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聲接下賬房一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幾個腦袋清楚的人,教授他們簡單的記賬方法,讓他們匯整好零散的賬目交到她這里,再由她統(tǒng)整后讓儲孟孫過目。
因此,她便多了很多空閑時間,且受到眾人禮遇的程度,讓她在商行里只差沒橫著走路,偶爾還能跟儲孟孫談生意順道吃點豐盛的。那三天不眠不休的做帳讓她怕到了,發(fā)誓絕不讓那情況再出現(xiàn)第二次,也絕不像她爹一樣,把事全攬在自己身上,最后受不了逃了。
儲孟孫對這種情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她不亂來,并準(zhǔn)時把帳做出來,他不計較她的手段。何況她的安排也正合他的心意,若將來她和秋老一樣突然跑了,商行里也不到一下大亂。
這天,他要大餅備馬,到京城一間知名酒樓宴客,結(jié)果這道命令不巧,就被耳朵犀利的秋聲給聽到了。
「龍鳳酒樓?你這回談生意,要到龍鳳酒樓?」她瞪大了眼。
「沒錯!
「是東市那間每天座無虛席,號稱全京城最美味的龍鳳酒樓?」
「沒錯。」
「是有著好吃醬燒肘子和酥炸鮮魚,還有八寶飯和十珍鮮果的龍鳳酒樓?」
「沒錯。」
「是那間有著又甜又香果子酒的龍鳳酒樓?」
「沒錯,不過我不是禁止你喝酒,你怎么知道果子酒又甜又香?」他很明白她的企圖,卻不說破,硬是繃著一張臉,天知道他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這……就上次趁他不注意偷喝了點嘛!秋聲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那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帶我去?我可以幫你的忙!
「帶你去?你有什么本事?」
「我本事可大了!上回你和胡人談胡酒時,就是帶了我去,他們因為我豪爽,才爽快和你做生意的!」她有些得意地仰起頭。
「那是因為你一個人就喝掉他們一大盅的羊奶酒!」儲孟孫又好氣又好笑。整個商行里也只有她,敢用這種耍賴似的方式和他邀功。
「那……還有那次不是來了余姚的商人?他們想和你做太湖水產(chǎn)的買賣,是我提出漕運部分由我們負(fù)責(zé),他們才又讓價的……」
「他們恐怕是被你一人吃掉一條大黃魚的樣子給嚇到了吧?」儲孟孫簡直拿她沒辦法,卻又對她發(fā)不了脾氣。
「你……總之我想去嘛!龍鳳酒樓呢!不是平時能吃到的!何況帶著賬房在身邊,總是有利無害……」利誘不成,她開始可憐兮兮的動之以情,彷佛沒讓她吃到龍鳳酒樓,就是天大的罪人似的。
此時儲孟孫身后的大餅看不過去了,替主子緩頰道:「秋聲姑娘,不是當(dāng)家的不帶你去,著實是因為這回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是吃吃喝喝嗎?就算另外辟小桌,讓她一個人坐著吃,她也開心啊!
「這回是和東北商人討論進(jìn)貨特產(chǎn)的事,了解他們的喜好后,主子特地請了平康坊有名的柳飛紅姑娘做陪,所以你去不太方便……」
「柳飛紅?」秋聲思索一下,突然想起她是平康坊里有名的女冷,以美貌和歌舞聞名,不禁聲調(diào)稍微拉高了些!噶w紅!當(dāng)家的,你要請柳飛紅一起去?」
「是的,你不認(rèn)為在這件事上,她比你更有用處嗎?」她過度的反應(yīng),倒是引起儲孟孫的好奇。
「你……你……」她退了步打量起他,只見他身著藏青色的圓領(lǐng)對襟長袍,外披同色披風(fēng),披風(fēng)上還繡著只鷹,立在駿馬旁,風(fēng)一吹來,更顯得英姿煥發(fā),她不由得心一急!改俏揖透チ!」
「為什么?」他略帶興味地望著她。
「我怕你……怕你……總之,你一個人和她在一起不好!」她想不出理由了,只好胡謅。
「還有那群商人及大餅,鄭管事在,不只是我一個人!
「可是、可是,就是不好嘛!」她跺了跺腳,不依地望著他。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態(tài),只是他身邊的女子一向就是她,一想到要換個人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她就滿心的不舒服。
即使別人都很怕他,即使別人都批評他冷酷無情,但這陣子兩人相處以來,她清楚感受到他對她的縱容,他的好她點滴在心頭,而她不希望別的女人也發(fā)現(xiàn)到他的優(yōu)點,甚至得到他的另眼相看。
何況,那些有名的女冷都才藝出眾、美貌非凡,這么迷人的女子,萬一把他迷走了怎么辦?
