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你回家,我不答應!毕臓栯p臂橫過桌面,扣住她東搖西晃的小腦袋瓜,自負跋扈得像萬物的主宰者,任性的駁回她的決定。
晚風吹拂過她落寞的眉眼,枕在纖臂上的惆悵臉蛋不停喃喃傾訴著,哪怕沒人聽得懂,哪怕根本沒有人在意,她只想將壓抑整日的苦悶宣泄出來。
“我好累……累得不能動……不能動了……巴黎這么大,卻沒有我容身之處……我不想回宿舍……我害怕看見安娜的臉……可是,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這里!
“‘這里’是哪里?”她憨傻地問。
她天真而哀傷的迷蒙目光狠狠撞痛了他的心。
“我這里!
醇朗的允諾,敲響了聽不真切的雙耳,菲菲迷惘地瞅著夏爾俯額壓近,與她相抵,不見往常的尖銳防備,只有最真實無偽的濃烈情感,即使這份情感顯得粗糙,失去了他擅長的華麗作風,卻是未經潤飾,最最真實的。
“夏爾,你是認真的?我真的可以躲到你那里?”
“對,因為我這里是動物避難所,只提供攻擊力過弱的動物入住!
“我不是動物,我是……”
“你是菲菲,黏人的蠢瓜、不聽警告喜歡亂闖別人世界的蠢松鼠!毕臓柛纱嗵嫠a完注解,故作妥協的繼續道:“我愿意收留你,那也代表你得完全聽從我的命令,所以不準你離開巴黎。”
暖暖的感動,沖垮了一夕高筑的憂郁冷墻,菲菲笑彎了星眸,眼角的淚珠落進了僅剩殘液的水晶杯中,朦朧了刺目的殷紅。
感動的眼淚,溶進挑逗曖昧氛圍的濃醇紅酒中,醞釀出醺人入夢的甜美愛情,即使是稍縱即逝,即使是短暫片刻的救贖,亦令人陶醉。
騷動如湖面的漣漪,自中心波及外圍,逐漸擴散成一波波亂潮。
隸屬淫/蕩芭比軍團一員的葛莉,揪緊浴袍的腰帶,倉皇的沖入宿舍女皇奧薇的寢室,失心瘋似的破口大喊:“夏爾!夏爾.伯斯坦恩!”
一伙人先是呆愣片刻,接著一陣做作的尖叫聲險些震破宿舍的門窗,玩得正起勁兒的內衣派對霎時終止在眾家姊妹夸張的雀躍之中。
須臾,芭比軍團殺出重圍,蜂擁的齊聚環形廊道,努力撐開層層黏貼的假睫毛,自二樓引頸眺望。
“我的天啊、我的天!夏爾.伯斯坦恩怎么會無緣無故跑來女生宿舍?”
“要是讓神經質的瑪麗安小姐知道,肯定氣炸了!”
“噓,他聽見了!”
下方,剛穿越一團嘩然旁觀者的夏爾正巧揚眸,毫不感興趣地逐一掃視二樓廊道上一張張濃妝駭人的俗艷面容。
“噢,我的天。∥业奶彀!”奧薇不停扇手替臉部降溫,裝腔作勢,故裝羞澀,“他在看我!夏爾他在看我!”
葛莉小心翼翼地道:“奧薇,那個……夏爾轉向二寢的方向了,我們是在一寢!
淫/蕩芭比們霎時噤聲,奧薇精雕細琢的臉蛋瞬間一垮,只剩象是打了過量肉毒桿菌的巫婆僵笑。
尋找著之前好不容易從小醉鬼口里問出的門號,夏爾一路直闖,冷銳的眼神越過一個個號碼牌,終于找到目標。他緩下步伐,佇立于門外,徑自旋開門把,不請自入。
突來的啟門聲嚇呆了埋首于桌案前的安娜,她錯愕的掉頭,瞪視著不應該出現在女生宿舍里的傳奇人物。
夏爾彎唇冷笑。如果沒看錯,他十分確定這個女人臉上寫滿了心虛的狼狽,對照她倉皇藏匿手里圖稿的舉動,動機昭然若揭。
“忙著湮滅證據?”夏爾揚眉嘲弄,睨著被安娜撬亂的胡桃色書桌,數張有著熟悉簽名的設計草圖堆集成疊,他的懷疑根本是無庸置疑的。
安娜慌張地道:“你胡說什么……”
“我不是法官,更沒興趣聽你提出上訴,你也不必浪費力氣搜括自己的罪證,那只是更加突顯你的可笑與愚昧!
