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跟管事說了些什么?”
傅霽東甫邁進廂房,綠芽就迫不及待地奔上前追問。一見到她那充滿好奇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揚起唇瓣。
“在聊把你拐到我那兒去的事情!彼吨φ{侃她。這要是讓那些大臣們撞見,肯定又要以為天快塌下來了。
“真的?那管事他答應了嗎?”一想到即將能碰到那把古琴,綠芽就興奮得不得了。
傅霽東覷了她一眼,好笑地問:“我要把你拐走,再也不能回來這兒,你一點都不覺得依依不舍?”
“啊、對噢,以后就看不到樓里的大伙兒了……”經他提醒,她才后知后覺地苦著臉兒,發起愁來。
傅霽東登時忍俊不住,很不給她顏面地笑出聲來。
這小妮子真是一點心眼兒也沒有,光是望著無憂無慮的她,他的心里就有說不出的舒坦自在,像是在瞬間就把所有煩惱都拋在腦后了。
如果日子能這樣平平靜靜、知足恬淡地過下去,那該有多好……
待他察覺自己正在幻想些什么,傅霽東差點沒有從椅子上摔下地去──
等等,他是哪根筋不對進了?!先別說朝中還有一大堆弊端等著他去改革,綠芽兒根本就不是他能覬覦妄想的對象!
“查大哥……你怎么了?”瞅著臉色陰晴不定的男人,綠芽憂心地問道。
“沒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不開心的事兒……”他苦笑開口,不敢看向她充滿關懷的眼神。
斗室內隨即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中,綠芽忐忑地偷偷觀察著男人的表情,不安得只能將手里的巾帕扭過來又絞過去,不明白結拜大哥為何突然收起了笑臉,眉頭深鎖。
難道她剛剛說錯了什么、做錯了什么,才惹得大哥生氣?
“大哥,對不起!”她忽地站起身來,沒頭沒腦地便鞠躬道歉。
傅霽東不由得愣住!澳銥槭裁锤业狼?”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大哥不高興,總之妹妹在這里跟大哥陪不是了……”她抬起那雙楚楚可憐的眸子來,巴巴地瞅著男人。
“我不是生你的氣,真的只是想起了一些煩心的事!彼麚P起唇瓣,嘆了一口氣。
他怎么能夠告訴她,他這個應當保護她、照顧她的結拜大哥,竟然瞬間對她起了不該有的妄念?
“噢,那我就放心了。”綠芽松口氣地拍拍胸脯,臉上又重新堆滿了甜甜的笑靨。“大哥,你還沒跟我說管事怎么回答哪!他答應了嗎?”
“他是答應了……但還得等一個月后,四季夫人回來,我才能帶你離開!彼院喴赓W地說出方才和管事間的決議。
綠芽點點頭。“這樣也好,我也該利用這段時間,同先前照顧我頗多的爺兒們好好道別才行!
一股莫名的酸意驀地涌上心口,傅霽東挑了挑眉,感到十分地不舒坦。
“照顧你頗多?他們都是些什么樣的人、又是怎么樣地照顧你頗多?”不及細思,一句句酸溜溜的問話就這么由他嘴里冒了出來。
他再了解那種附庸風雅的公子哥兒不過了!表面上是欣賞喜愛綠芽兒的琴藝,但天曉得他們肚子里打著哪些低下粗鄙的主意?!
“嗯……有城里做大生意的員外、也有內城的貝子貝勒……”綠芽不懂他心中的念叨嘀咕,還真的掰起手指一一描述!班,還有些千金小姐,也會女扮男裝進樓里來聽我彈琴喔,很有趣吧?”
說完,她天真無邪地逕自笑了起來,而傅霽東卻只能拿她沒轍地扯扯嘴角。
終于找到教她女扮男裝到茶樓去聽曲兒,帶她學壞的罪魁禍首了……
真不知該叫她離那些意圖不軌的男人遠些,還是跟唯恐天下不亂的千金們保持距離才好……
“罷了,你就用這一個月的時間好好跟他們道別吧!”末了,他只有無奈地搖搖頭,不想再去思考這類困難的問題。“等到你離開了四季樓,就不準再跟他們見面了!
“咦?不行嗎?為什么?!”豈料她竟然瞠圓了眸子,大感困惑地問。
“你還問為什么?”他瞪著她,開始覺得額際有些抽痛!包S花大閨女的,怎么能跟那些圖謀不軌的男人共處一室?
班昭《女誡》有言道:‘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就是說,身為女人家,應該言行舉止要知道廉恥、合乎禮法,才算是有品德。男女授受不親,過去大哥已經管不著了,但既然咱們倆已經是結拜兄妹了,從今起就不能不嚴加注意管束!”
這番引經據典的訓誡,聽得綠芽是頭暈眼花。
那些專程上四季樓聽她彈奏絲竹的爺兒們,向來將她當作妹妹般疼愛,平時也總有武功不弱的春兒在旁守護,大伙兒一直都是說說笑笑好不愉快的,從沒遇過什么圖謀不軌的男人呀?
怎么……讓大哥一說,就變成了不知廉恥、沒有品德了呢?
