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重……拉住她的那股力道極為強悍,她掙不開……綻梅試著掀動了幾次眼睫,都沒能順利睜開眼,環繞她的那股氣味似曾相識,令她想起那名身染雪花的爾雅男子……
“……李大人?”綻梅迷茫地睜開眼,意識混沌,圓眼半合,狹窄的視界里見到的不是李玄玉還是誰?
“是我!崩钚癍h抱她的雙手絲毫沒有松開的態勢,他在等她醒轉,等了足足半夜,他怎么肯放?
綻梅花了好一會兒才弄清楚她枕靠在李玄玉懷里,尚還虛軟的身子微微使力,便要從他胸前離開,未料僅是這么略微一動,牽動周身大小傷口,四肢百骸皆疼。
李玄玉豈會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無視她的驚呼,健臂一攬,又將她擁得更緊。
“別動,你連命都可以不要了,還在意男女之防做什么?”
綻梅聞言怔了好大一怔,抬眸驚愕地望向李玄玉。
如此蠻橫的語氣,不像她認識的李大人,而他眸中延燒怒焰,又是為什么?這兒是哪兒?好像似曾相識又好像沒有來過,她怎會在這里?杜大娘呢?小少爺呢?
小少爺?!綻梅想起來了!
無暇顧及李玄玉是否仍抱著她,綻梅在他懷中仰起臉容,急急開口便問,“李大人,杜大娘呢?小少爺呢?他們可否安好?這里是哪兒?姑爺他們呢?香粉鋪——”
“無事!崩钚衽牧伺乃斑@里是縣衙,杜大娘和小虎子皆平安,在客房歇下了,至于周萬里那行人,我已經提了,過幾日再開堂!
衙里?縣衙?
是,縣衙里有給遠道而來擊鼓鳴冤的百姓們的便房,怪不得她從未實際踏入過,卻又瞧著眼熟。
而李大人提了惡人,那很好,暫且是無事了,只是,好像有些極重要的什么,從她仍昏沉不濟事的腦海中滑過,她還來不及捕捉到,便溜走了。
頭好沉,也罷,不想了。
“李大人,多謝您的照料,綻梅想睡了……”綻梅眼睫掀了又閉,一放下心來,連睜眼都覺好累。
她那陡然放下心,便想沉沉睡去的模樣瞧得李玄玉心口直跳,猛一陣心驚膽戰,雖然大夫說她已然無礙,但他真怕她聽見大家安好,心無掛礙便咽氣而去。
“綻梅,你還欠我個錢袋,你記得嗎?”
綻梅一怔,有些不明白李玄玉為何突然開口提起這件事,仍是費力睜開眼,頷首緩答,“綻梅記得,過幾日,待綻梅好些了,便為大人做好嗎?”
“好,記得便好,你睡!
“李大人,綻梅想睡,還有請大人放開綻梅……”綻梅略微動了動螓首,伸手,綿軟無力的輕推了下李玄玉胸膛,她知道她現下四肢發軟,但這么躺賴在大人身上什么話?
李玄玉蹙眉盯著她,她身子不舒服至斯,忙著問完他人情況之后,便凈來顧著要他放開她?
他心生不悅,越惱越怒,沒回話,更沒打算放手,大有一副要抱著她睡的態勢。
“……大人得放開綻梅,綻梅才能睡!本`梅又說了一次。
“不放。”
“……”綻梅不解地望著李玄玉。
她迷蒙麗眸卻望出李玄玉一發不可收拾的火氣。
“你不想活,我偏不愿放;你還欠我個錢袋,想這么撒手便走,我不允也不讓,你休想!”
“……李大人,您在說些什么?”她是還沒醒透嗎?李大人很怪,明明就是同一個大人,卻又不像是同一個大人?他瞧來很惱她啊,為什么?
“我在說些什么,你自個兒心里明白!”他也知道,他這場氣發得既沒來由也沒道理,今日那險惡情況之下,她是得保護杜虎,可他就是氣。
“我說過許多次了,你凈顧著別人,都不顧自己,你有幾條命可以死過再活?你斗不過,也別拿你自個兒出氣,你高燒不退,好幾個人喂你喝藥,偏偏你就是不張嘴,好不容易張開了,卻說要隨著你娘去,你、你你你——”氣!那個公堂上辯才無礙,下筆如行去流水的李玄玉呢?
“對不住,李大人,綻梅睡沉了,給您添麻煩了……藥在哪兒?綻梅現下喝便是。”她不知道自己睡著時令李玄玉如此頭疼?也不知道她如此丟人,睡著時嘴里竟還喃喃喊著娘?大人說她不喝藥,可、可她嘴里有藥味兒?綻梅不解地舔了下唇瓣。
“你已經喝完了!崩钚裼昧Φ闪怂谎郏拔矣米煳沟!币膊恢霝殡y誰,李玄玉重重強調。
綻梅雙頰紅艷,頭更昏了,她此時該說多謝大人嗎?
