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在!
雖然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令寧又儀頓時安然。她慢慢睜眼,發(fā)現(xiàn)竟是在外面,日正當午,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眼前山勢綿延,青紅翠黃,一派斑斕秋色。
“睡得好不好?”
“好。”
七試了試她額頭的熱度,終于放心,嘴角不自覺抿了抿。只是很輕微的笑,寧又儀卻看得很歡喜。第一次在陽光下看到他笑,明朗得一絲陰影都沒有。
七拿過水袋,往掌心倒了一些水,用手指沾著去濡濕她的唇。他有些不明白,明明身體溫度正常,怎么她的唇會干裂脫皮。
舒適涼意在唇上漫開,寧又儀笑盈盈的望著一滴水滑下他指尖,在陽光下劃出一道晶亮,掉落兩人身下的草地中。
“你累不累?”
七搖頭。
她的目光落向附近一塊大石,平坦光潔,有如一張大石床。
彷佛是猜到她的心思,七道:“太涼,也太硬,你不能躺。”
無論任何事,他所做都是對她最好的選擇。想著,寧又儀的臉微微紅了起來。
她心口的傷被里得妥妥貼貼,而從昨晚起,他就一直這樣抱著她——他們之間,竟是如此親密。有些害羞,不過更多的,則是甜蜜。因為,跟她親密無間的那個人,是七。
七最好……她默想著這句話,并猜測假如再次說出口,他會有什么反應。怕是又要緊張得全身僵硬了吧?看著七難得的放松神情,寧又儀還是覺得維持現(xiàn)狀比較好,雖然,她很想很想說出來。
“太陽真好。”
“嗯。”
“這種時候,七一般都在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練功!
“還有呢?”
“不是練功,那就是在執(zhí)行任務!
那是怎樣無趣枯燥的生活啊……寧又儀嘆氣,“我知道了,你還有可能在做第三種事!
“什么?”七自己也不知道。
“躺在床上養(yǎng)傷!
他不禁莞爾。“對。”
“我告訴你哦,這種天氣呀,就應該這樣躺著,曬曬太陽、聊聊天!睂幱謨x的聲音里仿佛和了陽光,也是那么懶洋洋的。
七不知道該怎么說。練功、執(zhí)行任務、養(yǎng)傷,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她所說的,是公主的、太子妃該過的悠閑生活,卻不是他的。
寧又儀深望著他的眼,繼續(xù)道:“七,我們過一天這樣的日子,好不好?”
看著她期待的眼光,他點頭,“好!
寧又儀笑了,往他懷里偎了偎,讓自己躺得更舒服,可以好好地看眼前的景色。暖暖的山風拂過,林梢枝葉此起彼伏,遠望過去,整座山頭就像是隨著風在起舞。
“七,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來這鳳凰山呢!
“信!
她反駁,“我在歲波城住了十八年,怎么可能沒登過城外的鳳凰山?”
“自八歲起,建安公主接連不斷遭逢刺殺,九歲那年在塔木城險遭不測,從此再未出歲波城一步,直至出嫁。”七如背書般道來。
“你知道得還真清楚!彼财沧,頓覺有些無趣。
“職責所在。”
聽到這四個字,寧又儀心里一僵,這種話,她最好是不要接。她凝目看向最遠處的山頭,群峰綿延,那山頭就像是在天邊那么遠。“別說鳳凰山,很多我想去的地方,都沒有去過……七,你去過哪些地方?”
“很多。太子喜好游歷,常帶我隨行!
寧又儀的眼眸頓時發(fā)亮!岸既ミ^哪里?好不好玩?哪里風光最好?”
七有些為難。每次出去都有任務在身,他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思看風景,他只記得,太子說過……“江南最好!
“江南!”寧又儀欣羨不已,仰臉催問:“怎么樣?是不是很美很美,比畫里的還要美?”
七想了想,“那時我才十二歲,只記得有面湖,湖邊一棵柳樹夾著一棵桃樹,紅紅綠綠的,很好看!
是桃紅柳綠呀……書上說,錢塘西湖邊種滿桃樹柳樹,春天的時候,夾岸的紛紅駭綠,襯著碧綠的湖水,漂亮得緊。
“還有呢?還有呢?”寧又儀只嫌他說的太少。
七努力地想,眉頭深深,終于想起來!斑有……柳葉吹起來的聲音也很好聽。”
“哦?你會吹柳葉?”
聽說,柳樹是一種婀娜的樹,只有江南才有,一排排都種在水邊。春天的時候,枝葉青嫩柔垂,宛如少女臨水自照,最是好看。別說地處偏寒的歲波城,就算皇城也不會有柳樹吧。七,會吹柳葉?“誰教的?”
“是……是一個小姑娘!
寧又儀立刻瞇起了眼。十二歲的七,在江南,一個小姑娘教他吹柳葉,這樣的生活,恐怕不是無趣,而是有趣得很!
“然后呢——”她拖長尾音,隱然有了威脅的意思。
七不明白,剛才還好好的,她怎么突然就像有些生氣了。看她的意思,是要他把當時的情景講得越詳細越好。他努力地想啊想!八谴业呐畠,她爹撐船,她拿著一片柳葉在吹,還教我吹。”
“你沒戴面具?”
“沒有,我當時替太子去參加一個典禮!
難怪啊……“她叫什么名字?”
