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媛湘是在一陣燒灼胃痛中醒來的。
當她睜開眼看著純白的天花板時,腦袋有幾秒鐘的時間一直處于渾沌狀態,直到熟悉的壁紙、窗簾、臺燈、書桌陸續映入眼簾,她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竟是躺在家中的大床上。
她明明記得自己正在參加阿照的婚禮,怎么一眨眼人就回到家了?
捂著悶痛的胃部,她有些虛弱地坐起身,因為實在太不舒服,打算先下樓找胃藥,才正準備要下床,就看到床邊坐著一抹高大的男性身影。
“啊啊啊!”突然在自己房里看到陌生人,梁媛湘簡直嚇壞了,尖叫聲從她嘴巴飆出,穿透屋頂,響徹云霄。
“怎么了?怎么了?”梁母端著餐盤猛地推門而入,還以為發生了什么事,進門后卻發現壓根兒什么事也沒有,不禁朝女兒罵道:“你在鬼吼鬼叫什么,你想把附近鄰居都嚇死嗎?還不快閉嘴!”
許銳正坐在床邊用手機處理公務,突然覺得附近鄰居也許早就被嚇死并投胎過好幾遍了。
梁媛湘看到母親簡直就像看到了救星,連忙指著眼前的陌生男人大叫。“媽,我的房間有小偷!有小偷!”
梁母順著女兒指的方向看去,簡直氣到頭暈!笆裁葱⊥担磕愕哪樏ぐY是不是又惡化了,人家明明是你的學長!重點是你在阿照婚禮上吐了人家一身,人家好心送你回家,你還胡說八道什么!”
接著梁母換上和藹的表情,連忙向坐在一旁的許銳道歉。“阿銳,抱歉啊,我家媛媛真是病糊涂了,你千萬別和她計較;你的衣服我已經拿去送洗了,西裝褲我也幫你洗好了,只是烘干還要一段時間,你再坐一下,你伯父的衣服你應該穿得還習慣吧?”
“非常舒適,謝謝伯母。”許銳收起手機,摸摸身上向梁父借來的衣服,朝梁母微微一笑。
因為個性使然,他向來不是熱情外放的人,不過他穩重謙遜又有禮貌,總是能讓人留下好印象,眼前的梁母自然也不例外。
“不客氣不客氣!绷耗敢荒樞溥!耙皇俏壹益骆峦铝四阋簧,你也不用穿你伯父的舊衣服,可惜你伯父的身材沒你好,衣服松垮不說,褲管還太短……”
“伯母過獎了,伯父體格其實很好!
梁母對他體貼知禮的個性更滿意了!安还茉鯓樱憬裉鞎@么狼狽全是我家媛媛的錯,待會兒我一定叫她道歉,所以你盡管狠狠的罵她,最好把她罵醒!
梁母一語雙關,嘴巴上雖然是要許銳罵人,但聰睿如許銳,不難聽出梁母的弦外之音。
順著梁母充滿擔憂的目光望去,前一秒還在大呼小叫的梁媛湘不知何時又露出恍惚的表情,明眼人都猜得出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陸久照。
如果可以,他壓根兒不想再管這無可救藥的蠢蛋,只是在梁母充滿懇求的目光下,他無法狠心開口拒絕。
“……我會的!
梁母露出感激的笑容,就知道自己沒看錯這誠篤善良的孩子。
早在女兒高中、大學時期,住在隔壁的阿照就頻頻帶這孩子回家玩,她也巧遇過好幾次,覺得他的眼神端正、氣度不凡,比從小看到大卻愈來愈浮夸的阿照不知好上幾倍,可惜她家傻媛媛就是沒眼光又死心眼,除了阿照誰也看不上,結果……唉……
有些話他們做父母的就算說破嘴也沒用,只能冀望同輩友人多多開導。
“那就麻煩你了!绷耗该奸_眼笑的看著許銳!拔野盐杆、點心和飲料放在這邊,等媛媛吃完藥后,你就狠狠罵她!
許銳點頭,目送梁母走出房間。
“先吃藥吧。”拿過餐盤,他把上頭的胃藥遞給梁媛湘,心中打定主意要避開關于陸久照的話題,免得她愈陷愈深。
“婚禮結束了嗎?”梁媛湘沒有接過胃藥,而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他對她的冥頑不靈感到無言,事到如今她竟然還沒對陸久照死心?
“……結束了。”
“那后來情況怎樣?有人受傷嗎?我是說……阿照他還好嗎?他——”
“梁媛湘,”他云淡風輕地斷話,幾乎被她氣笑!澳悴挥X得比起關心一個今天才剛結婚、名草有主的新郎,你應該先向我道歉?如果你的腦袋還沒有被你那愚蠢無用的愛情病毒侵蝕光,我希望你能記得你不但吐了我一身,還在我送你回家的路上把我的車弄得一塌糊涂,雖然我不愿計較,但這并不代表我愿意繼續忍受你的愚蠢并原諒你。”
即使是罵人,許銳的語氣仍舊不疾不徐,只是那字字鋒銳的指責著實把梁媛湘弄得一愣一愣。
原本滿是絕望的小腦袋開始迅速運轉,終于想起自己的確在昏倒前吐了某人一身,那個人不但是婚禮上搶她龍蝦的瘋子,更是她詭異幻影中的男主角——
不過媽媽剛剛說他是她的學長?
