,能有多好。
如果他愿意,他會讓阿澪打開心房,就像她對他打開心房。如果他想,他甚至能擄獲阿澪的心,就像她……
白雪紛紛,飄啊飄的。
阿澪悄聲說了什么,她聽見他大笑出聲。
心口,驀然再一揪。
突然間,他的笑聲倏地止息,讓她胸中一緊。
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她回首,看著對面那隔著一整個天井緊閉的拉門。
她今日午后就來,忙到現在,已黃昏。
天還沒全暗,她能清楚看見飛雪與門廊。
好安靜。
那是他的房,他睡覺的地方,他和阿澪就在那里,在那緊閉的門扉里。
不可以。
她告訴自己。
別過去。
她不該過去,他拉起了門。
明知不該,她還是在恍惚中,如幽魂般站起了身,沿著回廊,繞過小小的天井,朝那兒走去。
雪花,在她身旁,落得無聲無息。
無論阿澪做了什么,都是故意,她不該中她的計。
不要看。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
現在回身還來得及。
可她忍不住,她已忍到了極限,她提著心,抬起小手,屏住了氣息,輕輕推開了那扇拉門。
門內,那男人坐著,而阿澪,端了一盆熱水,跪在他身前,一臉溫柔,用那雙美目,含情默默的瞅著他。
“蘇爺,天冷了,瞧你腳都凍裂了,讓阿澪為你洗洗腳吧!
不要。
心,陡然一痛。
她看著他凝望著那個女人,黑眸深深。
“白露能為你做的,阿澪也能!迸颂謸嶂闪训哪_,柔情似水的道。
不要。
她瞧著那女人將那小而潔白的手,撫上了他粗獷的臉,她只覺心好痛,痛得似滴出了血。
“白露嫌棄的,阿澪都不嫌棄!彼穆曊f著,如花的紅唇吐出柔軟的字句,嬌柔的身子前傾,靠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澳阆胍裁矗味寄芙o你!
“是嗎?”他問。
“是啊……”她撫著他的唇,深情款款的看著他,悄然道:“阿澪想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
不要——
她在心底吶喊著,想開口辯駁,想沖進去推開那女人,可聲卻出不了嘴,只有心如刀割。
當他抬起手,覆上了阿澪那蒼白又美麗的臉時,她再看不下去,只能倉皇閉上了淚眼,踉蹌轉身離去。
雪在飛,悄悄的飛。
屋子里,盆內的水,冒著氤氳的白煙。
女人撫著男人的唇,一臉意亂情迷。
男人的手,落在她的臉上,撫著她的耳際,撫著她優美的頸。
“你想和我在一起?”他黑眸深深的問。
“永遠在一起!彼邘拥拇。
他深吸口氣,她靠得更近。
眼看,干柴烈火,一觸即發,誰知男人卻在下一瞬,輕笑出聲。
“不,你不想!
她眼里閃過一絲惱,嬌嗔道:“我當然想!
“可我想的,不是你!彼θ菘赊涞牡溃骸岸,若真喜歡我,你的心,不會跳得這么慢!
她一驚,驀地退了開,不再讓他撫著自己的頸。
可這,只讓眼前的男人,笑得更開心。
“你討厭我,恨不能殺了我,可你若真如此做,宋應天必饒不了你。他祖師爺和外公,都非常人,要治你,多的是辦法。你怕他,所以才想逃,就算你真想和我一起,也只是因為我能幫你逃出去,待我們一出島,你就會宰了我,逃之夭夭!
阿澪火了,知他不會上當,憤然站了起身,不再裝作對他意亂情迷,只惱羞成怒,惡意的道。
“那女人有什么好?你明知她是殺人兇手!”
“那又如何?”他挑眉,再笑:“我就愛她是這樣!
她怒瞪著他,氣得一甩袖,推開了拉門,大踏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