撂話的同時,夏爾快步走向被惡意堆滿辱罵字條與不明垃圾的凌亂床鋪,視滿床瘡痍于無物,迅速翻找著,終于在擠壓得只剩小小空間的干凈角落找到一個舊八音盒。
“你想干什么?那是菲菲的東西!”
夏爾握著八音盒,側首藐睨,唇角彎起譏誚的弧度,望著安娜冷聲問:“你還分得清楚什么是她的?如果你能分辨得如此清楚,為什么還要偷走屬于她的東西,占為己有?”
安娜的神色顯得難堪,口吻仍是斬釘截鐵地反擊道:“我不知道菲菲究竟跟你說了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肯定一件事,菲菲確實盜用了我的設計,即使我跟她是關系密切的好朋友,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是啊,你就繼續這么相信吧,希望你能到死之前都持續對這個可笑的謊言深信不疑,抱著它一塊兒到地獄去好好哀悼!毕臓柡敛涣呦У爻抗忾W爍的安娜扯開一抹嘲諷的獰笑,緩緩步上前。
安娜瞪著不斷靠近的俊美臉龐,屏息支吾,“你、你想做什么?”
“把草圖給我!毕臓柎寡陔p眸,瞥向安娜藏在腰后的數張圖稿。
“你憑什么……”
“因為那上面簽的不是你的名字,因為那本來就不屬于你,因為你的行徑可悲至極。需要我再提供多一點‘因為’嗎?”
安娜強裝鎮定,“你是來替她辯解,還是來替她平反?”
“都不是。”夏爾索性親自動手捏住圖稿一角,使勁扯過,冷眼看著安娜一臉極度驚駭的表情。“害怕沒有湮滅這些草圖,菲菲就不能徹底完蛋?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夠了!夠了!”面具一再被戳破,安娜徹底崩潰!皩Γ沂浅u了她的設計沒有錯!但那又如何?她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插班生,我是得過無數設計獎項的優等生,教授還有那些無知的旁觀者們統統站在我這邊,你能拿我怎么樣?!”
“我應該反問你,期望得知內情的人怎么樣?替你喝采?替你覺得可惜?還是像那些無知的群眾幫著你一起唾棄竊取別人設計的可憐蟲?省省吧,像你這種人我再清楚不過,就是到死都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過錯,然后一次次踩著別人的脆弱獲得榮耀!毕臓枔P起眉,咧開迷人的微笑,語調輕柔!坝浀孟禄匕缪轃o辜者的時候多擠一點眼淚,多練習怎么樣才能擺出真正可憐兮兮的嘴臉,因為你的演技在我看來真是拙劣至極。”
臨走前,他驀然憶起了什么,止步轉身。
在安娜難堪的瞪視下,夏爾慢條斯理的掏出皮夾,隨意抽出數張大鈔,朝她扔去。
“這是八音盒的費用。如果必須用實質的價值來衡量,希望你以后能分得清楚什么是屬于菲菲的東西。”
鑲著翠綠萊茵石的銀鑰插在門孔內,輕輕轉動,胡桃木大門緩緩開啟,夏爾行走時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足音。
即使周遭一片黑暗,在敏銳感官的帶領下,他仍迅速繞過散置著諸多畫具與顏料的大廳,來到擺設雅致的臥房。
總是彌漫著孤單氣息的空間里,一股恬柔的野姜花氣味軟軟地入侵,纖細的人兒側身蜷躺在靠墻的床鋪上,睡得酣甜。
夏爾輕緩地踱近,倚著床沿蹲低身子,神色復雜地凝望著她單純的睡顏。
象是感應到某雙藍眸的熱度,菲菲迷糊的睜開眼,喃喃夢囈的小嘴忽地漾開一抹嬌憨的笑。
“我的八音盒。”床榻上的小醉鬼孩子氣地搶過它,萬般珍惜的護在懷里。
夏爾輕笑,眸中浮動著淡淡的愛憐!安贿^是個便宜的二手貨,也值得你這么牽掛?”
