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冠雅是這么容易受傷的女人?
并不是。
她看似一顆軟柿子,實際上,是個硬芭樂。
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對于別人的要求,鮮少拒絕,懶得爭辯,好像逆來順受,就算約會被放鴿子,她也能保持好心情,去吃一頓白食。
可一旦踩中了她的堅持,她也絕不讓步。
娘親大人曾說,她這女兒個性溫馴如牛,但是執拗起來,脾氣同樣不輸一頭牛。
這輩子,唯一一次不堅持,就是和田圻炎結婚。
或許,她無法否認,對他,她是有一些些……莫名心動的,否則,不管誰來勸,她不點頭,誰也逼不成她。
這是她婚后某日,自己胡思亂想時,才驚嚇發現的結論。
我是M嗎?有被虐傾向嗎?!
一個只在電視上看過的男人,連放我幾次鳥,我還會有“心動”的感覺?——她當時彈坐起來,瞪向枕邊熟睡的男人,百般難以置信,滿腹OS……
是因為長相嗎?
不對,若要看長相,夏繁木比他好看太多,田忻炎五官太嚴肅,不笑的臉,水泥板一樣,又硬又冷,又不和藹,又不可親……
當時,她趴在那男人身邊,把他從眉到眼、從眼到嘴,看了一遍、兩遍。
現在,她也正為了同一人男人,剛打完一場仗——一場和菜刀、砧板、鍋子的仗。
“區區幾塊鮪魚三明治,就想打倒我?!我傅冠雅的干勁,就讓你好好見識見識!”
平時她只是沒機會做,一旦下定決心,米蟲也能成大廚!
傅冠雅連圍裙都忘了脫,抱著熱呼呼的便當,跳上計程車,直奔田圻炎的公司。
“不想不生氣,越想越火大……明明沒道理的人是他,亂發脾氣的人也是他,可怎么覺得,他的眼神好奇怪,像——”
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害她的心,揪緊了一下下。
腦袋像燒起來一樣,熱烘烘的,她賭著氣,非得找出他喜歡的食物。
于是,吃掉一盤三明治后,她突然火力全開,立即展開行動。
炸豬排、三杯雞、親子井、紅燒帶魚、芹菜炒花枝、蠔油杏鮑菇、醬燒豆腐……她所有拿手的料理,全在一個上午里火速完成。
全部裝起來,直接用掉四個便當盒。
她不信他能有多挑食!
快遞便當到達,還保持燙手的溫度。
但最大的失策,是她對田圻炎的工作環境,缺乏充足的認識。
她爸爸的建材公司,算算不過十個人,有訪客來,不過大聲喊一句“某某某外”,就能順利解決。
可是,此時的傅冠雅,被擋在大廳的服務臺前,不得其門而入。
她聽老爸提過,田圻炎是蓋房子賣的,賣到這種派頭,也有點太……
寬敞的一樓大廳,水晶墻面上,美輪美奐的樓房建筑照,滿滿數十幅,巨大而特。
有些拍攝于夜燦之中,樓間的燈光,散發溫暖光暈。
有些拍攝于紅楓之間,清雅溫馨,彷佛童話世界的城堡。
有些倒映在清澄湖泊上,虛實之間,幾乎沒有界線。
而大廳中央,等比例縮小的建筑模型,街道和樹木,行人和車子,栩栩如生,如一個小人國。
“公司有一位田圻炎先生嗎?”傅冠雅來到服務臺前,客氣詢問。
“有的!睕]有田圻炎,就沒有公司,那是頂頭大老板的尊名。
“我是他太太,可以告訴我,他辦公室在幾樓嗎?”傅冠雅笑容好可愛。
“總裁的……夫人?”
服務臺小姐面露驚訝。確實知道總裁新婚,但她們這種等級的小員工,沒受邀的資格,當然沒看過新任夫人。
總裁……這兩個字真是泛濫呀!