「秋聲,你該不會擔(dān)心我會看上了柳飛紅……」儲孟孫一語道破她女兒家的心思!溉缓笱劾锞腿莶幌履懔税?」
「我、我才不是那種心思!」彷佛內(nèi)心的秘密被看穿,她飛紅了臉,不依地轉(zhuǎn)身。「不去就不去嘛!」
話落,當(dāng)真賭氣地舉步就走,只是步伐出奇的慢,彷佛在等著身后的男人回心轉(zhuǎn)意。
儲孟孫盯著她的背影許久,也看出她的作態(tài),就在她的耐性幾乎到了極限時,突然出了聲叫住她。
「秋聲!」語氣有些無可奈何。
「做什么?」腳步甫停,她便飛快地轉(zhuǎn)身,即使心里因他的叫喚而雀躍,臉上表情也不能露出一點。
「去換件衣服,上馬車吧!挂驗椴煊X了她的心情,他似乎也沒那么排斥讓她跟著,說不定還能厘清心里千頭萬緒的情感。
秋聲聞言一喜,急忙回房去更衣打扮,而從頭聽到尾的大餅和鄭元,默默地交換了會心的一眼。看來這陣子在京城里流傳關(guān)于當(dāng)家的和某位姑娘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將更甚囂塵之上了。
東北一向是珍稀食材藥草的產(chǎn)地,雪蛤、人蔘、靈芝等,不僅質(zhì)量奇佳,價值也因稀而貴。若是能和東北這一線往來的商賈合作,相信儲氏商品的規(guī)模及名氣,將更上一層樓。
「所以關(guān)于東北食材的批售,我儲氏商行能夠比別家提供三成以上的優(yōu)渥利潤……」
儲孟孫和三名東北來的大商賈,在龍鳳酒樓的雅間里談著生意,一適柳飛紅彈著箏,桌上菜肴豐盛,本是秋聲最喜歡的熱鬧場景。然而姑且不論究竟談得如何,她今日卻是悶著頭直喝酒,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哼!那柳飛紅彈箏便罷,一雙媚眼直往儲孟孫瞟做什么?還以為沒人看到呢!還有她頭上的金步搖晃呀晃的,鮮紅的袒領(lǐng)半臂搭在肩上,露出半片豐腴的胸部,更襯得膚白似雪,令人氣悶!誰不知道男人最喜歡的就是這類型的女人?
秋聲低頭看看自己月牙白的衣裙,站在玉屏風(fēng)前幾乎都快看不見了,怎么比得過人家?
唉!還是喝酒吧!
「儲老板,我們還要想看看!」
「我相信,不會有人開的價比我的更好了!
已經(jīng)談了老半天,狀況仍是僵持不下,儲孟孫暗自朝柳飛紅使了一個眼色,后者知機(jī)地自然停下箏音,來到桌旁勸酒陪客。
「來來來,幾位老爺來到京城,都還沒能好好嘗嘗龍鳳酒樓出名的果子酒,讓奴家替幾位斟一杯!
