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塞納河左岸的迷人香頌,乘著夜風(fēng)輕柔地拂來,卻讓一陣濃濃的哀傷阻擋,無法進入訂制鋪。
“晚安!狈品拼怪t腫的雙眼,披上披肩,低聲道別。
布利蕭太太不愿讓她更為難堪,因此未多說什么,將分裝在紙盒里的法式烤布丁以及杏仁核桃派塞進她懷里,憐愛的告別。“路上小心,我的小衣匠。”
菲菲勉強擠出笑靨,接受布利蕭太太親熱的道別之吻,然后向埋首于縫紉機前的布利蕭先生揮了揮手。
走出了訂制鋪,門外繽紛的街景,再美她也看不見。
天空中繁星點點,但這樣的星夜在此刻看來,象是梵谷所看見的世界,充滿了混亂的氣流與欲焚的瘋狂。
懷里抱著不斷冒出香氣的布丁與派,菲菲沉浸在深深的悲傷中,忘了疲倦,忘了饑餓。
她踩過一路綿延的青石板道,腳步顛躓,少了往昔的愉悅輕盈,純真的大眼幽幽的流轉(zhuǎn),望過街上一對對相擁的愛侶,紅透的鼻頭又泛起酸楚。意識到自己即將失態(tài),她趕緊笨拙的抓起披肩胡亂抹著小臉。
即使悲傷欲絕,即使痛苦難耐,也不能暫停時間的流逝,亦無法阻止這個世界繼續(xù)運轉(zhuǎn),因為心境無法改變命運,只能邁動怯弱的雙腿持續(xù)前行,才會知道盡頭是否真的存在于遙遠的彼方。
菲菲揚起干澀的嘴角,擠出一抹為自己打氣的微笑,強迫自己繼續(xù)走完這條看似永無止盡的漫漫長路。
笑著、笑著,成串的淚花卻從眼角滑落,她像個迷了路的傻瓜,邊笑邊哭,像失去羅盤指引的旅人,茫然地摸索著。
突地,一盞立在坡道上的巴洛克式朦朧路燈,穿過錯落的人潮,越過悲傷的陰影,直直映上她愣忡的濕潤大眼。
一道孤冷的鷙悍身影坐在燈下,率性而落拓,無懼于世俗的目光,就這么毫無所謂地抽著煙,獨坐在那里。
“夏爾……”菲菲掩去嘴邊迷惘的呢喃,淚水奔流,象是終于重新獲得方向的旅人,直直向前行。
夏爾沒有赴宴。
數(shù)不清的煙蒂散落在他的腳邊,以他為中心,環(huán)繞成祭祀儀式般的圓弧狀。
沒有酒精可麻醉,他只好尋求尼古丁紓解苦痛,向沒有上帝坐鎮(zhèn)的黑色天空無聲禱告,祈求屬于他的命運女神不要放手,不要像那些許下承諾卻總是轉(zhuǎn)身離去的人,將他遺棄在冰冷的荒地。
菲菲的淚水滂沱的持續(xù)落下,一步又一步,她飛快的縮短彼此的距離,來到他的身后。
這副顛覆巴黎藝術(shù)界、上流社會情與欲的美麗身影,總是以高傲的優(yōu)雅與全世界劃清界線,以墮落而糜爛的方式抗議命運的荒謬。
此時此刻,遠比這座城市還要璀璨的孤傲身軀,卻是如此頹然,毫無形象可言的席地而坐,彷佛在等待,彷佛在期盼;等屬于他的命運玩笑幾時結(jié)束,盼屬于他的純真救贖何時降臨。
菲菲淚流不止,緩緩蹲下身,讓額心靠上他剛直的后背,垂下紅透的雙眸,就這么傻兮兮地抵著他。
夏爾雙肩一震,面色卻平靜而溫柔,感受到沁柔的野姜花香味,渾身的防備頓時放下。
“謝謝你……謝謝你答應(yīng)我不去!狈品茡P起今夜最明燦的笑容,帶著濃重的鼻音反覆道謝。
拿開嘴邊的短煙,仰望星空的夏爾徐緩的閉起雙眼,感覺體內(nèi)的矛盾沖突逐漸平緩。
只要她一個碰觸、主動靠近,總能輕易撫愈他親手割裂的傷口。
她在他荒蕪的心里播下一顆種子,剛開始只不過是冒出綠芽,稍一不察,已成濃密的林蔭。
空蕩蕩的胸膛中不再只是冰天雪地的荒涼,不再只有他孑然一人的身影,開始有了沛然的生氣。
她不是天使,她是他僅存的最后一份純真,是他寧愿割棄一切都想留在心上的寶物。
“你可別弄錯了,我是因為覺得厭煩才沒參加宴會,不是因為你!奔词狗烙讶凰蓜,夏爾依然不肯正面投降。
“每次都說謊騙人……”菲菲小聲的咕噥。
“你在嘀咕些什么?”聽不真切背后的柔軟低語,夏爾不悅地揚聲。
“沒什么,真的沒什么!
