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一路向學堂行去,不多久,卻被學堂先生像送瘟神一般的送出來。
“綻梅姑娘,不是我不愿幫你,我也敬李大人高風亮節,一身傲骨,可是,咱們現下連李大人被安了啥罪都不曉得,就算要寫狀子告御狀也沒辦法。再者,若要找人講情,咱沒那么多錢財珠寶好使便罷,也沒認識什么上得了臺面的大官或是豪紳,這……你要我如何相幫?”年約三旬的學堂夫子宋賢嘆了口氣,對著綻梅與杜虎如此說道。
“先生,您是說,若是李大人當真被論罪判刑,告御狀或是找人講情是個法子嗎?”綻梅認真問道。
“這、欸,綻梅姑娘,你莫要沖動,萬別如此想!币姽媚镎娈斄艘换厥,宋賢連忙解釋補充。
“咱們百姓人微言輕,要告御狀或是請權貴相助本是難如登天,況且咱們也不知李大人究竟是得罪了誰,貿然行事恐怕也是不妥,不如幾日后,待廣順行之案重審判下,你再靜觀其變,好好思考該如何行止。”
“夫子,你沒有聽懂嗎?等到那時候就已經來不及,李大人就已經被抓走啦!”杜虎聽不出夫子話中的委婉推托之意,沉不住氣,率先發難。
“小少爺,別對先生無禮!本`梅握緊了杜虎的手,向他緩緩搖頭。
杜虎不悅地別過臉,哼了一聲。他很尊敬夫子,但他更喜愛李大人呀!
綻梅心中一陣忖度思量,只覺宋賢說的話也并非毫無道理。
她認識的權貴人物僅有當初的唐家老爺、小姐,還有姑爺周萬里,這三人眼下都是不會幫李玄玉的了,而御史大人尹大人又已辭官……
念及御史大人,綻梅忽又想起,中秋那日,御史大人曾言,霽陽縣治理有成,李玄玉應當邀功以求晉升,然,如今邀功不成,將功抵罪成嗎?御史大人還說,有人因著作有功或是進貢有功從縣令升為郡守,那……
“先生,你素來關心國事,對地方之事也十分明了,可否請您不吝賜教,替綻梅列出幾項李大人治理霽陽縣有成的治績,綻梅手上尚有李大人的著作,或許綻梅能帶著這些物事,尋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幫忙!
“綻梅姑娘,這萬萬不成!彼钨t搖頭擺手,連忙撇清關系。“你想為李大人陳情,這陳情狀我可寫不得,李大人身為堂堂一縣縣令都能被論罪摘官,我一介草民,家中尚有妻兒——”
“先生勿要擔心,綻梅字雖寫得不好,但會寫字,不如請先生口述與我,先生不必擔心字跡暴露,若有萬一,綻梅也絕不會牽連先生!
“綻梅姑娘,這、我……”唉,姑娘言之鑿鑿,他又不想惹禍上身,真是令人好生頭疼。
“夫子,你課堂上說的那啥仗義相助都是騙人的!我以后再也不來聽你的課啦!綻梅,你瞧,我就跟你說讀圣賢書無用唄!”
“小少爺……”
“唉、欸、綻梅姑娘,小虎子,這……”唉,他是讀過許多圣賢書,但圣賢書哪里有說踫上這等情狀該如何是好?
宋賢來回踱了好幾步,理智與良心各執己見,不肯相讓,最后,他嘆了好幾口長氣,終于困難地做了最終定奪——
“小虎子,你去為綻梅姑娘研墨,我們進書齋吧!
洋洋灑灑列了好幾張紙的,自李玄玉上任以來的霽陽縣治績、一本李玄玉編寫的農林之收、一串李玄玉給的玄玉司南佩、一支孫管事相贈的玉簪,和幾盒杜家香粉鋪里令官夫人們趨之若鶩的鴨蛋香粉,這些便是綻梅所能想到的,或許能幫上李玄玉的所有東西。
可沒有人愿意相幫。
自學堂書齋離開之后,綻梅回杜家,拿著這些物事,請杜大娘幫忙詢問與香粉鋪有往為的官夫人們可有人愿意幫忙,杜大娘卻說她早已問過,那些官夫人們沒有人愿意相助,即使原本有意愿的,在回府問過夫婿之后也被斷然拒絕。
最后,她只能跟堅持與她同行的杜虎走至縣衙,想將懷中揣著的這些物事遞交給李玄玉。她想,希望這書危難時能派上用場,保他一命,而司南佩與玉簪,他也可換了銀子,身上有些銀錢,總是好的。
未料綻梅與杜虎才走到縣衙,卻早已被相熟的衙差們擋在門口,說是李玄玉不愿相見,請他們離去。
是公務太過繁重不愿見他們?或是他猜知她已經得知,所以才不愿相見?
不論原因是什么,都已經不重要了。折騰了半天,一切皆成幻影,她沒有法子好使,就連李玄玉一面也都無法得見。
綻梅雙肩一垮,信步離開縣衙大門,心思紛亂,走了一段路,眼看著杜家香粉鋪就在眼前,便轉頭對杜虎說道:“小少爺,你今日隨我跑了一天也累了,我還有個地方得去,不如你先回家休息好不?”
“不要!
“小少爺,你聽話!
“不要!”杜虎雙臂一伸,擋在她身前,橫眉豎目地瞪著她!澳阆肴ツ菒喝思,求他們放過李大人對不對?不然為何你不帶上我?”
綻梅心一驚,未料她的心思會如此輕易被杜虎識破,她確是想去廣順行周府,求小姐高抬貴手,不要為難李玄玉。
“小少爺,沒的事。我不帶上你,自是因為天色晚了,我怕耽擱得久,再晚連城門都要關了!