「好!柳姑娘不僅琴藝出眾,連說話也合人心脾!谷藭呵沂掌鹆苏勁械膽B(tài)度,涎著笑臉捧起她斟的酒,一飲而盡!缚上覀儾恢纼习鍟阋黄饋,沒多帶禮物。」
「方才幾位送給儲當(dāng)家的雪白貂皮,飛紅就眼紅得很呢!這么珍貴的東西穿戴在身上,該有多么貴氣……」她順勢給眾人戴了頂高帽子。
「那貂皮可是難得的東西,幾年來也才得這么一件,你要是喜歡,就向儲大當(dāng)家討去!箹|北商人受用的呵呵一笑。
柳飛紅拋給儲孟孫一記媚眼,他但笑不語,不過好像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兩人的眉來眼去,讓秋聲極度不高興,故意偎向了儲大當(dāng)家。
「你干么一直擠過來?」儲孟孫沒好氣地看著她孩子氣的行徑。
「我……有點冷不行嗎?」她替自己找了借口。
「喝那么多酒,還會冷?」顯然不接受她的理由,他硬是把她扳正,才想訓(xùn)斥她兩句,一抹艷紅色的身影突然由眼角一閃而過,像是不小心失足,他眼捷手快地將險些跌倒的柳飛紅接住,抱了個滿懷。
「儲爺,艷福不淺啊!」東北來的商人們語帶曖昧地調(diào)侃。原本他們也也秋聲有點興趣,但自從看到柳飛紅后,秋聲這蝶小菜就自然而然被他們晾在一旁,完全不值一睇。
「儲當(dāng)家,抱歉了。方才一陣風(fēng)吹來,我一下受寒,才會不小心跌倒。」柳飛紅滿臉歉意,眼角卻故意瞥了眼氣到腮幫子都鼓起來的秋聲。
「小心點,你身子骨單薄,受不得寒。大餅!」儲孟孫手一揮,他原本穿的那件披風(fēng),轉(zhuǎn)眼就披到她身上。
她肯定是故意的!秋聲氣極,但又不好當(dāng)場發(fā)作。一眼瞥見桌上的醬燒肘子,她便學(xué)著柳飛紅的樣子,夾起一塊,嬌滴滴地放在他碗里。
「當(dāng)家的!我看你都沒吃什么,來一塊肘子吧!」
儲孟孫還沒反應(yīng),柳飛紅又插話進(jìn)來。
「不,這果子酒,就要搭配我們渭水的水產(chǎn)才對味!顾龏A了塊魚肉放到他的碗里。
這下成了兩名姑娘在較勁了,人人饒富興味的看著儲孟孫要怎么處理,只見他抿了抿嘴,警告似地望了望秋聲,最后夾起了魚肉,放到自己嘴里,至于碗中的肘子,他則遞回她碗里。
這種結(jié)果,讓秋聲深感委屈,當(dāng)他將那口魚吃下去的剎那,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痛了起來,差點沒紅了眼眶。
「偏心……」她低低的抱怨,聲音被坐在她旁邊的儲孟孫聽到,然而他卻充耳不聞,把注意力再次投向席間。
談生意時,她若成不了助力,就是干擾,他沒必要太重視她的心情!
縱使這么告訴自己,但他接下來說的話,卻又不知道是為了誰。
「三位,聽說你們也帶來了上好的食材讓我們嘗鮮?」東北的山珍海味都是京城里平民百姓難得吃到的,當(dāng)然他自己是吃到?jīng)]興趣了,就當(dāng)是給某人開開眼界好了。
「沒錯沒錯!我們交給廚房了,就是不知道你們中原的廚子手藝如何了!」一被提醒,東北的商人們馬上想起來。「掌柜的!把我交代的東西端上!
片刻后,數(shù)碗甜品送上桌,遠(yuǎn)遠(yuǎn)地就聞到甜香四溢,讓秋聲的心情稍微平復(fù)了些,她好奇嘗巖一口,卻無從分辨碗里究竟是什么東西。
原想問問儲孟孫的,只是半碗都下肚了,他還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讓她頓覺惆悵,這不知名的甜品,吃起來也食之無味了。
「秋聲姑娘,這碗里可是上等的雪蛤,宮里娘娘都愛吃的,據(jù)說還能養(yǎng)顏美容呢!」柳飛紅瞧她有些下不了臺,便好心地解釋。深深感受到來自她的敵意,倒也覺得這坦率的女孩相當(dāng)有趣,才會一再地逗她。
「我當(dāng)然知道!要你來告訴我?」她可不領(lǐng)這個情!
「但聽說雪蛤,是青蛙身體里……」柳飛紅突然附至她耳邊說道。
秋聲臉色一變,吃下去的雪蛤像是造反似的,讓她肚里都翻騰起來。
「不敢吃了?」柳飛紅掩嘴一笑。
「哪里不敢?雪蛤,不就是青蛙肚里的東西嘛!」一種困窘的感覺頓時將她包圍,也有些不服氣,她便轉(zhuǎn)向東北的商人們,借著酒意暢所欲言,「告訴你們,要說到蛙,我們京城里就一大堆了!不管是林蛙、水蛙、田蛙還是牛蛙,只要你說得出,我們就捉得到,而且價錢只要你們那什么雪蛤的一成不到!」
「真有那么容易?」三大商人面面相覷,「那為什么京城里的人還特地要我們關(guān)外的雪蛤?」
「因為……因為名氣大啊!」她頭一次知道自己還挺有瞎謅的天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钙鋵嵕退阄覀兡闷渌麞|西來代替你們東北的雪蛤又如何?誰吃得出來呀?燕窩都比這好吃,雪蛤只是新奇罷了!所以你們抬價抬得真沒道理!」
其中一名商人臉色一變,直覺秋聲說得有理,儲氏商行名聲響亮,就算拿其他的貨頂替,也沒人敢說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