傅冠雅在心里,默默說:
以后,我自己開手作小鋪,總裁、總務、總管、總機……全是我的頭銜。
我也要試試被叫“總裁”的滋味。
總機兼招待小姐,將傅冠雅打量過一遍。
從頭……廉價的塑膠鯊魚夾,率性豪邁地夾起一頭長發,幾綹頑皮發絲垂落下來,在她腦后彈跳。
到腳——一身T恤、牛仔褲,圍著卡通圖案的圍裙,活脫脫是個早餐店的工讀妹妹。
再配上年輕稚嫩的五官,清純學生樣……
總裁的妻子?像嗎?
掃視完畢,總機小姐皮笑肉不笑,妝容完美無瑕,維持一貫禮貌的開口問:
“請問有預約嗎?秘書室沒有特別吩咐,今日總裁會有訪客哦!
老鳥有交代,穿夾腳拖的阿伯,超有可能是土財主,所以不能以貌取人。
不過,老鳥沒說過,妹妹打扮的小女生,上門說她是“總裁夫人”時,該要如何招待。
“我是來送便當的!备倒谘虐咽掷锏奶岽f高。
“如果您真的是總裁夫人,可以麻煩您撥通手機給總裁,再請總裁派秘書室傳達,我這邊才能放行哦!毖韵轮猓瑢λ纳矸趾苡幸蓱]。
“對,手機……”好主意!傅冠雅東摸西摸,幾個口袋都是空的。
呀,她煮飯時,把手機擺餐桌上了。
他的手機號碼,她只記得“〇九……”,后頭一片亂碼,真糟糕。
傅冠雅抓抓腮幫子,朝總機小姐窘笑:“我沒帶出門,你可以幫我打通電話上去,就說是‘傅冠雅’打的……”
“不方便耶,真的不好意思!
開玩笑!一聽也知道一定是詐騙集團呀!這種閑雜電話要是撥上秘書室,她這小總機工作,哪保得。
傅冠雅碰了個軟釘子,不好再為難小姐,只能踱出大門,走向造景水池旁,等待中午放飯時間,看能不能讀到田圻炎。
大老板也是要吃飯的嘛。
“大公司的門禁,未免太森嚴了……便當會冷掉的。”傅冠雅低聲說。
開始有職員陸續走出來,傅冠雅好認真的把一張張的臉孔瞧清楚,不想錯過田圻炎。
來來去去的人群,沒有一個是他。
“田圻炎很高,應該很好辨識……還沒看到和他差不多高的人!
田圻炎要是一站出來,鶴立雞群,想忽視都難。
那么大一只嘛!
“……這么晚了,還不出來吃午飯?”
她等了又等,看了又等。
早先離開公司的職員,已經吃飽了再回來,這使傅冠雅忍不住急了。
他不會是一工作起來,就忘了餓的工作狂吧?這樣會把胃搞壞的。
又一批員工回來,這一次,傅冠雅混進他們之間,正好當中有兩個壯碩男人,將嬌小的她完完全全擋住。
成功踏進電梯!
電梯門一關,她幾乎要痛快大喊一聲“yes”!
另一個問題,馬上隨之而來。
呃……田圻炎在哪一樓?
她對他的認識,真是少得很可憐呀!
她這個失職的太太。
樓層越高,電梯里人潮漸少,直到剩傅冠雅一個。
接下來的樓層,她全試按看看,門一開,她探頭出去看看,尋找“疑似”總裁辦公室的地方。
一路找到十三樓。
走廊的某一處,傳來爭吵聲,讓她停步,然后直接往那邊移動。
不是她好奇心過剩,實在是其中某一道熟悉到不行的聲音,傳進她耳里。
“……夏繁木!”
果然是他!
那種說起話來,像輕笑的聲音,非他莫屬!