或許,她心中隱約明白李玄玉對她幽微含情,然,微分懸殊,對于他的,或是那些她刻意弄不明白的心思,她只能迫自個兒不去想、不去問。
“李大人,綻梅真的想睡了……”
她的亟欲閃避惹得李玄玉更惱了。
“你既沒惱我輕薄你,又為何不應我?你明白我喜愛你,又為何不理踩我?綻梅,你不喜愛我嗎?既不喜愛我,為何替我做鞋?又為何不對我生氣?”
“大人憂心綻梅,喂綻梅喝藥,那不是輕薄,綻梅不須對大人生——”芳唇遭劫,一個重重的吻落向她嘴,李玄玉周身的男人氣息朝她兜頭罩下。
不是輕薄嗎?好,那很好!
他真是氣她,氣她這張總是極知進退分寸,每句話都極為得體,卻逼不出半句真心的嘴。
他吻她、咬她、吮她、舔她,恨不得再從她身上逼出更多點什么,再回應他多點什么,吻得她頭重腳輕,氣喘吁吁,他卻還無法罷休。
他不放她,不放,不能放,既放不開也不愿放。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大人……”綻梅奮力推開他,眼眶蓄滿不知為何想落的淚,“李大人,綻梅不喜愛你,綻梅也不夠資格當大人的知音人,大人應當去找個好人家的姑娘,一個能配得上大人的姑娘……”
“不喜愛我你為何要哭?”李玄玉抹掉她落下的淚,“綻梅,你為什么不想活?你又為什么不愿活?你不敢回應我,在意的又是什么?是身分嗎?我告訴你,我本是窮苦人家出身,那些身分尊卑我不——”
“李大人,您別說了,綻梅想睡了,今日勞煩大人費心照料,您也早些回房歇息!本`梅打斷李玄玉,不顧扯動傷口的疼痛,身子趴躺到榻上,以背相對。
李玄玉究竟想逼她說什么?回應什么?她早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早就不是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她只是一介奴婢……為何他攪亂她一向平靜的心湖還不夠,還得迫她出聲回應?
“好,你不想說便別說!崩钚窨磥須鈵乐翗O,拂袖而去。
綻梅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心中隱約感到悵然若失,又微松了口氣,不知為何直想流淚,沒想到過了會兒,李玄玉又拿著幾卷書冊推門進來了。
綻梅旋首驚愕地望向他,匆匆將臉別開。
“你不想說就別說,可我得在這兒等你燒退,你睡吧,兩個時辰后我再叫醒你喝另一盅藥!崩钚褡诎概,眉心微蹙,一句話說得溫緩,像是智者在外頭理好心神,真有整晚陪在她身旁瞎耗的態勢,打開書冊垂首靜讀。
綻梅對他臉上如此堅決的神氣感到無能為力。
好吧,耗就耗吧。
綻梅偏過臉容,真讓自己閉眸小睡了會兒,她本就極度疲累,再睜眸時,卻沒想到李玄玉竟還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在案旁讀書,真同她耗上了。
搖曳的燭光在墻上映出他的身影,也在她眼前與心上映出他朦朧專注的神情。
這一刻,也不知是因為身子太過虛弱,抑或是因為李玄玉太過溫柔與執著,綻梅真覺自己輸了。
說便說吧,有什么不能說的呢?那傷口早就腐了、爛了、臭了,她又為何不能提呢?是啊,為何呢?
綻梅望著李玄玉的面空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她覺得那出口的聲音干澀得不像她的,才終于順利道出一句往事。
“李大人……綻梅,是吳縣人氏。”
那具背對他的嬌軀,隱約傳來一句朦朧悠忽的句子。
李玄玉側眸盯著她的背影,屏氣凝神,專注靜聽,唯恐錯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任何一句話。
“綻梅本姓洛,幼時一直居住在吳縣桐城,而綻梅的母親,原是一名歌伎,被父親買下之后,收為妾,之后又被父親轉送給叔父,數月后,生了綻梅!
所以,她母親懷著她嫁給她叔父的嗎?李玄玉想問,卻又覺不需要問,她所用的稱謂里,有著她不想親口道出的玄機。
“我八歲那年,叔父不知犯了何事,得罪了某位官人,據聞,那名官人性喜幼女,于是,父親便差娘將我好生打扮,想為叔父……”綻梅眼眸閉了閉,她以為事隔多年,那些過往早已恍如隔世,怎料親口道來,仍是如此困難?
“胡鬧!”李玄玉才聽得一半,就算再怎么想忍耐,仍是不齒地低喝了一聲。
他為官不是一日、兩日,當然明白為了脫罪,饋禮贈銀的所在多有,但贈幼女?這成什么事了?
更何況,年僅八歲的幼女,即便是與侍妾生的,那也還是名有親緣關系的幼女,好生打扮要做啥?真送小羊羔入虎口嗎?那是禽獸才做的事兒,再有,什么叫性喜幼女?那名官人要幼女做啥?簡直是其心可議兼之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