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古連城識破其實也在寧若水的預料當中。當主動上前和他說話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下定決心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因為她是在看不下去古連城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小時候她弟弟曾有一次和古連城出現相似的癥狀,什么都吃不下去,嘔吐,人也迅速的消瘦。后來看過幾個大夫都說不出理由來,只有一個走方郎中說:“小少爺是心火旺盛,要醫病,先醫心!
他們全家后來才明白,這是因為弟弟和家人鬧脾氣,心里希望自己生病,才會出現這些癥狀,后來家人順著他的脾氣,不再強逼他讀書,過不了幾日,弟弟就又生龍活虎了起來。
現在古連城的癥狀也是這樣,顯然,他也要先醫心,再醫病。
既然已經被他識破,那她就不再喬裝改扮,換回自己的面容。隔壁的房間就是她過去住的,里面的布置和擺設都一如從前,沒有動過。當她換了衣服出來時,把正打好熱水的婢女嚇得水盆都砸到了地上去。
誰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回來、如何進府的。
古連城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和她鬧脾氣,以報復她離開多日對他造成的傷害,每天指定一日三餐都要吃她做的飯,而且只吃餛飩,但又要求不能是同一種餡的。
于是她一天之中有大半時間都在廚房忙活。他的嘴很刁,倘若不是她做的,他一口就能吃出來,曾經有一次廚娘看她這樣辛苦,就上前幫她包了幾個,結果古連城剛吃了第一個就陰沉著臉將碗放到一邊。
最讓她累的還不是天天這樣忙碌,而是古連城對待她的態度變得曖昧古怪。他每日一睜開眼就要看到她,就是臨睡前她也必須坐在眼前,但他和她的話并不如以往那樣多了,每天說的話合計也不超過十句。
關于天下錢莊遇到的麻煩,古連城從來不提,寧若水擔心那會是古連城心中的大病,找了古無雙商討幾次,卻也商討不出個最好的方法,畢竟管理天下錢莊不像管理汀蘭銀樓那樣簡單。
討論到最后,古無雙兩手一攤說:“其實這件事我們也許想得太復雜了,我們可以換個角度想,和哥哥作對的人是誰我們不知道,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也有不少。
但是能隱忍到現在這個時機發作的,還有這樣的能力散播流言的人著實很少,他最近得罪的人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李準,你想這件事會不會和李準有關系?”
“準哥?”寧若水很認真地想了一陣,還是搖頭,“不會的,準哥雖然以前恨他,但現在應該不恨了,而且李府沒有這樣的財力和頭腦。”
“你不如先去他那邊查看看再做結論!惫艧o雙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胺駝t我實在是想不出幕后指使是誰了!
因為古無雙的這句話,讓寧若水也不禁心生狐疑。她雖然不信這件事會和李準有關,但是也不得不去打聽一下,畢竟李準一直很照顧自己,而她回到天下錢莊的事情也還沒有告訴李準,他可能會為自己的突然失蹤而擔心。
她不知道李準到底在哪個軍營任職,于是只能去李府等他。
但是李府的大門早已不會為她敞開,當她在門口出現時,李府的家丁都用冷漠鄙夷的眼神看著她,“寧姑娘,我們家少爺不在,您請回吧!
“他今日會不會回來?我有些事情想問他!彼涂蜌鈿獾貑。
“那可說不準,少爺每日都要巡城,一去就是一整天!奔叶〉难劬Τ炜粗,根本不看她。
她沒有再問什么,悄悄退下,這是一輛馬車從街道另一頭駛來,從車上走下李紫晨,與昔日好友久別重逢,李紫晨的眼中依舊還是盈滿怒火。
“寧大小姐,哦,不對,是未來的古夫人,大駕光臨寒舍,有什么指教嗎?”
李紫晨怪腔怪調地說著。
“我來找準哥問些事情!
“你還來打擾我哥?他被你害得還不夠嗎?”李紫晨氣得手腳發抖,“你知不知道在你和古連城雙宿雙飛的時候,他在這里徹夜買醉,過的是什么日子?”
“紫晨,你保重吧。”她沒有為自己辯解,轉身要走。
李紫晨忽然拉住她,尖叫道:“你別走!”
寧若水平靜地看著她,多少年的朋友情誼,一朝破碎,她心中的痛楚不便與外人道。
而李紫晨瞪著她,除了氣勢洶洶之外更多的是傷心失望。
“你為什么要這樣?既對不起我哥,也對不起我!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居然還瞞著我、瞞著我哥和古連城在一起,你的心腸怎么這么壞!”