所以他們真的早就認識了?
她羞窘得無地自容,強忍住心傷,仔細端詳眼前那張陽剛的男性臉龐,果真在一些模模糊糊、不怎么重要的零星回憶中發現自己似乎、好像、真的對這張臉有點印象。
她從小就不大擅長記住他人的長相,更別提近幾年整型手術愈來愈盛行,一堆人整得就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若是再加上經常改變發型或妝容,她更是難
以辨識。因此除了一些長期相處、經常見面的親朋好友,她對他人的長相堪稱過目即忘,但對于眼前這張臉……
她確實多少有些印象,應該是認識很多年但沒有經常見面的人,只是之前婚禮上她太過傷心,才沒有立刻想起。
話說回來,比起他們彼此認識,她更覺得奇怪的是,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她的幻影里,而且那些可怕的幻影還突然成真——
想起他全身著火,滿臉痛苦的在草地上打滾的那一幕,她不禁縮起脖子,不敢再繼續回想。在她徹底失戀的這一天,她只想靜靜自我療傷,不想承受其他的負面情緒。
“對不起……”她尷尬地低頭道歉。
“沒關系!痹S銳很大度的原諒她!暗溶囎忧謇砗弥螅視苯影咽論慕o你,到時你把賠償金匯給我就好!
梁媛湘猛地一噎,抬起頭看他!暗鹊龋悴皇钦f沒關系嗎?怎么又要賠錢?”
“我說沒關系是指情感上不跟你計較,但不代表理智上打算連洗車費也要自行
買單!痹┯蓄^債有主,他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
她啞口無言,自知理虧,只好吶吶問:“那、那大概要多少錢?”
“一千元。”他說出公定價。
她瞪圓了眼!斑@么多?!”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難道她以為她吃下肚的只有三顆蛋塔?
“我的車現在就停在你家門口,如果你愿意下去看,就會發現你吐出來的東西絕對不止一千元。”
這下她連嘴巴也張圓了,被說得無地自容,滿臉臊紅,完全不敢想像他形容的那種恐怖畫面,只是之前她才損失了兩萬元的紅包錢,如今竟然又要破財……賠了愛情又折錢,她到底是做錯了什么,老天爺為什么要這么對她!
從小到大她的興趣就是算錢,嗜好就是摸錢,夢想就是賺很多錢,如今一破財就是兩萬一,幸好他沒向她索償精神損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快吃藥!彼麩o視她乍白乍紅的臉色,再次把藥遞給她。
“等等,”梁媛湘沒有接過藥,反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臉色大變。“我、我我我問你,我吐的時候應該沒有被任何人看到吧?”
他挑眉。“你吐得那么驚天動地,怎么可能沒被人看到。”
“驚天動地?!”她的表情簡直就像看見世界末日。“很多人都看到了?連阿照也看到了?”
誰來告訴她一切都不是真的!這么多年來,她為阿照苦心經營的優雅形象就這么毀了……
“又是陸久照。”他冷哼一聲。“自你醒來后,這已經是你第二次提起陸久照,面對一個才剛成為別人丈夫的男人,你還這么在意,難道是打算當小三?”
除了陸久照,難道她的腦袋就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什么?”她一愣,瞬間氣紅臉!拔夷挠!你別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他勾唇,覺得她簡直是夠了!“如果你的腦袋真的有問題,那么我不介意再次提醒你,陸久照如今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也許再過幾個月就是別人的父親,我相信不會有哪個女人希望另一個女人過度惦記自己的丈夫。人貴自知,你最好適可而止!
“你……你……”
氣到通紅的臉蛋逐漸轉為蒼白,許銳殘忍地繼續在她傷口上撒鹽——
“與其過度在意陸久照,我建議你最好多關心你的父母。你為失戀哭得再傷心欲絕,也無法改變任何事,只會讓你的父母更加擔心!”
梁媛湘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罵得這么狗血淋頭過,雖然很想開口反駁,但幾次張嘴,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說的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真實犀利,針針見血,戳得她幾乎面目全非。
其實早在接到喜帖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阿照,只是她不甘心也不想承認罷了,直到這一刻被揭開瘡疤,她才發現自己多么可悲又可笑。
房內頓時一陣沉默。
梁媛湘頹喪地呆坐在床上,許銳則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捏捏眉心,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會那么失控,縱然他答應梁母會好好開導這個蠢蛋,但這么情緒化的言語卻并非他本意。
原本他只想簡單的開導幾句,沒想到……
該死,先是像管家公似的繞著她打轉,現在又莫名其妙的和她交淺言深,今天他到底是吃錯了什么藥?