意識沉浸在醉意中,菲菲笑得開懷燦爛。“這不是普通的八音盒喔,這是屬于我跟夏爾之間的小秘密,不信你聽!
雪白的小手轉動齒輪,雪夜里不期然邂逅、一再將兩人宿命般牽系的古樸童謠便開始吟唱。
簡單的音符,譜奏出哀傷的樂章。
“聽,這個音樂就和夏爾那晚唱的一模一樣……”
菲菲輕閉雙目,陶醉的聆聽,未曾察覺床畔俊美的臉龐已抹上淡淡陰郁。
“夏爾……你聽見了嗎?”靜謐的兩人世界,除了反覆奏鳴的音樂,僅有她甜美柔軟的呢喃!蔼毥谦F在哭泣,因為得不到真愛,所以只能孤單的死去……”
“我什么也沒聽見!
“因為你就是孤獨的獨角獸呀,當然聽不見自己內心的哭泣,用空虛的歡愉填補空蕩蕩的胸口,用浮華頹靡的生活麻痹靈魂,明明厭倦了這一切,卻還要裝作樂此不!也幌肟匆娤臓栒娴淖兂瑟毥谦F。”
“菲菲,你喝醉了,給我安靜的睡覺。”
霸占主人床位的耍賴小醉鬼難得一臉任性,拒絕當柔順的乖寶寶!安灰疫不困,我清醒得很……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你是誰!
“我是誰?”
“你是被天神放逐,變成美麗少年的獨角獸,神話里的獨角獸變成了二十一世紀的夏爾.伯斯坦恩!毙∽砉頂蒯斀罔F的如是答道。
懶得與她爭辯,夏爾強行關上八音盒,不料反被菲菲拉過大掌,握進發燙的小手里,暖暖地熨著。
“夏爾,告訴我,為什么你不畫屬于自己的畫,只模仿別人的作品?”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你明明曾經對我這樣說的呀,寧愿做一個有瑕疵的真品,也不愿意當完美無缺的贗品,不是嗎?”
面對那雙迷惘的純真大眼,縱使防御的心墻筑造得再高,也難以阻攔她一再越界的入侵。
夏爾騰出另一手,輕柔地拿開八音盒,終于有了回應,“他們的眼里,只看得見離經叛道的夏爾.伯斯坦恩,根本看不見從我手里畫出的任何東西!
“他們是誰?”她茫然不解的躺回枕上,小手依然緊扣著他的大掌不放。
“那些藝術界的評論家,那些膚淺又容易受輿論擺布的群眾!
“別讓那些狹隘的框架評價你……我相信你能畫得比那些真畫更美!
“沒有用,就算我畫得再好、再神乎其技,那些盲目崇拜名牌符號的人們依然會將我排除在外,他們永遠不會承認我的好,他們的眼里只看得見我的糜爛、我的叛逆、我的顛覆、我的反骨,甚至是我這美麗的軀殼,他們只看得見這些東西,永遠用主觀的第一印象將我分類。”
“所以你才開始畫那些仿畫,反過來嘲笑他們?”
“其實你還不算太笨!
極少獲得他的稱贊,哪怕是充滿揶揄,菲菲仍笑瞇了星眸,拽過他結實的肘臂,撒嬌似的蹭著,像極了惹人憐愛的小動物。
夏爾凝視得入迷,忘了抵御,忘了抗拒,封印在層層寒霜中的心有了溫度,不再冰冷。
“知道嗎?我真的很討厭你這種天真無知的笨蛋,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像你這種家伙非常惹人厭,絕對會是個令人抓狂的蠢蛋!
可是,壓抑在討厭之后的,卻是超脫他掌控的深沉耽溺,哪怕只是她單純的一顰一笑,哪怕只是她憨直的只字詞組,都像細密的網纏繞著他的心,于是,他無法裝作毫不在乎的看她轉身離開。
當他驀然回神時,他的心已經傾向她,一寸寸淪陷,一分分沉溺,落入她天真的陷阱,墜入她柔軟的甜蜜。
他的心象是已失溫過久,渴求著暖意,表面上故作高傲,實則隱隱等待著,等待她越過層層封鎖,直探他的心底。
困在陰森夢魘的心,一直等待著她的到來。
疲倦欲眠的菲菲,似乎聽懂了什么,又好似已陷入無意識狀態,不舍得回蕩在耳畔的憂郁獨白,仍甜甜的傻笑。
“要你別一直靠過來,乖乖待在自己的世界,你卻還是跳進來……就連皮耶那群老家伙都不想看見你這種單純的蠢蛋受傷,偏偏你就是不肯跳到距離之外!