她一邊說,一邊卻哭了出聲。
寧若水掏出手絹想幫她擦淚,卻被她一手揮開,寧若水尷尬地要將手絹收回時,李紫晨又一把將手絹搶過去,亂七八糟地擦著自己的眼淚。
“我是不會原諒你的!可是我哥那個沒骨氣的男人,居然天天去看你……”
李紫晨的話讓她一怔,連她都知道自己前一陣子的事情了?
“你真讓我不理解,好不容易甩了我哥去了古家,結果又從古家跑出來去住那種荒山野嶺……”
“也不是荒山野嶺,就是一個小村子而已!
“那也不是你應該住的地方啊!崩钭铣苦僦煺f,“那里要是有壞人呢?你一個孤身女子,就不怕有什么強盜,或是采花大盜……”
“那里民風淳樸……”
“你別老是和我頂嘴!”李紫晨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你要是不住古家了,就回你自己家去,你都不想想你這樣在外面住,多少人為你擔心牽掛?我上次去看你爹,他的白頭發都變多了。”
“紫晨,謝謝你!彼兆『糜训氖,“我知道我有許多對不起你和你哥的地方……”
“算了,我才不要你道歉,你有還什么話去和我哥說,他都原諒你了,我、我還有什么好說的。你要找我哥?他在城北的綠旗營,今天一大早走的,可能要明天一早才能回來!
寧若水欣喜道謝,“那好,我現在就去!
“等等,你又不認識守營的兵卒,他們不會讓你進去的,我陪你去吧。”李紫晨擦干眼淚,拉著她上了馬車。
有了李紫晨的陪伴,寧若水很順利地進入綠旗營內。
找到李準的時候,李準也訝異于她們兩人竟然攜手同來。
“你們……怎么湊在一起了?”
“她有話問你!崩钭铣繉幦羲煌疲驼镜搅死顪拭媲。
“準哥,今日天下錢莊的事情,你應該都聽說了!
李準別過臉去,擦著他的劍,“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沒聽說。但是你找我說這件事做什么?我又不做買賣,和這件事沒有牽扯!
寧若水心頭一震,她本沒有想立刻問到這一層,但是李準倉促的否認反而顯得破綻百出。
于是她盯緊李準的側臉,大膽臆測,“準哥,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就請告訴我,我一直相信你是個心胸寬闊的人。有人說這件事和你有關,我不信,但是為了平息別人的謠言,我必須聽到你的親口回應,這樣我也可以義正辭嚴地為你辯白。”
“誰?誰說我和這件事有關?”李準忽然生氣地揮手,“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又何必來問我?若是古連城讓你來問的,你可以回去告訴他,我李準看不上他們古家的錢,也沒心思和他在商場斗心眼,再說句不該說的話,下棋我向來下不過他,他認為我會蠢到和他在這事上面一決雌雄嗎?”
“若真的與你無關,你知道會是誰做的嗎?或者你能否猜得出這事和誰有關?”
寧若水步步緊逼似的追問讓李準顯得越來越煩躁,“你怎么就認準了要來問我?難道我就該知道?”
她柔聲說:“你知道我沒有什么朋友,雖然有個弟弟,但是年紀太小,也沒辦法和他商量,這滿城中能算得上是親人的只有你們家,可是你家人現在都很惱恨我,我有心事除了來問你,還能問誰?你若是真的不知道也沒什么,我不會揪著這個問題不放,那就就此告辭,打擾準哥了!
語罷,人也干脆地出了軍帳,李紫晨見狀,隨后就就追了出來。
“就這樣走了?我看我哥不大對勁,好像知道些什么卻不肯說。”李紫晨追著她問。
寧若水微笑,“連你都看出來了,但他就是不肯說,我再逼他也沒有用。求人不如求己,我再想辦法吧!
“怎么是你來想辦法?古連城呢?”
寧若水挽住她的手臂,“他現在病著,換作是你,也會想方設法為他分憂吧?”
李紫晨打量她好一陣,然后嘆道:“換作是我,想幫也幫不了。好吧,我承認,我是不如你,你要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反正我哥看樣子是原諒你了,只不過我要提醒你,古連城那個人的心眼太多,你以后和他在一起,只怕還要經常斗心眼。你斗得過他嗎?”
李紫晨的話雖然說來好笑,但也不是全無道理。
夫妻之間應該坦誠以待,談不上什么斗心眼,可是古連城與她相交這些時日中,卻仿佛無時無刻不在斗,或者說,他只是在故意用各種方法哄騙她。所幸他不是那種欺騙女人感情的風流浪子,一切的謊言源于對她的愛,所以她也不想再去深究那些方法的對錯好壞。
回到古家的時候,意外的是古連城竟然不在家。
她急忙問婢女,“大少呢?”