菲菲退開抵得泛紅的前額,讓他順利轉(zhuǎn)過身,毫無阻礙的與她目光交會。
“真的沒說什么?”夏爾傲慢地挑眉,湊近蹲得發(fā)麻索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狼狽人兒,犀利的藍眸反覆審視著她。
她笑著搖頭,甩落一串串咸咸的淚珠,然后有些欣羨地低喃道:“來到巴黎后,我還不曾參加過變裝舞會,真可惜,要是剛才能跟布利蕭先生借一件古董洋裝的話,也許我們可以……”
夏爾驀然拉她起身,拿開隔著彼此的紙盒,隨意擱放在地上。
“夏爾?”
“等我一下,一下就好。”他將額心貼上她的,輕輕吁出一聲嘆息。
菲菲知道,他是透過這樣的體溫傳遞,平息他內(nèi)心的矛盾退縮?此茻o堅不摧的冷心,其實藏著最是不堪一擊的脆弱。
夏爾需要她柔軟的守護。
只是,他太容易敏感不安,總是擅自決定兩人之間的距離,偽裝成不屑她的靠近,但他孤寂的意志卻一再向她發(fā)出求救訊號。
“親愛的松鼠小姐,你愿意跟我跳一支森林之舞嗎?”
夏爾圈過她纖細的腰身,往懷里一帶,佇立的路燈提供了迷離的氛圍,彷佛置身在只有兩人的華麗舞會中。
菲菲愣了半晌,迷糊的輕聲問:“可是……我們……就在這里……”
“我是誤闖森林的納粹軍官,而你是錯把壞人當(dāng)好人的松鼠,有什么不對嗎?這么棒的變裝盛宴,當(dāng)然要用舞步來慶祝!毕臓枌⑾骂h靠在她的肩頭,薄唇倚在她細嫩的耳旁,撩動彼此悸動的心。
菲菲仰高頭,頸上的紅色披肩拍打著兩人相貼的臉頰,象是艷紅的赤焰,煨暖了彼此一再相互傷害的心。
“夏爾,不要推開我,就算是一小步也不行,不要再推開我。”她紅著眼眶怯畏地央求。
“除非你先推開我,否則我不會再這樣做了,永遠不會。”
“你答應(yīng)我?”
“我答應(yīng)你,不會再推開你!弊茻岬氖难越K于安撫了一顆旁徨的芳心。
“我也不會再那樣對你,永遠不會!狈品魄那牡仄料,說得堅定。
夏爾閉起雙眸,雙臂緊擁著她的纖腰,不讓那些飄流在空氣里的警告話語再有任何機會向他挑釁。
那時候,他枉顧她哀婉的請求,坐上車逃離訂制鋪,卻在飛馳過三個街區(qū)時,命令司機停下。
一旦當(dāng)起逃兵,重復(fù)的逃亡行動便不斷上演。
他倉皇的下車,像個失去方向的流浪者,沿著街上的路燈往回走,雙腿下意識朝著有她所在的方位前進。
當(dāng)他回過神時,人已在這盞路燈下,茫然的抽著一根根虛耗生命的煙,將不期然邂逅的渴望交由他的命運女神安排。
然后,象是心有靈犀,菲菲來到了他的身邊,正如當(dāng)初她闖入了寂靜的墓園,一舉入侵了他空蕩蕩的心……
“夏爾,我們不跳舞嗎?”她以綿軟如絮的聲調(diào)如是問道。
“跳,為什么不跳?就這樣跳到天亮也無妨!
邪惡的納粹軍官在松鼠小姐頰畔落下輕柔的一吻,然后熟練地帶著暈頭轉(zhuǎn)向的她跳起優(yōu)美的華爾茲。
變裝舞會在朦朧的街燈下舉行,沒有邀請函,沒有多余的賓客。那些行人含笑的側(cè)目只是路過,全然不會驚擾宴會主角的興致,翩翩的舞姿如夢似幻。
晚安,我的命運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