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后的現(xiàn)在——
孫美人站在店門口,迎著夜里的涼風,等待著曾占過她人生重要的位置,如今已經(jīng)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男人出現(xiàn)。
她作夢也沒想到,在她放棄了和他之間的所有可能后,會因為小孩子的毛毯這樣的事情,和他見上一面。
時隔一年半,她以為自己都放下了,但真正面對時,連講電話都不自然,對即將和他會面這件事,更是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手心冒汗。
她明白為什么,因為到現(xiàn)在她還是愛他的,即使痛過、放棄過,但感情并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夠云淡風輕的東西。
如果人的情緒能夠用機器控制,她想,很多事情一定會容易許多。
夜幕中,商圈里的商家們燈光一個個熄滅,夜色更黑,趨于寂靜。
這時,伴隨低調的引擎聲,車燈在巷口出現(xiàn),照亮巷子的黑暗,一輛銀色跑車緩緩駛到孫美人面前。
在車窗降下來的時候,她深吸氣維持鎮(zhèn)定上前,和車內悠閑坐在駕駛座的男人對上眼。他沒什么變,俊臉依然看起來溫和斯文,對著她微笑時,狹長深邃的眼眸會瞇成彎月,唇畔揚著好看的弧度。
一陣子不見,他的笑容仍讓她無法抗拒,呼吸有些不順。
「怎么站在外面,雖然現(xiàn)在是夏天,但晚上還是有點涼的!固镎龣咴捳Z帶著溫柔的關心,仿佛兩人從未分開,也從未有不愉快。
她連忙進入重點,「把小夏的行李交給我吧,謝謝你特地跑這一趟!
她的語氣十分客氣,默默隔出無形的距離,他漆黑的眼眸微微閃爍,嘴角的笑容更深了,「我大老遠跑來,你就這樣打發(fā)掉我?真沒誠意!
她因為被調侃,秀麗白晰的臉蛋漲紅,「我沒有求你過來!
「請客人喝杯茶是禮貌吧!
她有些緊張地問:「你保證你喝杯茶就會走?」
「不然你還期待什么?」他揚眉,好奇地問。
他的反問讓她耳根紅了,覺得他拐彎抹角說她自作多情,立刻反駁,「我才沒有期待什么!」
「那讓我進門有什么問題?」他一臉誠心誠意地發(fā)問。
被他的話堵住,她有些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扭頭走回店里的同時扔下一句話,「要喝茶就滾進來!」
望著她氣呼呼的背影,田正欉輕笑出聲。
和電話里大方將他讓出的態(tài)度大相徑庭,看來她還是很在意他的,他很高興。
而他也回想起兩人交往前的那段攻防戰(zhàn),她生氣的樣子和那時如出一轍,令人懷念。
在發(fā)現(xiàn)她斷了聯(lián)絡時,她已經(jīng)離家半個月,他趕忙去拜訪她父親孫永在想詢問她的下落,卻一直被拒于門外。幾個禮拜后,她叔叔孫安國似乎因為動容他的毅力,好心告訴他,才知道連她父親都不知道她在哪,但她為了貨源有和孫安國私下聯(lián)絡,現(xiàn)在人在臺北開茶藝館,想重新開始,還特地交代不要將她的行蹤告訴任何人,但孫安國覺得他這個前夫還愛著她,告訴他無妨,不過,孫安國也希望他暫時先別去打擾孫美人,只因她離家前的精神狀況非常差。
他很掛念她,認為她既然狀況差,他更要陪她走過低潮才是,便計劃要請幾天假上臺北找她,但在行動前,他頻頻去她家拜訪這件事情被家人知道,聯(lián)合起來勸他接受呂芷琴,他和家人大吵一架,總算明白原來之前父母三番兩次叫他回家見客人,或是要求增加公司營業(yè)額,都是為了讓他沒時間好好和前妻相處。
家人對孫美人生不出孩子這件事情非常介意,以前他不夠敏銳,只將家人的話當作是關心,如今才明白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令他很自責。
