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和寧又儀在歲波城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村莊買了輛馬車,又買了點干糧和粗布衣服,一路往南而去。前面兩天,為了躲避追兵,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專挑山路走,避開如塔木城、桐城這樣的大地方,天快黑的時候,恰好路過一個小鎮(zhèn),一帶碧水穿鎮(zhèn)而過,寧靜而動人。
“七,今晚我們還要趕路嗎?”寧又儀從馬車中探出頭問。
“你坐車?yán)鄄焕郏恳灰??br />
她雖然在車上顛得骨頭生疼,但連著兩天兩夜駕車的是七。就算有可能被追兵追上,也不能再趕路了,寧又儀想。“我們在這里住一晚好不好?”
“好。”
馬車停在一間客棧門前,店小二殷勤地迎出來!皟晌豢凸倮锩嬲垺獌晌皇谴蚣膺是住店?”
“都要!逼叩。
“好咧——客官要吃點什么?”
七問寧又儀,“你想吃什么?”
寧又儀正好奇地看著店里的一切。長條板凳,四方桌子,簡陋的墻壁上掛著褪色的年畫,在她看來,樣樣都很新奇。聽到七問她,她茫然地?fù)u了搖頭,她以為只要坐下來,飯菜就會送上來,就像在景鸞宮和太子府時那樣。
“挑你們拿手的上吧!逼哌x了最穩(wěn)妥的辦法。
“好,馬上到!钡晷《W身進(jìn)了后院。
飯菜很快送上來,只是普通的白米飯、燒牛肉、蛋花湯,裝在粗瓷大碗里?粗@些,寧又儀不禁有些遲疑。她小心翼翼地吃了口飯,又嘗了嘗牛肉!昂芎贸浴!彼Φ,捧著碗慢慢吃起來。
就算換了粗布衣衫,寧又儀端莊地細(xì)嚼慢咽的樣子,仍舊是那么高貴,與周遭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七望著,突然覺得有些心酸,這種用膳的姿態(tài),本該是端坐在宮里吃著山珍海味才對。
兩人吃完,店小二過來邊收拾邊道:“上房只剩一間了,兩位……”
寧又儀按住七的手,軟軟的,有些汗?jié),于是七點頭,“一間就好!
店小二已將他們的馬車停到后院,晚間有人喂馬。房間在二樓,雖說是上房,其實也很簡陋,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我不敢一個人……”見七關(guān)上門,寧又儀垂著頭道,臉色緋紅。
七道:“我也不放心。這樣好了,你睡床,我睡地上!
“那怎么行,這么冷!
房間里連火盆都沒有,墻壁又薄,擋不住多少寒氣。想到七要睡在冰涼的地上,寧又儀立刻反對。
“沒事,我自幼習(xí)武,不怕冷!
“可是……”寧又儀依舊遲疑。
“放心!逼邘退伜帽蛔,瞧她站在一邊不動,便道:“累了兩天了,快睡吧。”
寧又儀低著頭,臉益發(fā)紅了,小聲道:“你……我要寬衣!
七頓時明白過來,正要轉(zhuǎn)過身去,忽而又道:“算了,這被子也薄,你別凍著,穿著衣服還暖和點。”
“嗯!
“我就睡在床下,有什么事說一聲就好。”見寧又儀躺下,七吹了燈,席地而臥。
良久,他突然聽到細(xì)微的牙齒磕碰聲!霸趺矗俊
“冷!
七爬起,幫她掖了掖被角,發(fā)現(xiàn)她竟全身都在顫抖,冷得牙齒打架。他摸了摸寧又儀的臉頰,觸手如冰,她這樣睡一夜,肯定受寒。沒辦法,他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抱在懷里。
“有沒有好一點?”