“城門關了又如何?廣順行又不在城外,咱又不出城!”杜虎又哼了好大一聲,再度對大人這些胡謅之話感到不以為然!袄畲笕四侨諄砑依飼r早說啦!他說,若是他這次上京,有個什么萬一,你一定會跑去那惡人家為他說情,低聲下氣,做牛做馬,搞不好連自個兒下半生都要賠給惡人,李大人要娘好好看著你,我也會好好看著你,我才不讓你去!”
“小少爺……”綻梅望著心直口快的杜虎,又想起心思細膩,總要處處為她著想的李玄玉,心中一陣難受,情不自禁地啟唇說道:“小少爺,綻梅好用沒……”
她奔走了一天,一事無成,就連心上之人一面都無法見到,綻梅胸口沉悶,忽感一陣頭重腳輕,腦子發暈。
她蹲下身子,以手掩面,只覺自個兒已然疲累至格,萬念俱灰,想笑又想哭。她一生多舛,好不容易遇到個想相守一生之人,轉瞬又被命運作弄……
李玄玉曾對她說,要她愛惜生命,踫上值得爭的事也得出手搏一搏,可她如今除了一條命之外又有什么可以拿出來相搏?她什么都沒有,什么都辦不到,她心愛之人總要接連遭難,她無能為力,什么都幫不上忙。
“綻梅,你別這樣,你不會沒用,你雖然字寫得不好,但我知道你寫得很努力啊,那陳情狀總能找到人收,我們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嘛……”杜虎蹲到她身旁,搖著她衣袖,說到后來已在哭音,卻很認真在安慰她。
“小少爺,我真的想不出來什么別的辦法了……怎么辦……”綻梅向杜虎牽唇一笑,那笑極其虛弱無奈,連杜虎見了都感到心酸。
“綻梅,綻梅……嗚哇!”杜虎攀住她頸項,忽地在她耳邊嚎啕大哭起來!袄咸鞝敒槭裁匆@樣對我們嘛?我們又沒做錯事,也沒做壞事,為什么老天爺這么不公平?!老在爺,我討厭你,你都凈拿好人開刀,沒在懲罰惡人的嘛,有膽你就劈道雷來給我看看。 倍呕⒎薹奁鹕,伸手指天,老天爺當然沒有真的劈道雷下來,綻梅又好氣又好笑,心情卻如何都輕松不起來。
她揚眸望向杜虎,不期然見到杜虎身后的城門外,有列聲勢浩大的大隊,浩浩蕩蕩的伴著輛富貴華麗的八抬肩輿正朝這里而行。
綠呢大輿,官輿。
綻梅圓目微瞠,不可置信,東城門這兒路窄偏僻,平時少有官員進出,這當真是老天爺劈下的一記猛雷。
“小少爺,你在這里等我。”綻梅掙脫了杜虎的手,腳步便身前沖,她一路沖上石板道,擋在輿前跪地磕頭。
“大人冒犯,民女綻梅有冤要伸,有狀要呈!
“我、我也有!”杜虎有樣學樣地跟著沖過來跪下。
“何人攔在那睡,還不快速速離開?有冤要伸找衙門去,別擋在這兒!”輿前軍爺大喝一聲,拿著長槍便要將他們架開。
“大人,民女——”
“哪兒來的刁民聽不懂人話?快!快走!”
眼看著軍爺一腳就要踹下來,綻梅閉眸縮身,還不忘把杜虎摟進懷中相護。
“怎地不前行了?前頭在鬧些什么事?”輿前人隊之中走出一人,一道有些耳熟的男音伴隨著腳步聲走近。
綻梅唯恐得罪了好不容易才踫上的官人,也唯恐拖累杜虎,心中七上八下,緊張地就連眸都不敢抬。
她尚未出聲,來人倒是先開口了。
“綻梅?”
綻梅驚愕揚首,不敢相信自個兒眼前所見。
“孫……孫管事?”
“孫管事,您幫幫綻梅,幫幫李大人,姑爺被捕下獄,李大人被論罪摘官,李大人他不是存心要為難姑爺,我想找人幫李大人,可沒人愿意幫我,李大人他是好人,孫管事您瞧,我這兒有李大人的治績陳狀,有李大人的著作,甚至還有城內足以上貢的香粉……孫管事,您幫幫李大人,幫幫綻梅,綻梅在這兒求您了!
一見是相熟之人,綻梅如攀水中浮木,恨不得能一口道盡事情原委,連忙又朝孫管事磕了幾個響頭,磕得前額都是土灰石礫,幾要流血。
杜虎不明所以,也只得跟著綻梅猛磕頭,磕得原就心腸極軟的孫管事心生不舍。
“綻梅姑娘,你快請起,你求的若是李大人摘官之事,我家老爺確是為此事而來!睂O管事嘆了口氣,回首望了望綠呢大輿。
輿前帳簾掀開一角,輿內之人似在探問他發生何事。
“綻梅姑娘,還有這位小爺,你們在這兒候著,待我向我家老爺通報一聲!睂O管事回向后行,向輿內之人不知說了什么,聽得了主子交代,又朝綻梅與杜虎這兒行來。
“我家老爺趕了幾日路,風塵仆仆,還請綻梅姑娘與小爺先行等候,待我家老爺安頓好,稍事休息之后再與你們會面,親瞧你們帶來之物,如此可好?”
“好,當然好,綻梅謝過孫管事,謝過大人,大恩大德,綻梅感激不盡,無以回報!本`梅感激涕零,又是連番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