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府的廣場前搭起了戲棚,高唱著八仙碧天賀壽,酒席一路由大廳擺到前院,差點連桌子都擠不下。
儲老夫人終于坐到大廳,接受賓客們的賀壽,而三個孫子則站在她身旁,一字排開,威風凜凜的威風凜凜,風流倜儻的風流倜儻,替老人家做足了面子。
來者非富即貴,連寧王世子李初,威武將軍的兒子都獻上賀禮,足見儲家人脈廣闊,影響力非凡。
當然這一切得歸功于儲孟孫的交際手腕了得,這也就是為什么儲老夫人千方百計想把這個孫子控制在手里,卻是不得要領,還弄得他索性以商行為家,讓她一個人在府里獨大。
而這絕非儲老夫人要的結果,就算庶出的孫子再怎么強悍厲害,家業始終要回到大房手里方是正統。今天的壽宴正是個好機會,當她看到心里期待的那兩個人終于過來賀壽時,臉上的笑紋更加深了些。
來人是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衣飾華貴,身后還帶著一個面貌姣好的年輕女孩,兩人施施然地走到壽星面前,由那男子先道了一串賀詞。
「黃員外,不好意思,老身的壽宴,還勞您大老遠從山西趕來……」儲老夫人客套著。
「豈敢豈敢。先不說我們兩家多年的交情,老夫人親自來信邀請,我怎么可能不到呢?」黃員外搓著手,在大冷天里,那福泰的臉上卻彷佛熱得快滴出油似的。「尤其是您信上提到那件事——」
「是了!箖戏蛉瞬患膊恍斓卮驍嗨,很自然地改變話題,「你身后這位,想必就是令千金了?」
「沒錯。」提到琴棋書畫皆經過特意栽培的女兒,黃員外不免得意。「亭兒,過來拜見老夫人!」
黃亭兒聞言,裊裊婷婷地往前一步,略微福了福身,態度落落大方,不若一般十六歲的閨閣千金。「見過老夫人,愿老夫人青春永駐,事事順心!
「好!」聽到這賀詞,儲老夫人眼都笑瞇了!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聽多了,怕自己都活成了只老烏龜,若能如黃姑娘所言,青春永駐,事事順心,這活得長久才有意思。∧氵@賀詞真是別出心裁,只是我都已這把年紀了,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老夫人,您就叫我亭兒吧!您這年紀有的睿智與美麗,又豈是我們這種見識淺薄的黃毛丫頭比得上的?」黃亭兒輕輕巧巧地奉承了回去。
這番妙答,不僅儲老夫人聽了欣喜,全場賓客也都跟著笑了,連儲孟孫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只有站得老遠的秋聲臉色有些僵硬,只因她很清楚這是場相親,搞不好還是老夫人特意做給她看,想逼退她的。
孫子的反應未逃過儲老夫人的利眼,便狀似隨意開口的道:「孟孫,你過來見見亭兒,瞧她長得多好,又有教養……」拖長語氣的同時,還不忘瞥了一眼遠處默不作聲的秋聲。
秋聲只覺背脊傳來一陣涼意?磥聿粌H僅是沖著她來的,而且來意還相當不善吶!
沒注意到她們的「隔空交戰」,儲孟孫上前一步,先和黃員外打了聲招呼,然后便對著儲老夫人說:「奶奶,黃家與我們是世交,又和商行有汾酒生意的往來,上回到山西與世伯談合作時,我就見過了亭兒小姐了!
「如此甚好。」老人家面露喜色。這倒少了她不少事!高@么好的姑娘,我還怕你錯過呢!」
「亭兒小姐精通琴棋書畫,還能吟詩作對,才女之名早在山西遍傳,孫兒走遍大江南北,還沒見過才情勝于亭兒小姐的!箖γ蠈O這番話半真半假,一般人聽了或許會認為是恭維客套,但聽在秋聲耳中卻有些失落,再加上儲老夫人若有似無的鄙夷眼神,總有種被比下去的感覺。
她自己也知道普通人家教出來的女兒,畢竟和富貴人家的千金不同,然而她就是無法釋懷。和孟孫認識這么久,甚至兩人都這么親密了,他卻從沒夸過她一句。
「儲大哥取笑奴家了,奴家哪有你說得那么好呢?倒是儲大哥聲名遠播,帶領儲氏商行生意蒸蒸日上,才教人景仰!裹S亭兒有些羞澀地道。
「好好好,看來你們兩個對彼此都仰慕已久!箖戏蛉撕忘S員外交換了一個眼神,「外頭賓客人多,亭兒是大家閨秀,不適宜拋頭露面。孟孫,你就帶她到后院走走吧!」
「這……」儲孟孫對黃亭兒并無惡感,只是他擔心留下秋聲一人會令她吃虧,不免猶豫了下。
儲老夫人何嘗不知道他在顧忌什么,故作開明地笑道:「當然,帶幾個丫頭去也好服侍亭兒……唔,就那個秋聲,和我的大丫頭吧!錦繡,去廚房拿個食盒,再沏壺茶,你們倆拎著,免得餓著了黃姑娘!