“好暖和!睂幱謨x滿足地嘆息,慢慢睡去。等她醒來,天已發(fā)亮,竟是一夜無夢。
她扭頭看看身邊的七,他還睡著,呼吸沉穩(wěn)悠長,雙臂緊緊抱著她。
抱著自己的,是七。想到這點,寧又儀覺得仿佛在作夢。
兩天前,只要太子碰到她,她都會緊張得全身繃緊。但七,他摟著她,她竟然一點也不害怕,她睡得好到連夢都沒有。
只要七在身邊,她就能安心。
寧又儀望著七的睡顏,這是第一次,她醒來,他卻沒有被驚醒,他肯定是累壞了。她想著,用指尖描畫他的眉毛、鼻梁、嘴唇,一遍又一遍,不覺厭倦,只覺不夠。
天大亮的時候,七才醒過來,看著近在咫尺的笑顏,竟有些不好意思。他問道:“醒了多久?”
“好久了!
“怎么不叫醒我?”
“我……不想啊。”寧又儀隱瞞了在他臉上肆意亂畫的事實,這小小的秘密讓她覺得無限甜蜜。
起床后,七看她用左手梳頭很吃力的樣子,不禁道:“我?guī)湍闶帷!?br />
他接過梳子,一下一下梳著,她的發(fā)柔軟如綢,蓋住她纖瘦的肩背。這次的傷勢,真的讓她元氣大傷。
“你的右臂怎么樣了?”
“好多了,不痛了!睂幱謨x舉起右臂揮了揮,“就是不能太用力!
“傷筋動骨一百天,要慢慢養(yǎng)!
她微微一笑,“那就慢慢養(yǎng)。”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她有得是時間和耐心。
七梳啊梳的,一直梳到實在沒有不順滑的地方!艾F(xiàn)在怎么辦?”
“嗯,隨便啦,同心髻、簪花髻都好,你喜歡什么就梳什么!
“那個,同心髻是什么?”七的臉色有些發(fā)白。
寧又儀突然醒悟過來,這是七,不是翡翠,也不是其他會梳復(fù)雜發(fā)髻的侍女。
她回過頭看著七,臉色也有點白!拔乙膊粫趺崔k?”
一個是從來沒自己梳過頭,一個是從來沒關(guān)心過姑娘家的發(fā)髻該怎么梳,兩個人望來望去,也不知道要怎么辦。
“剛才我拆的時候,倒覺得很容易。”寧又儀努力地回憶自己是怎么拆的。
“好像就那么一下,發(fā)髻就自己散開了。”
“對,我看你很容易就拆開來了!逼咭餐猓耙弧以囋?”
他硬著頭皮,將寧又儀的發(fā)挽在手里,左一繞,右一繞,繞得他滿頭大汗,也只是將頭發(fā)弄得更亂而已。
“呵呵……”寧又儀突然伏在桌上笑起來,雙肩不住抖動,像是想到什么很開心的事!捌,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很傻?”
“嗯,有點!彼灿X得兩個人為了梳個頭這么費心思實在很可笑,但,他只埋怨自己怎么沒早想到要學(xué)著梳頭,既然他答應(yīng)帶她走,就該想到這些才是。
寧又儀慢慢止住笑,想想還是忍不住要笑!案纱鄤e梳了,就隨便綁一下好了。”
就是隨便綁一下,也費了七好大工夫,最后綁出來的結(jié)亂七八糟,他看著實在瞥扭,寧又儀倒不在意,用甩頭,推開窗子朝下望去!昂脽狒[——七,你看,好多人!
昨天進(jìn)鎮(zhèn)時只覺這個鎮(zhèn)很小,窄窄的街上空蕩蕩的見不著幾個人,沒想到過了一晚竟變得這么熱鬧,貨攤一個接著一個擺,買的看的更是擠得走都走不動。
連鳳凰山都沒去過,別說這種小鎮(zhèn)市集,七望著寧又儀亮晶晶的眼眸道:“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睂幱謨x轉(zhuǎn)過身,一下子抱住他!捌咦詈昧恕
邊走邊打聽,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天適逢一月一次的大集,遠(yuǎn)近村里的人都趕來了。一路走、一路看,耍猴的、表演雜技的、捏糖人的、鉸紙花的,各種小攤五花八門,看得她眼花撩亂。
忽而聽到一個個子高挑的姑娘大聲呟喝,“來來來,三枚銅板十個圈,套中就是你的!敝灰娨恍》娇盏厣蠑[滿小東西,什么胭脂水粉繡囊首飾,也有針頭線腦,都是姑娘家的玩意,跟一般套圈不大一樣。好多人去套,不過中的很少,那些東西放的位置都很刁鉆。
見她看得專心,七問:“你想要什么?我去套。”
寧又儀只不過看眾人套得好玩,其問她要什么東西,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并無什么出奇的東西,正要搖頭,突然看到一樣,便指著道:“我想要那根簪子!