七搖頭。
“她穿什么衣服?”
繼續(xù)搖頭。
“她長得好看嗎?”
“不知道。”打量著她的神色,七小心翼翼道:“你……生氣了?”
“哼,我生什么氣,你跟那小姑娘卿卿我我吹柳葉,關我什么事?”
七不知道是該道歉,還是解釋。問題是,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更不知如何解釋。
寧又儀無限委屈!澳阏f,憑什么啊,你十二歲的樣子我都沒看過,你怎么能讓那個小姑娘看了去?她憑什么看……”說著,眼圈微微泛紅。
七只覺得,自己一個頭要變兩個大了!拔沂䴕q的時候很丑的,真的。”他用力保證。
“你以為你現(xiàn)在不丑?你以為我很喜歡看你?”寧又儀憤然閉上眼。
“對、對,我現(xiàn)在也很丑!
看到她臉上漸漸浮起笑容,七松了口氣。他總算是答對了一次,謝天謝地。
“七……”
“嗯!
寧又儀睜眼看著他,抓過他的衣帶在手指繞啊繞,懶洋洋道:“我跟你說哦,以后,不要動不動就讓人家看到你的樣子,小心被人輕薄了去。比如……就說瑰月公主吧,眼珠轉啊轉,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下次見到她,你千萬小心點!
七滿口答應,雖然這關心未免有些古怪。
“嗯!睂幱謨x滿意極了,陽光真好,靠在他懷里真舒服!捌,我怎么又困了?”
“你受了傷,要多休息!
“可是……我不想睡!
“……”
現(xiàn)在,七覺得她根本就是個披了羊皮的小刺猬,溫柔大方端莊有禮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其實個性瞥扭又矛盾,時不時就甩根針扎你一下。
“你看,多好的太陽呀,睡著了,就看不到了!
七漫應道:“明天也會有太陽的。”秋日天高氣爽,像這樣的好天氣很常見。
“但不是今天的呀……”
“或許,明天的太陽更好呢!
“不希罕!
嗯,又甩了一根,滿身是刺的小刺猬。對自己想出來的這種形象,七越來越覺得貼切。
寧又儀強撐著濃濃的倦意,和七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無聊乏味,她卻很高興、很滿足。
日頭西斜,山風中漸漸帶了涼意,這一天,就快過去了。
“又寧……我們回去好不好?”
“好。”
“我是說,回歲波城!
“啾——啾——”一群鳥兒從遠處飛來,落到附近的一株大樹上,吱吱喳喳,歡叫不歇。
鳥兒也知道要歸巢。
望著那大樹,寧又儀慢慢道:“七,我不想回去!
沒有回答。
“你……能不能帶我去江南?”
還是沒有回答。
“人家說,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江南的春天一定很好看。”
“太子妃的愿望,太子一定會滿足!
“誰希罕……”她左手撐地,想用力站起來,卻是氣力不足。
七沉默地扶她站起。
腿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寧又儀定了定神,覺得自己能站穩(wěn),冷然道:“放開我!
七不放。
“放開!”她隨手一推,沒想到他往后一退,竟沒站穩(wěn),仰天倒了下去。
寧又儀目瞪口呆,想要去扶他,剛搖搖晃晃走了兩步,腳下一軟就要摔倒,反而是七爬起順勢抱住了她。
心怦怦急眺,她拚命忍住痛,急問:“怎么了?你怎么了?”
“沒事,絆了一下。”
她只不過右臂隨便揮了下,綁著樹枝的斷臂能有多大勁?寧又儀舉起右臂,正要以此反駁七,卻發(fā)現(xiàn)固定右臂的樹枝一小段被血染紅了。
她左手伸出就要解他的黑袍,卻被七攔住。他緊了緊袍子,輕描淡寫道:“沒事!
指尖的一抹鮮紅刺眼無比。她一直聞到濃濃的血腥味,本以為是自己衣服上傳來的,沒想到是來自七的身上。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你的心跳得太快了……我沒事,你不要激動……”
“怎么了?”根本不聽他在說什么,寧又儀用力的推他的手,嘶聲道:“你到底怎么了,受傷了對不對?你給我看!你……”突然一口氣換不過來,心口尖銳地痛起來!鞍
一股溫厚的內力從后背傳來,護住她疲累的心脈,讓她的心跳一點一點平復下來。
寧又儀無力地睜開眼,看著他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眼一眨,淚就滑了下來。
“你……不要瞞我……”
“是我不好,我不該瞞你。”七深吸口氣,“你要看,我就給你看,不要激動好不好?”
寧又儀點點頭。
黑袍里,是七初進天牢時穿的衣衫,早就破成襤褸,道道鞭痕觸目驚心;腰際綁著一圈布條,已被血浸透,不知道是什么傷。
那么多的血“怎么沒上藥?”
“用完了!
她指尖的小刺傷都上那么厚一層藥,能不用完嗎?自己竟然還在他身上躺了一夜一日。寧又儀根本冷靜不下來,她伸手探他的額頭,溫熱的,不燙,再試了試自己的,一樣的溫熱。難怪她一直覺得冷,七卻說她情況不錯沒有發(fā)燒,因為他自己體溫也是那么高!難道他要跟她比誰燒得更厲害?
心跳如擂鼓,她的淚傾瀉而下!盎貧q波城,快回歲波城!彼p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