傅冠雅由敞開的門口,看見異?∶赖南姆蹦。
他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男人。
一頭黑色長發蓄留過肩,發絲既細又亮,隨興束綁,任它自由垂放背后,精瘦挺拔的身材,一襲西裝,簡單穿出品味。
五官分開看美,合起來看更美。
好像那對眉,就該搭配那雙眼,而那管鼻、那張嘴,擺在別人臉上,也長不出這種美感。
他光是長腿交疊,坐在長沙發上,瞇著眼,噙著笑,都媲美精致藝術品。
他,也發現她了。
“雅雅!”
夏繁木把她的小名,喊得像沾了糖一樣。
他從沙發間起身,不顧左右旁人,筆直朝她走來。
如果,方才他的笑,是一抹晨曦,那么此時他的笑,就是最炙熱的九月正午,又大又耀眼。
“你怎么會在這里?”傅冠雅問他。
“這才是我想問的……不,也不意外,畢竟你算是老板娘,來公司出巡出巡,很正常!毕姆蹦境蛑⑿Φ。
寫圍裙、夾鯊魚夾的老板娘,嗯……也算獨特。
“雅雅,你怎么趁我出國,另嫁他人?”夏繁木神情好哀怨,活脫脫“棄夫”嘴臉:“而且,還嫁給那三把火的,唉!
“三把火?”她馬上反應過來。她老公的姓名中,加一加,不多不少,恰好三個火。
“沒聽說你和他交往呀,再傳來消息,卻是結完婚……你是被他逼婚?家里負債,欠他上億元,用女兒來抵?”夏繁木猜測、假設。
“不是。”傅冠雅很想問:你也是言情小說愛好者?
不然,也能想出這種老哏?
“還是,你和三把火認識很久?”
“沒有耶!
“也對,你要是認識他很久的話,不可能不知道他……”夏繁木抿了嘴,盯著她看。
“嗯?,”干嘛突然不說了?
夏繁木把她垂下來的發絲,撩到她耳后,態度親昵。
他靠得近一些,音量放小,帶點惋惜的說:“你怎么會挑他嫁呢?嫁他,不如嫁我,比財富,我不輸他呀;比優生學,我也好看多了吧?比溫柔,我可是很有自信!
“我爸嫌你太花心!备倒谘藕苤苯,不想讓夏繁木死得不明不白,不懂自己出局的原因。
聞言,夏繁木不狡辯,只是笑。
看來,他自己也很清楚。
“專情這一點,我倒是真的輸他!彼约哼呎f,邊點頭!八惠p易說愛,
一旦愛上了,全心全意!
聽到老公被夸,傅冠雅心里小小開心,并提醒自己,回家后,要把夏繁木這幾句話,記入手機記事簿里。
“所以,我很驚訝,他竟然結婚了,娶的卻不是他唯一愛的女人!毕姆蹦緺科鹦,淡淡的,仔細看著傅冠雅的表情。
黑亮的雙眸里,有些惡意,有些試探。
果然,有人呆住了,小嘴張開開,一副沒聽懂的樣子。
他故做驚訝,俊美的臉龐,揚起雙眉,同樣那般英挺:“你不知道嗎?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友,相戀二十年以上,已經到了‘非卿莫娶’的地步!
“呃,我第一次聽到這種事……”她對田圻炎本來就不熟,他的過去情史,她完全不知道。
原來,他愛過一個女人,愛了二十年……
好長的一段日子。
“他的……青梅竹馬呢?為什么他沒有娶她?難道,她……過世了?”
因為真愛已死,才會隨便娶誰都好?
誰都……無所謂?
是不是她傅冠雅,他都不在乎……
“人家活得好好的,別咒人家死呀!毕姆蹦敬舐曅,揉揉她的發。
呀?猜錯了?傅冠雅一臉窘樣。
“我花心有什么不好,起碼,我和舊情人分手,說斷就是斷了,絕對不回頭,不玩藕斷絲連那一招!毕姆蹦究淦鹱约旱娜秉c,沒一點反省。
反觀別人的優點,從他口中說出來,像是罪大惡極:
“太專情的人才恐怖,無論你對他多好、對他多溫柔體貼,他內心深處,永遠藏著另一個人,他時時拿她出來和你比較,比你跟她,誰美麗、誰細心,最可惡的是,他難忘舊情,怎么比,都是你吃虧!
