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熱的氣息燙醒了發(fā)愣的人兒,呆杵在熨臺前的菲菲趕緊回神,連忙將熱燙的熨斗從焦黑的布料上挪開。
“噢,法蘭克明晚的升職派對,恐怕要改成變裝派對羅。”
面對布利蕭太太帶著戲謔的安慰話語,菲菲尷尬的回以苦笑,拉起毀了的右臂袖子,思索著解決方案。
“別擔(dān)心,等會兒把袖子拆下來,再重新車縫一只新的上去,除了我老公,誰都不會察覺這個小小插曲。”布利蕭太太端著托盤,湊近一臉苦悶的小衣匠,遞來一小碟瑪?shù)铝盏案狻?br />
菲菲鼓圓了雙頰,長吁一口氣,表示無奈,接過散發(fā)著醇香的小瓷盤,悵然垂眸,看著一塊塊貝殼狀的小蛋糕,悶悶不樂的情緒略微好轉(zhuǎn)。
布利蕭太太將熱紅茶沖入骨瓷杯中,不時觀望著櫥窗外路過的行人,驀然驚呼,“夏爾?”
聞聲,吞咽功能忽然罷工,菲菲捶著胸口,猛烈的咳嗽,抱著瓷盤下意識便往試衣間里鉆。
“真是難得呀,老是像個幽靈一樣四處飄,行蹤不明的小子,竟然會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本玫炔恢砗笕藘旱幕馗,布利蕭太太納悶地轉(zhuǎn)過頭,左右張望,遍尋不著小衣匠的身影。“菲菲?”
酒紅色的櫻桃木門陡然敞開,敲響了懸在門上的銀鈴,催促著主人快些迎客。
一身利落衣著的勁瘦人影,幾綹金發(fā)落在高挺的鼻子上,冷傲的藍眸略顯焦躁不安,顧盼之間似乎尋覓著什么。
聽聞門鈴聲響,正在廚房里的布利蕭先生探出頭,道:“夏爾?今天怎么會過來?”
“取上回訂制的衣服!毕臓枔P眉回覆,兩手下意識地摸索著口袋。
“一個紳士是不會讓淑女聞見煙味的!辈祭捥m時遞上紅茶,制止他渴望滿足煙癮的沖動。
“是的,夫人!毕臓柦舆^紅茶,揚起慵懶的微笑戲謔地回應(yīng)。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的聲名狼藉能夠沾得上紳士的邊。
“又參加變裝舞會?”布利蕭先生翻弄著衣桿,埋首在茫茫衣海里,尋找夏爾特別訂制的納粹軍裝。
“嗯!毕臓柎故纵p啜,氤氳的目光不著痕跡地透過杯沿梭巡,喉頭涌上一股刺癢的騷動,卻極力按捺著。
“怎么又扮蓋世太保?”布利蕭太太不贊同地看向坐姿散漫的少年!鞍鐏戆缛ザ际沁@個,不嫌膩嗎?難怪讓人冠了個‘納粹小子’的奇怪稱呼!
“因為這樣才能滿足那些人對我的幻想,替那些喜歡制造輿論、進行批判的專家學(xué)者們制造點新鮮話題,否則他們枯燥乏味的生活沒得宣泄,滿肚子苦悶!
“噢,夏爾……”布利蕭太太皺起鼻子,對他調(diào)侃的言論頗不認同。
“噢,親愛的!辈祭捪壬鷵屧诶掀糯笕烁哒勯熣撝皳P聲制止!斑@孩子難得過來,你可別用你那套訓(xùn)人的話把他嚇跑!
布利蕭太太咯咯笑道:“我可不認為他是單純?yōu)榱四靡路鴣。?br />
“又開始替別人編纂羅曼史了!辈祭捪壬穆暪緡,揮揮手示意夏爾進試衣間換裝,以免淪為老婆大人豐富幻想力里的虛擬男主角。
擱下熱紅茶,轉(zhuǎn)身之際,夏爾瞥見茶幾一隅的另一只瓷杯,抿起唇不發(fā)一語的拿過軍裝,轉(zhuǎn)進左側(cè)的試衣間。
刷一聲,長臂推開米白色的緹花垂簾,拉環(huán)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聲,打開燈,一個貝殼狀的柔軟糕點一路滾進他的視線里。
夏爾的眉宇蹙起細痕,看清楚這貝殼狀的蛋糕正是布利蕭太太最拿手的點心。
望著無家可歸的小蛋糕,他緊繃的臉部線條軟化了數(shù)分,嘴角微微勾起極淺的笑意。
尋思片刻,瞟向試衣間內(nèi)側(cè)的隱藏式壁櫥,夏爾嗅出了些端倪,掩睫竊笑,若無其事的拉上緹花垂簾。
須臾,柔和燈光下的試衣間,傳出一陣輕快且愉悅的口哨聲。
幽暗的壁櫥里,菲菲曲起雙膝,蜷成球狀,小臉懊惱的靠著膝頭,藉由門邊的隙縫透入的光線,瞪著盤子上的小蛋糕。
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傳了進來,菲菲不住屏息,為了緩和頻率過高的心跳,她冷汗直冒的小手探向小碟子,捏起一塊貝殼狀的小蛋糕,湊至嘴邊輕輕咬下。
嘎咿一聲,壁櫥的暗門毫無預(yù)警的被扳開。
她呆呆地揚眸,蛋糕尚含在嘴邊,傻愣愣地迎上突襲成功的納粹軍官,嚼也不是,吞也不是,雙頰一片燠熱潮紅。
英挺美麗的納粹軍官,只手斜撐于墻面,慵懶地俯望,像個態(tài)度囂張的蓋世太保,挑眉質(zhì)詢。“為什么故意躲開我?”