“我知道了……”她咬著嘴兒,低下頭,有些難過。
她這樣沮喪挫敗的模樣,傅霽東看了也有所不忍,連忙拍拍她的頭安慰道:
“大哥也不是在罵你,只是希望你明白。這世道復雜得很,待你好的,并不全都是好人。小心一點總是比較保險!彼Z重心長。
思及此,他不禁深深懷疑,帶綠芽回宮向皇上交差,究竟對綠芽是好是壞?
能夠進入宮中侍奉皇上,是何等的風光得意?但誰都知道,嬪妃們鉤心斗角、逞兇斗狠的那股毒辣勁兒,實在不是外人能夠想像的。然而明知后宮污臭如此,他還要親手將她推向那個無邊深淵嗎?
“可是,以后有大哥你保護我!”她水亮清澈的雙眼眨巴眨巴地望著他,里頭滿是對他的信賴崇拜。
“沒有錯,大哥會保護你的。”她無邪的目光讓傅霽東心中一陣抽痛,情不自禁地點頭承諾。
說的也是,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難道連自己的結拜妹子都維護不了嗎?更何況,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動他的義妹?
他信誓旦旦的保證,讓原本噙著甜甜笑意的綠芽忽然落下淚來,嚇得傅霽東慌了手腳。
“噯?好端端地,你怎么說哭就哭了?”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先安慰她好、還是先認錯才好,問題是,他根本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么呀!“算大哥求你,不要哭了……”
綠芽揚起梨花帶雨的一張臉來,正要解釋,卻在迎上他視線的那一剎那,嘴角扭曲顫抖、噴笑了出來!
“我沒事,我只是──噗哧!”
一個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哈著腰,苦著臉,手腳不知該往哪擺,那幅畫面窩心歸窩心,卻也……逗趣極了!
“你若笑完了,是不是可以撥冗告訴大哥,你又哭又笑究竟是為哪樁?”傅霽東無奈極了,但見她好歹是收住了淚,倒也沒有生氣。
“對不住啊,大哥!彼缓靡馑嫉赝峦律囝^,雙頰浮上淡淡紅霞!拔抑皇峭蝗挥X得,原來這就是有哥哥的感覺啊……不知怎地,眼淚就自己掉下來了。”
“傻瓜!高興也要哭,你是水做的不成?”他調侃她,忽地感到好奇!澳慵依镞有些什么人?有幾個弟妹姊姊?”
“我太不記得了,只記得家里一直都好熱鬧,我應該有不少弟妹吧!”她搖搖頭,笑容看來有些茫然若失!昂⒆犹,家里又窮,我很小就被牙婆帶到四季樓里來了。這么說來,我上頭好像還有個姊姊,也在我很小的時候,被賣到遠方去當丫鬟了……”
聞言,傅霽東不禁握緊了她的柔荑。是什么樣狠心的父母,竟然將自己懷胎十月的兒女一個接著一個賣掉?!
“難道這種事情……在你的家鄉中,是很稀松平常的嗎?”望著她太過平靜認命的神情,他皺起眉頭,感到深深心痛。
“我也不曉得,說不定只有我和姊姊是這樣!彼p輕一笑,反過來安慰地拍拍他的大掌!岸倚液梦沂潜毁u到四季樓呀!不但得到夫人的疼愛,讓我識字讀書學琴,客人也都是經過挑選的文人雅士,日子既輕松又愜意。
比起那些被賣入大戶人家讓人凌虐、或是淪落風塵的姑娘家,老天爺已經是太過眷顧我了。”
他默默地瞅著她,訝異她天真樂觀個性下的懂事知足,心中不由得對她更加疼惜。
她是這么好的姑娘,值得過最好最優渥的生活!她的臉上應該天天掛著毫無憂愁的燦爛笑顏,而不是這種認命感慨的無奈!
“綠芽,我發誓,從今以后,不會讓你傷心難過、讓你餓著冷著。”他心念一動,話就這么出口了!拔乙阌肋h開開心心的,每天只要彈琴、聽曲兒,做任何你愛做想做的事兒,其余什么都不必煩惱!
他握緊了她的雙手,誠摯至極地許下了諾言。
綠芽眨了眨眼,想把不聽話地涌上眼眶的霧氣;厝ィ珔s只是讓豆大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灑灑落下──
“嗚嗚嗚……大哥,你待我真好!”
忍了半天,她忽然哇地一聲,再也不想忍耐了,直接撲進傅霽東懷里,放聲大哭。
“嗚哇!這個……綠芽!這樣成何體統?你快放開我!”
面對這突然自己投懷送抱的溫香軟玉,傅霽東死板的腦袋瓜立刻冒出一堆“男女授受不親”、“發乎禮”、“止于情”的教條。無奈她就像只八爪章魚似的緊緊纏抱住他,他也只有嘆口氣,隨她摟到高興了。
綠芽窩在他結實溫暖的胸前,聆聽著他平穩規律的心音,感覺就算是再浮躁不安,都能在此獲得平靜。
她真想就這么依偎在大哥懷里,不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