秋聲眉一皺,本想辯解自己并不是丫鬟,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頂撞老夫人,只好硬生生咽下這口氣。何況,她確實也想跟著,因為黃亭兒是老夫人中意的對象,而孟孫似兒印象也不壞。
因為他不僅沒有反駁,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目光就專注在黃亭兒身上。
再者,身為主子的孟孫對他奶奶把她當丫鬟都沒有說話了,她是他底下的人,又能說些什么?他若不維護她,在儲府里,她根本連根草都不如。
站在這群達官貴人之中,她顯得毫不出色,要不是有一身華服撐著,甚至可以說是寒傖,根本沒人管她是賬房還是丫鬟,有誰會相信儲氏商行的大當家會舍黃亭兒這樣的大家閨秀,反而鐘情于她這個普通丫頭?說出去都笑死人。
初冬的寒天,似乎又更冷了。
來到后院,儲孟孫和黃亭兒走在前,而綿繡有意無意地拖著身旁的秋聲,落在了后頭。
「咱們做丫鬟的,就要認命,別成天想著要巴上主子!瞧你這身行頭,還不都是靠大少爺才撐得起來。我告訴你,就算能硬扮成孔雀,怎么也變了不鳳凰,這身衣服剝了,也不過是只雉雞……」
錦繡叨叨絮絮,句句帶刺,但秋聲充耳不聞,只是有些發怔地望著前方登對的兩人。
他們站在方才孟孫對她做下承諾的涼亭里,黃亭兒就位于她曾站過的位置上。那時自己也同樣笑得那么甜蜜,但現在或許是腦子凍壞了,她幾乎想不起和孟孫依偎、被他擁抱的渭暖感覺。
這不是幾步路的距離,而是貧與富的差距。
「還不快過去!這食盒里的點心萬一涼了就不好了!」錦繡催促著,不管秋聲有些恍惚的神情,硬是拖著她一塊到涼亭里。
兩人把食盒放在桌上后,趁著儲孟孫和黃亭兒說笑的空檔——
錦繡笑道:「黃姑娘,這些點心是廚房為了老夫人的壽宴特地準備的,外頭都還沒吃到呢,就先拿來給你品嘗。」
「老夫人真是太疼我了。」黃亭兒嬌美地朝儲孟孫一笑,看了食盒里的點心,而后眉頭微皺!赴!這幾樣酥餅是包肉餡的,我不敢吃呢!」
「亭兒小姐茹素,沒注意到這些也太不應該!顾麚u了搖頭指示,「去換些點心來!」
錦繡用手肘頂了頂秋聲。她深深望了儲孟孫一眼,但他卻未說些什么,她只得暫時忍住氣,又拎著沉重的食盒到廚房去了。
好半晌,她辛辛苦苦地提著食盒回來,見到涼亭里一團和樂融融,她不禁覺得這里似乎不是自己該踏進的地方。
「怎么這么慢呢?」錦繡瞥見她,沒好氣地催促,「萬一餓著黃姑娘,我們擔待得起嗎?還不快點把東西拿過來!」
要比地位,錦繡一個丫鬟還沒資格對她大聲小叫,然而在錦繡背后撐腰的是儲老夫人,就和皇太后寵信的太監一樣,百官都要奉承巴結。秋聲懶得和她計較,直接將食盒擱上桌子。
錦繡利落地將食盒打開,又指使她泡茶。秋聲將茶具擺定,正要將滾燙的熱水倒進茶壺里時,錦繡卻偷偷撞了她一下,熱水就這么淋上她的手臂。
「啊!」她不禁驚呼了一聲。
「你怎么笨手笨腳的,連一點事也做不好?」錦繡不滿地指責,但眼底卻略帶著得意。
「你太不小心了!倒個茶都可以燙到自己!挂姷剿隣C著,儲孟孫心里一抽,責備一句后,不舍地便執起她的手細看!赣袥]有怎么樣?」
黃亭兒將這一切盡收在眼底,原本清亮的雙眼略微黯了下來,但隨即又恢復正常。「沒燙著吧?茶灑了沒關系,我不介意的。儲大哥你也別責怪她了,她可能做丫鬟沒多久吧?我身邊的丫鬟也是教了好幾年,才學會怎么做事的……」
這女人并不關心她的傷勢,反而明著說得好聽,暗里貶損她笨手笨腳,終于讓她忍無可忍了,不由得反駁了句,「我不是丫鬟,尤其不是儲家的丫鬟!」
「你不是丫鬟?」黃亭兒一臉驚訝。「那你是……」
「我是賬房!儲氏商行的賬房!」秋聲心一橫,把茶水食盒什么全擱下,不管了!杆晕腋静恍枰獙W做這種事!」
「賬房?」她愣了一愣,「不好意思,秋聲姑娘,我原就納悶,你身著這身華服,怎么做著丫鬟的事……」
「秋聲身上的衣服,是大少爺幫她添置的,來替老夫人賀壽,總不能寒酸。」錦繡酸溜溜地插入一句,「否則一個小小賬房,哪能這么氣派?」
「原來如此!裹S亭兒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面帶歉意地對秋聲道:「因為方才大家看你的樣子,還有儲大哥的態度,都讓我以為你是個丫鬟呢!怎么你做賬房做到來拎食盒?」
這話無異是說,在儲府里,大家就視她是個丫鬟,連孟孫都一樣。無論這黃亭兒的話是有意或是無意,都傷到了她的心。
「那你就要問他了!」她有些賭氣地望了眼儲孟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