那是一根青石簪,七瞥了眼,遞給那姑娘三枚銅錢,拿過十個圈,隨手扔一個,就穩(wěn)穩(wěn)地套住了它。
“好!”四周頓時掌聲雷動,那姑娘把那簪子給七,笑盈盈道:“你好眼光,這簪子算是這里最好的東西了!
七把簪子給寧又儀,又問:“還要什么?”
“不要了!睂幱謨x摩挲著那根簪子,不再把別的東西放在心上。
那青石簪是最普通的那種,直直一根,連點雕花都沒有,只不過青色綿柔,襯著幾道淡紅細(xì)絲,倒也典雅。那些細(xì)絲,細(xì)細(xì)數(shù)去,恰是七根。
寧又儀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越數(shù)越喜歡。
七道:“可惜我不會幫你戴!表樖职咽O碌木艂圈都還給攤主。
那姑娘笑道:“你看著,很容易的。”接過替子,三兩下就綰好了發(fā),只見一根青簪斜插 入發(fā),雖不成髻,但一頭烏發(fā)從簪下披散開來,又自然又別致!斑@簪子形狀簡單,復(fù)雜的發(fā)髻反而不好看。”
七試著親自縮了一次,雖然松松垮垮,不過,終究要比胡亂綁著好多了。
向攤主告辭后,一路走著,七一直不斷地去看寧又儀的頭發(fā),會不會掉?有沒有亂?是不是不好看?
寧又儀任他看著。只要想到那替上的七道紅線,想到是七親手替她替上的,就算再丑,她也很喜歡。
逛完市集,兩人繼續(xù)趕路,曉行夜宿,就這樣又過了兩日。到了第五天,七醒來時,竟發(fā)現(xiàn)寧又儀不在房內(nèi),天早已大亮,不知道什么時辰了。
“又儀!”他匆忙沖出房間。
房外長廊開著窗,窗下是客棧的后院,寧又儀正在往井邊的繩子上搭一件衣服,聽到七喊她,她抬頭朝他笑了笑,繼續(xù)埋頭努力扯平那件濕漉漉又皺巴巴的衣服。
七急匆匆下樓,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澳阍诟墒裁?”
“洗衣服呀!彼龗觊_手,從腳邊的木盆里撈出最后一件外袍,也不管水滴滴答答直往身上腳上滴,擰都不擰,就往繩子上搭去。
七一把抱起她往樓上走去。
“哎,等一下,那衣服還沒晾好……”
走進(jìn)房間,順便一腳踢上門,七冷著臉放下她,拿出一迭干凈的衣服,轉(zhuǎn)身道:“換上。”
寧又儀默不作聲地?fù)Q下身上透濕的衣服!捌摺灰鷼饴,我只是看你的衣服有點臟,想洗一下!
七無奈地嘆氣,抓過一件干的衣衫,幫她擦頭發(fā)。不知道她這衣服怎么洗的,連頭發(fā)都濕了。
“我不生氣。你自己也注意一點,身子還沒痊愈,這么冷的天弄得全身都濕了,你怎么受得住。”
寧又儀抱住七,冰涼的身子貼著他,覺得又暖和又舒服。“我下次一定小心點!
“以后你不要管這種事,我來就好。”大冬天的,那水冰得簡直凍手,她竟然洗了那么多衣服——她肯定從來沒干過這些。
寧又儀緊緊抱著七,臉埋在他胸口,輕輕道:“可是,我要嫁給七呢!彼肓讼,又道:“我還要學(xué)著做飯,我什么都能學(xué)會。七,我肯定當(dāng)個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