縱然他一直希望有孩子,但不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放棄她,若說為什么,那當然是因為愛一個人,絕不會因為對方無法達到自己的期望,就選擇不愛她。
為此他找了孫安國出來喝酒聊天,孫安國聽了他的煩惱,不經(jīng)意提到她有一陣子常往育幼院跑,或許是因為想彌補身體缺陷造成的遺憾,所以跑去當志工。
他很訝異,她從沒告訴過他這件事。
孫安國對他的不知情搖頭嘆氣,說既然她連這種事都沒告訴他,那么,就代表他已經(jīng)不是她心目中可以依賴的人了,也難怪會換了手機號碼,因為她已經(jīng)不要他了。
他聽了五味雜陳,多喝了幾口酒。這一談,他明白自己若貿然去找她不會有什么好結果,但也不曉得究竟該怎么做,他陷入迷霧中,茫然痛苦。
縱然心里對挽回的辦法沒有想法,但為了了解她的心事,他仍挑了一天去育幼院拜訪,由于他的誠懇態(tài)度和親切的笑容,院長楊春花告訴了他孫美人很疼一個孩子,還曾想收養(yǎng)他這件事,田正欉回家后花了點時間接受這個訊息,也憶起她曾說過希望放棄繼續(xù)求子,然而他沒正視她這句話,忽略了她的感受。
終究,他決定愛她所愛,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能解套的唯一方法,也是挽回她的關鍵鑰匙。
他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說服楊春花,告訴她江初夏年紀稍大難被收養(yǎng),身為院長應該將希望放在他們身上,讓孩子有一個幸福的機會,他也相信憑他的經(jīng)濟條件,和孫美人復合后只要楊春花暗中協(xié)同社工幫忙媒合,他們想成功收養(yǎng)江初夏絕不是難事。
幾個月后,楊春花終于答應,但她有個條件,就是要讓江初夏心甘情愿接受他,才愿意幫這個忙。
于是,他開始積極親近江初夏,即使他冷漠又像刺猬般防備著他,田正欉也絕不放棄,認真了解他、說服他。
三個月后,江初夏終于接受了他,在上臺北前,田正欉將江初夏接來家里同住幾個禮拜,培養(yǎng)默契,也試著增加感情,他發(fā)現(xiàn)這孩子雖然安靜,但很聰明,喜歡看百科全書,習慣很好,東西都會自己收拾,性格也很早熟、獨立,將來應該是個冷靜內斂的優(yōu)秀人才。
這樣的孩子,就只因為年紀和不討喜的態(tài)度,及一些心理恐懼造成的毛病而不受青睞,這么小就經(jīng)歷過人世間的無情,他能夠理解這孩子為何對他的態(tài)度那么差,那是一種保護自己的防衛(wèi)姿態(tài)。
如果不是因為孫美人,他永遠不會知道,對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能擁有疼愛的心。
做好了萬全準備,終于,他假借職務之便來到臺北,也來到了她的面前,為了這刻,前前后后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為了完美的結局,這一切都值得。
今天康育群談工作回來喝醉這件事情在他意料之外,不過倒是省了找理由掰他為何不能送東西過來,只是麻煩了點,待會回去得再看看他的狀況。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和她重逢,他很想立刻擁她入懷,再也不放手,但他得耐著性子,才能得到幸福的果實。.他充滿自信地下了車,邁開優(yōu)雅的步伐,走進店里,也重新走入她的生活,再也不離開。
將一杯水放在柜臺上后,孫美人不耐煩地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田正欉提著行李袋走進來。
他走到柜臺前,看了眼桌上的紙杯,「白開水?」
「對啊,有什么問題嗎?」她自認給了他要的,臉色很臭。
他微笑,慢條斯理地道:「我要喝的是茶!
「蛤?」她懷疑自己聽錯什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現(xiàn)在很晚了,喝茶你會睡不著!