無論如何,現在還是先解決她的身體狀況要緊!澳阆瘸运!
這次梁媛湘不再拒絕,默默接過藥服下!爸x謝。”
“不客氣!
沉默再次蔓延,許銳不禁有些坐立不安地看向床頭柜上那幾幅她和阿照的合照,照片中青梅竹馬的可愛笑容,清楚記錄著他們從小到大的點滴情誼,也記錄著她歷久彌堅的愛情,可惜如今已經物是人非……
心中的焦躁和悔意似乎更盛,他終于不再淡定的站起身。
“我想褲子應該烘好了,你繼續休息,再見!
“再見!彼龥]有開口挽留,有氣無力的朝他揮揮手。
縱然明白他說的都是對的,也明白自己不該再繼續執迷不悟,然而堅持這么多年的愛情早已成為習慣,又怎么可能說抹煞就抹煞?
整整二十七年,她將所有的青春歲月都給了阿照,從今以后她又該何去何從?
如果說婚禮當天,梁媛湘還抱著一線希望渴望見到陸久照一面,并弄清楚一切都是假的,但在婚禮結束一個月后的現在,她卻只想捂著她那不再劇痛,但仍皮開
肉綻的傷口靜靜療傷。
只是,命運總是特別愛惡作劇……
“媛湘?你怎么會在這里?沒想到會這么巧在百貨公司碰到你。好久不見,最近你還好嗎?”
陸久照一臉驚訝的攙著妻子,臉上如春陽般和煦的笑容是那樣自然,那親和的語氣又是那樣恰如其分,彷佛就像許久不見的朋友偶然在路上遇見。
他怎么能如此自然的和她打招呼,彷佛他不曾故意和她避不見面?
曾經她以為獨一無二的溫柔,原來全是她的一廂情愿,她和他之間根本就不曾存在過愛情——
這些事實諷刺得讓她笑不出來。
但面對眼前露出甜蜜微笑的新嫁娘,縱然再難過,她也只能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我最近挺好的!辈殴郑 熬褪侵苣┯悬c無聊所以出來逛逛,你們呢?也來逛街?”
“是啊,雖然距離孩子出生還有幾個月,可阿照就是覺得應該早點來看嬰兒
床,也不知道他在猴急什么……”接話的不是陸久照,而是一旁捂著肚子笑得一臉幸福的新嫁娘紀楷嵐。面對陸久照對梁媛湘熟稔的口吻,她并沒有開口追問梁媛湘的身分,彷佛早已知道她是丈夫的青梅竹馬。
阿照?她一直以為從小到大只有她這么叫陸久照,沒想到……梁媛湘語氣有些干澀。“那很好啊,畢竟嬰兒用品不便宜,事先貨比三家比較不吃虧。”
“其實我覺得價錢不是問題,給孩子用的東西本來就該選最好的,阿照你說對不對?”紀揩嵐突然搖搖陸久照的手臂撒嬌。
“當然,我家小寶貝就該用最好的,待會兒你盡管買,我通通買單!标懢谜张闹馗,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模樣。
“你說的喔。”紀楷嵐俏皮地用指尖戳了戳他。
“當然!”陸久照包住她不規矩的小手,表情充滿寵溺。
梁媛湘覺得自己的傷口似乎又要流血了!澳莻……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其他事,我先走了,再——”
“等等,你吃飯了沒?我和楷嵐正打算去吃午餐,不如你也一起?”陸久照忽然向梁媛湘熱情邀約。
“不用了!绷烘孪孢B忙婉拒。
“難道你吃過了?”陸久照問。
“還沒,但……”
“那就一起來啊!奔o楷嵐也跟著熱情邀請!爸挥形液桶⒄粘燥埡脽o聊,相逢即是有緣,就讓我們請你吧,不過之前你好像在我們的婚禮上吐了,是不是生病了?現在已經好了嗎?”
吐了吐了吐了吐了吐了……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梁媛湘只覺自己苦心經營二十七年的完美形象全在這一刻瓦解,碎了一地……
“抱歉,她和我已經有約了!
一抹低沉嗓音介入,意外解決梁媛湘尷尬的窘境。
梁媛湘和陸久照夫妻倆幾乎同時循聲看向突然出現的許銳。
“阿銳?!”陸久照一臉驚訝!澳阍趺匆苍谶@里?沒想到我們大家今天竟然這么有緣。話說回來,你和媛湘什么時候變得那么好了?以前明明就沒看你們說過幾次話!
許銳點頭向所有人打招呼!白罱液退容^有話聊!
什么鬼?!梁媛湘立刻露出一臉踩到狗大便的樣子。
“比較有話聊?”陸久照表情更意外,實在無法想像以許銳那種生人勿近的個性會和人熱絡聊天!澳銈兌剂男┦裁矗俊
“一些事!痹S銳輕描淡寫地帶過,直到發現紀楷嵐若有所思的觀察目光,才又補充道:“包括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