愛情,是最狡詐的陷阱,令人無從防備,無從預料,跳脫了時空的限制,橫越了宿命論,也許是每一次的眼神交錯,或許是頃刻的呼吸相纏,早在意識到自己陷落之前已難以脫身。
“好難過……真不舒服……”菲菲勾扯著領口,開始體會醉后的痛苦不適。
將她的抱怨呻/吟當作回應,帶著粗率溫柔的嗓音繼續傾訴,“對,明明難受,你還是不肯離開?墒,當你終于想要放棄,反被制約的人卻是我。就好像人類創造了語言卻反被語言控制……游戲規則怎么走,怎么玩,決定權都在我,可是從來沒有人當著我的面棄權,只有你,這只令人心煩又厭惡的笨松鼠!
夏爾在她身上看見自己遺落在記憶深處的那份純真──總是充滿信任,總是相信遭受放逐于黑暗的痛苦終會獲得光明的救贖。
菲菲是一份甜美無瑕的純真。
“皮耶說得沒錯,我的存在是一場悲劇,就像神話里的獨角獸注定要孤獨死去,而你,卻是一種帶著太多夢幻色彩的童話故事,可是,現在的我,已經失去了相信夢幻的那顆童心!
“對……”意識模糊的小醉鬼開始胡言亂語!拔也灰臓栕兂杀瘎 闶亲蠲利惖耐挕倚闹凶蠲赖耐挕
陰郁的俊美臉龐終于牽起微笑,夏爾探手撫上她柔軟的臉頰,指腹眷戀的揉按著。
“傻瓜,你才是童話,是我已經不相信的,天真又不切實際的fairytale。”無法停止傾吐的渴望仍延續著,他將前額抵上她微燙的額心,悄聲啞語,“你知道嗎,fairy源自于神話里的命運女神Fay,那不正是你嗎?菲菲!
他輕啄著她秀挺的鼻尖,啞聲繼續道:“菲菲、菲菲、菲菲……你就象是我失去的純真與童心,自從你出現之后,便一再主宰著我的抉擇,而所有的抉擇不正是決定命運走向的開端嗎?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我的命運女神!
“夏爾……我好難受……”菲菲撐開沉重的眼皮,尋求協助。“我的胃好不舒服……”
抵在她額前的夏爾柔聲嘆道:“你發燒了,當然不舒服!倍谷粚χ粋毫無酒量,睡倒在床上的小醉鬼告白,真是荒謬至極。
“好難過……我不想再喝了……”
“起來吃藥。”他稍稍退開身,將她一把拉起。
不堪如此激烈的晃動,一晚未進食,裝了酒精的胃囊終于絕地大反攻。
菲菲霍然張大雙眼,惶恐的瞪住來不及防范的夏爾,揪過他的外套雙襟,直朝那堵溫暖鼓動的胸膛大吐特吐。
他的“純真”吐了自己一身穢臭……
夏爾錯愕的瞪大了眼,酸臭的穢液波及他全身,連地板也遭殃,再望向不知自己闖了大禍的小醉鬼,沉默片刻,他赫然失笑。
他壓下拚命揮舞的一雙小手,讓吐完一肚子酸水、如釋重負的小醉鬼躺回床榻上,繼續她無憂的夢境。
嘆了口氣,夏爾褪下沾滿穢物的衣衫,終于明白何謂自找麻煩。
他打著赤膊,取來干凈的濕毛巾,替吐得一塌胡涂的菲菲擦拭干凈。
與她結識以來,他總是惡意嘲笑她的天真,以為自己能夠徹底毀掉她這份與現實格格不入的純真,可是,在親眼看見這份純真遭受痛苦的打擊時,他茫然了,遺失了原本的初衷。
他不愿見到這份純真消失,不愿見到她因為充滿利益沖突的物質世界而退縮、受傷,不愿見她放棄自己的夢。
于是,一份渴望清晰的誕生──他,渴望守護這份純真。
有一句話,即使是面對意識模糊的她,也無法坦率的問出口,只能藏在內心至深處,苦澀地詢問。
菲菲,讓我守護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