「美人,我很久沒喝你泡的茶了!顾铄涞难垌钌钅曋。
她心一跳,「你自己會泡,哪有什么差別?」
「不一樣。」他嗓音低沉喑啞,「美人,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她沒傻得去問這個問題。
猜測話語下那一絲曖昧擁有的含意,那是屬于沉浸在戀愛中的人的甜蜜權利,而她,已經(jīng)無法負擔任何一絲妄想帶來的失落,那只會讓她無法承受。
「既然你不怕晚上睡不著,我是無所謂!顾鹑鐟兑粋奧客一樣冷淡,「要喝什么?」
他唇畔的微笑深了幾分,「東方美人茶!
她瞳仁微顫,胸口情緒一陣波動。
美人,你的名字是好名字,一杯甜蜜的茶,你母親一定是希望別人提到你的名字時會微笑吧。
曾經(jīng),他用一杯茶打動她,如今,他向她要這杯茶,無論是否有用意,她是一個專業(yè)的茶藝師,只管盡責泡出一杯好茶。
壓下心里的感受,她取出茶具,命令道:「你自己找位子坐!
他隨意找了店里其中一張桌子坐下,凝視正在準備的她。
這時,曹敏蘭從廚房竄出來,手里端著香氣四溢的蛋糕,興高采烈地道:「老板娘,烤爐時間到了,香蕉核桃蛋糕我端出來分給小夏吃……咦?這個人是誰?」
孫美人懶懶地瞄了好奇的曹敏蘭一眼,「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老板娘,這個人這么晚上門,你還讓他進來,怎么可能會是無關緊要的人!共苊籼m當她開玩笑。
孫美人打發(fā)她進去,「把蛋糕切一切帶進房間給小夏吃吧,他怕生!
「喔,好!」曹敏蘭又鉆回廚房。
看出她不讓年輕女孩將蛋糕端出來的小心機,田正欉似笑非笑地問:「不分我蛋糕吃?」
「你說好喝杯茶就走的,還想吃點心?」她秀眉微挑。
「不行嗎?」他無辜地問,「聞到這么香的味道,我都餓了!
她警告的瞇起眸,「你別得寸進尺了!
「美人,我以為我們至少還是朋友!顾∪菡\懇,「我不懂,你在生氣什么!
她窒了窒,覺得自己確實有點反應過度。
朋友啊……既然他都這么說了,她的態(tài)度豈不是太扭捏,也太沒風度。
半晌,她深吸口氣,「抱歉,我沒有惡意,只是……」只是什么,她難以啟齒,沒辦法坦然說那是因為她對他還有感情,所以感到別扭。
「沒關系!顾唤橐馑捴徽f一半,微微一笑,那副包容的態(tài)度讓孫美人內心有些辛酸。
夠了,別再對她這么溫柔!為什么不能冷漠一點,只要受傷,她就有理由讓自己討厭他……
她掩飾著什么般垂下眼,明明茶具都已經(jīng)放上托盤,卻遲遲不拿出來,假裝忙碌,這一點,也被田正欉看在眼底。
真是傻瓜……他的表情帶了點無奈的寵溺,耐心的等候她。
整頓好心情,她將茶具拿到他面前,省略茶藝禮儀的步驟,沒有半點耽擱的立刻泡茶,手起手落間儀態(tài)優(yōu)雅,茶葉香氣冉冉飄散鼻間,清新宜人。
倒掉溫潤泡后,她斟了第一泡的茶給他,「請用茶!
「謝謝!顾舆^茶杯,對她露出迷人的笑,她不自然地別開眼,低頭盯著茶壺,仿佛上面有什么稀奇的寶物。
江初夏突然從內室推門而出,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大姊姊,我想喝牛奶,可以嗎?」
孫美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田正欉體貼道:「你先去幫他用吧!