“我沒有……”明明是他躲著她呀,怎么能反過來指控她?
“那你是在這里跟誰玩躲貓貓?”
“布利蕭先生!彼K于咽下一大口軟綿綿的蛋糕,心虛地回答。
“你確定要這樣繼續(xù)下去?”夏爾高大的身軀又往前探了幾分,縮短了對峙的距離,壓縮了狹隘的躲匿空間。“為什么躲我?”他漫不經(jīng)心的重述問題。
菲菲抿咬著下唇,與他視線交纏,捏著盤沿的小手不斷顫動。
“現(xiàn)在連和我說話都不愿意了?”他自我解嘲似的問道。
“我沒有!彼狡鹊姆裾J,垂掩雙眸,小聲的回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討厭看到我!
“為什么覺得我會討厭看到你?”左胸口傳來一陣悶痛,他厭惡自己竟是成為令她悶悶不樂的罪魁禍首。
“因為你躲著我!
“現(xiàn)在是反過來,變成你躲著我!
每一次,他的意圖、他的想法、他不為人知的黑暗面,哪怕是零點零一秒的遲疑與退縮,都逃不過這雙純真大眼的審視,彷佛脈搏的每一次跳躍,都因為她的注目而有了意義。
“我沒有躲著你……我只是……”她囁嚅著道。
“菲菲,你說我該怎么辦?我該把你推得遠遠的,還是把你留在這墮落的黑暗里?”如果他能夠真的冷漠絕情,也不至于讓自己的心受縛到這個程度。
“不要推開我!彼龖n傷的回應(yīng)他的喃喃自問!拔也粫僬f那些你不愛聽的話,也不會再違背你的游戲規(guī)則!
“你以為我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躲著你?”夏爾拉過她緊握起拳頭的小手,強硬的扳開皎白的纖指,救出那一塊塊被她揉躪得四分五裂的小蛋糕,放進嘴中細細品嘗。
菲菲凝視著他親昵而優(yōu)雅的吃相,納悶地問:“難道不是這樣嗎?”
夏爾揚起一道苦澀的笑,輕輕搖頭!安皇,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害怕自己犯規(guī)越界,害怕我的雙手弄臟了你。”
自從那晚逃離公寓,象是一場惡夢降臨,每天、每夜、每分、每秒形影不離的糾纏著他、時刻警惕著他,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的,將得之不易的這份純真親手毀掉。
他無法原諒自己,害怕一閉上雙眼便會看見一雙清澈大眼,只要看見那無邪而純真的凝望,幾乎要了他的命!
彷佛多呼吸一秒鐘都有罪,全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沉浸在酒精的撫慰里,分不清晝夜,感覺不到生與死的界線。
唯有酒醒時,瘋狂的自厭在體內(nèi)叫囂,昔日的那些放縱荒唐、浪蕩無度、違背道德禮教的情欲生活,全成了鮮明的丑陋烙印。
他早已喪失了被原諒的資格,更不值得得到救贖,只能獨自留在墮落的黑暗中,自生自滅。
即使如此,他依然存有最后一絲貪婪,渴望著她能再次對他全然信任;渴望著能暫時遺忘自己一身的罪惡,得到她真心的擁抱;渴望著能從這個糜爛而墮落的物質(zhì)世界,逃到另一個只有她的純真天堂;渴望著一個有她的夢。
“對不起!
她憂傷的呢喃,震醒了夏爾。
驀然回神,他終于又看見晝夜渴求的純真大眼不再閃避,一如最初邂逅時那般的清亮,象是黑夜中燃起了一盞燈火,永不熄滅。
“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那樣對待你,我不應(yīng)該讓你變得更加討厭自己,我不應(yīng)該讓你這么痛苦,我不應(yīng)該……”剩下的不應(yīng)該,隱沒在迎面覆來的一記深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