傅冠雅找不到話反駁,夏繁木這個觀點,她是認同的。
愛上專情的人,當他所愛的人,是你,雙方心心相印,確實是最幸運的事情。
他只愛著你,不輕易受外界誘惑,凡事為你想,舍不得你擔心、傷心。
萬一反過來,他愛的人,不是你,你做再多,對他也不過是累贅,當成自作多情。
夏繁木說出她此時心里,浮上的同一句話:
“人類的劣性……得不到的,最好。”
傅冠雅不知道該說什么。
今天之前,她根本不曉得,還有這么一個“青梅竹馬”的存在。
不曉得,田圻炎愛過一個人,這么久,幾乎快跟她的年齡一樣。
她胸口抽了抽緊,很難去厘清那是悶?還是痛?
夏繁木的眼光,同情、憐憫,對她說:“我要是早知道,你會和他扯上關系,我一定馬上阻止你,阻止你去嫁一個不在你身上的男人!彼桓鄙岵坏盟蕴澋哪。
“可是,他對我不錯……”
傅冠雅不是木頭人,別人對待她是好是壞,她自己感受最清楚。
婚后的日子雖然不長,田圻炎倒真沒虧待過她。
她的悠哉生活,不過是從娘家養,變成了田圻炎養。
在家里,愛做些什么,他不多管,她玩著紙黏土、打毛線、貼鉆,一桌子擺滿亂七八糟的工具、材料,走在地板上,腳底板會黏到好幾顆彩鉆,他也沒皺過眉頁……
有啦,唯一皺過眉時,是他覺得“應該上床睡覺”,而她還在玩手作,那時,他會坐到她身邊……呃,上下其手,打擾她玩樂。
然后,“玩樂”的人,換成是他……
“無冤無仇,他當然不用虐待你,但是愛嘛……他應該也不會給,他太愛他的青梅竹馬,分不出百分之一給你,了不起把你當成寵物養,偶爾摸摸頭、握握手,給你被寵的錯覺!
“……我也沒有很愛他呀……”傅冠雅嘀咕,自己跟自己說。
沒有很愛他,所以,他愛著別人,她損失不大嘛……
傅冠雅自我說服,做起心理建設。
幸好,只心動了一點點點點點點……
要是真感到難過,也只有一點點點點點點……
“你來干什么?!”
田折炎冷厲的斥問,暮然響起。
看見她站在夏繁木身邊,田圻炎三把火又多兩把——雙眼兩簇“怒火”燒得正旺。
他強硬地把她扯回來,離夏繁木能多遠是多遠。
不等她回答,田圻炎又開口:“士偉,帶她去我辦公室。”
“是!泵貢⒓瓷锨,“夫人,這邊請!
不給傅冠雅拒絕機會,軟硬兼施把她領進電梯,快手按鍵,脫離一觸即發的戰場。
“這么怕我和她接觸?”夏繁木一臉趣然。
田圻炎當他不存在,自然不會回覆他,僅寒著聲,對男職員說:“叫保全上來!我說過,這個人一踏進公司,直接轟出去,不用客氣!”
夏繁木懶得裝笑,俊臉上一片冷然。
“她和幼容長得一點都不像,你口味也變化太大,還是……故意找一個與幼容相反,身上沒有半處類似、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田圻炎身軀明顯一繃,額際青筋條條浮現。
“不會太缺德了嗎?把雅雅當成什么?連替代品都不是!毕姆蹦距秃,不怕他這副神情。
擺個臭臉,想嚇唬誰呀?!
“‘雅雅’是你能叫的嗎?!”這兩字,激怒了田圻炎,向來對夏繁木的視若無睹,此時此刻,根本做不到!
“我跟她的交情,叫‘雅雅’不過剛好而已。”夏繁木回以挑釁。
而田圻炎的回應,是朝趕來的保全吼:
“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