「嗯!顾c頭,連忙走進廚房。
曹敏蘭才剛把蛋糕都切好,還挑了合適的下午茶具裝盤,看見她進來,確認地再問:「真的不用準備那位先生的份?」
她打開冰箱拿出牛奶,頓了下,改變了主意,「我們應該吃不完,也給他裝吧!
「他到底是誰?」曹敏蘭忍不住好奇心,八卦地問。畢竟很少看見老板娘對人態(tài)度這么差的。
「……一個舊識罷了。」她云淡風輕的帶過。
曹敏蘭不信,但也沒有深問。身為一個歷經(jīng)過雙親逝世的人,她不遲鈍,知道有些話題點到為止就好。
當孫美人一手拿著裝著牛奶的玻璃杯,另一手拿著蛋糕盤,和曹敏蘭一起走出廚房時,就看見田正欉和江初夏坐在一起,江初夏晃著兩條腿,和他聊得有說有笑。
孫美人詫異不解,曹敏蘭一臉打擊。
孫美人將東西端上桌后,她難忍疑惑,劈頭就問:「小夏,你認識他嗎?」照理說,他的性格是不會接觸陌生人的。
江初夏抬頭乖巧地回答孫美人,「康叔叔載我來的路上,有跟這位叔叔用手機視訊聊事情!
「喔,這樣啊……」她覺得合理,但似乎又有哪里怪怪的,反應有些呆楞。
曹敏蘭也將手上那三盤蛋糕放上桌,不放棄地指著自己,相信自己也能攀親帶故拉近距離,「小朋友,我是老板娘的朋友喔!」
「喔!菇跸牡姆磻行├涞
曹敏蘭默默掏了一把眼淚。她就這么不得這個小孩子的緣嗎?
「因為都是男生,比較好相處吧,有需要這么意外嗎?」田正欉一副對江初夏怕生人的性格一無所知的樣子。
孫美人一聽頓覺有理。這么說來,當初她難以親近小夏多少也是因為性別的關系吧……也是,傷害他的人是媽媽,對女性大概多少會有恐懼,康育群和他相處得好好的,能和田正欉正常聊天也不該意外。
「我的毯子有帶來嗎?」江初夏主動開口。
田正欉打開行李袋,手探進去找了下,拿出淡藍色的毯子,「這件對吧?」
「對!」他眼睛一亮,急切地將毯子抱到懷里蹭了下,「謝謝叔叔!
田正欉神色柔軟,唇邊的微笑溫柔萬分。
孫美人望著他此刻的表情,不禁有些失神。
有可能嗎?他能接受別人的孩子?
有一剎那,她胸口充盈著滿滿的希望,差點問出口,但隨即又抿緊唇,命令自己不要想太多,他本來就喜歡孩子,這并不代表什么,更何況,他身邊已經(jīng)有別人了……
她身側的手握緊了又放松,親手捻熄自己心中那帶著一絲痛苦的期盼。
「好了,蛋糕趁剛出爐快點吃吧!」她若無其事地說,伸手將江初夏懷中的毯子收起,順便對田正欉攤手要東西,「行李也順便給我!
田正欉體貼地回道:「這袋有點重,還是讓我?guī)湍隳眠M去吧!
「不必了,我沒那么柔弱,連這點東西都沒法拿!
「那好吧!顾@次沒堅持,把東西交給她。知道對目前還有防備心的她介入太過只會被當作管太多,引來反感。
拿著行李和毯子進內室前,孫美人回頭看了眼他們和樂融融地一起吃東西的樣子,心里有抹淡淡的惆悵,轉頭進門。
她這輩子無法擁有的兩個人坐在一起,那畫面再溫馨,都只會徒增她心中的空虛。
再出來時,她看到的畫面,是他們兩人正在勾小指頭做約定。
「我答應你,會帶你去游樂園。」田正欉噙著朗笑開口承諾。
孫美人瞪大眼,沖到桌邊大聲質問:「你為什么要做這種約定?!」
曹敏蘭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老板娘,這種事情沒什么吧!
「什么沒什么!不能做到的事情是不能承諾的!」她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