“您前腳出門,大少后腳就走了。”
“他有沒有說去哪兒?”
“似乎是進宮去了!
“進宮?”她詫異地問:“難道是陛下召見?”
“好像沒見宮里有人來傳旨,而且最近陛下知道太少病重,曾經派娘娘來探望,也不許別人來煩擾大少,所以大少應該不是奉旨入宮。”
“既然不是奉旨,那他為何進宮?身體狀況才好一點,這幾天才能下地走幾步而已,就急著面圣?”寧若水擔心得手足無措,馬上拉著婢女說:“能不能再幫我準備一輛馬車?我也要入宮!
馬車自然是準備好了,但入宮的名目是什么?這宮門可不是對所有人都像對古連城那樣開飯的。
寧若水編了個謊話,說是來看望莊妃的,守宮門的侍衛傳話進去之后,莊妃也同意了,于是她被引至莊妃面前。
莊妃本來好奇她前來的目的,但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就了然地笑道:“是來找古大少的吧?我剛從陛下那邊回來,也知道他進了宮。”
“娘娘,我可不可以……過去找他?他大病未愈,只怕會君前失儀!睂幦羲荒樀年P切莊妃豈能不懂?她攬過她的肩膀,小說說道:“這男女之間啊,總是女人吃虧些,用得情深一些,其實也毋需太把男人當回事,你要是用情越深,他們就越不會在意你。你若是冷淡疏離點,他們反而會追著你跑。”
寧若水咬著唇苦笑,莊妃這番話真是古怪得有趣,到底她想告訴自己什么呢?
馭夫之術?難道她也是用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來拴住陛下的心?她就不怕會有其他妃子趁勢搶走她的地位嗎?
莊妃派了一名太監送她,原來陛下和古連城的見面地點就在御花園。遠遠地,她即看到古連城那襲青色的衣衫和單薄瘦削的背影,她快步走過去,正好聽到朱雍很生氣地高喊——
“你今天來見朕,什么話都不說,又不肯走,你想逼朕做什么?”
她不覺放慢了腳步,對同行的太監說:“多謝公公,我在這里等吧!
那太監走了,她又靠近幾步,樹叢掩映,花木扶疏,她的身材不高,若不留心,很難注意到她的靠近。
她聽到古連城徐聲開口,沉穩而犀利,“陛下難道不知道連城拖著病體來見您,為的是什么?”
“朕不知道!
“連城希望陛下停止無聊的把戲,就算不為您的子民,也是為了您自己的疆土著想。”
她一震,手不自覺的抓住了一旁的花枝。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她的疑問被朱雍問出,但語氣并不堅定,“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朕玩什么把戲了?”
“陛下,連城不蠢。”他似是笑了,依舊那樣輕蔑的語氣!芭e國之中,能和天下錢莊這樣為敵的人,除了陛下還有誰?不是嗎?”
寧若水的手指被花刺刺了一下,她疼得要將手抽回來,又怕驚動那兩人,只好僵直身子等著。
她心里震驚,她還以為這事和李準有關,但看他那日在軍營里神色有異,想必也是知曉陛下所為,卻不對她坦言。
透過花枝,她看到朱雍惱羞成怒,一手指著古連城厲聲道:“古連城!不要認為朕平時寵著你,就是縱容你!你憑什么到朕這里來耀武揚威、亂安罪名?”
“陛下,天下錢莊的錢不是陛下想用就可以用的,陛下若是扳倒了天下錢莊,錢莊里的錢依然不是國庫的錢,除非陛下是昏君,不顧天下商戶和百姓的利益,強奪財產。連城病了這些日子,也想清楚了一些事,錢財乃身外之物,這些年我為古家盡心盡力,不過是因為我是古家人,F在既然有強敵與我為難,我再強總無法強過朝廷,所以今日特來向陛下言明,這錢莊的事情從今日起,連城將袖手旁觀,再不插手過問。”
“站!”朱雍見他要走,立刻喊道:“你就這樣不給朕面子?”停頓一瞬,他又懊惱地說:“好吧,就算是朕與你為敵好了,那也是你先不把朕放在眼里。秦王造反,十六縣貧困,河東水災,朕處處需要銀子,找你相商,你推三阻四;邀你入朝,你說不管朝中之事。就算是朕的兄弟,朕一句令下,說殺也可以殺、說流放也就流放了,你憑什么處處與朕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