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大地靜謐地聽得見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鋒銳的蘆葦草葉劃過肌膚帶來尖銳的疼,發絲狼狽地黏在她頰面,一滴冷汗緩緩滑過頸項。
“殿下,您千萬別出聲,北原大軍就在附近!倍厒鱽韼撞豢陕劦牡驼Z,上官熙婳不用回頭也能分辨出是穆華的聲音。
握緊拳,她微微點頭,黑夜中燦亮的眼眸蒙上憤怒痛苦的光芒。
是的,短短一夜,鳳來亡國了。
一如二十年前長孫國師的預言,富庶的鳳來國被北原大軍夷為平地,而她上官熙婳就是那名千古罪人。
紅顏禍水呀!這句話她不知聽過多少回,也努力想要擺脫這宿命,誰知道到最后還是無法逃躲。
亡國女。
冷風夾帶雨絲自耳邊呼嘯而過,大片蘆葦草原發出窸窣聲,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凄涼。不遠處,火光點點,應該是北原大軍正在搜尋他們的下落。
“穆華!笨戳丝瓷砗笠粡垙埰7Ь氲哪橗,上官熙婳低喚。
“卑職在!”年輕武將抱拳,年約二十來歲的他高大威猛,五宮端正英挺,年紀輕輕受到重用成為禁衛軍長,如今擔起保護鳳來國唯一遺孤逃走的重任。
“若是我不幸落入北原大軍手里,你和其他人各自逃命去吧!”上官熙婳空洞的眸光落在遠處,連聲音都是空蕩蕩的!皠e企圖救我,他們的目標只有我一個人,不會為難你們的!币蛩赖娜艘呀泬蚨嗔,她不想再多添幾條無辜的性命。
“殿下的吩咐,恕卑職難以從命。”聞言,穆華俊挺的臉龐浮現一抹倔強,“卑職的責任就是保護殿下,若是殿下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是黃泉地府,卑職也會一路相隨!
聞言,上官熙婳不禁回頭多看了穆華一眼。這是多么慷慨激昂,又是多么愚蠢的一句話!
鳳來已經亡國,何來殿下?如今的她只是一名落難的女子,再跟著她一點意義也沒有,徒增危險罷了。她不值得他們用性命相護,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比他們活著更重要。
上官熙婳還待再說,穆華突然比出噤聲的手勢,敏銳地看向蘆葦草叢的另一端。
“殿下,我們先離開這兒,有什么話以后再說,這里不安全。”他壓低音量,黑暗中,他的目光比鷹還要敏銳。
“嗯!鄙瞎傥鯆O頷首,硬是將話吞回肚里。
逃逃逃,天下之大,她卻不知該逃到哪兒去,她已經無處可去了呀!
“糟!”隱約間,她聽見身旁有人發出低呼,氣氛在剎那間變得緊繃凝肅。
倏地,夜空一片大亮,猛然點起的火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北原大軍已經發現他們的存在。
滿滿穿著北原軍服的士兵將他們團團圍住。
鏘一聲,她身旁的禁衛軍們紛紛抽出長劍,臉上皆是不怕死的高傲神情,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以生命護主。
“你們該不會真以為能逃出鳳來吧?”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響起,帶著濃濃譏誚的意味,上官熙婳聞聲回頭,冷不防倒抽一口冷氣。
那雙宛如寒冬汪洋的眼眸,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上回只是驚鴻一瞥,如今才發現眼前的男人高壯得像座無法撼動的巨山,渾身散發出迫人的氣勢,就算是穆華在他面前也變得渺小。
“小心!蹦氯A一個箭步將她擋在身后,巧妙地遮住來人的視線。
沒有發現他們小心翼翼將上宮熙婳護在人群中的小動作,此刻的闕炎熾冷冽的眸光掃過眾人,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一名軍士像是在尋找什么似的,慢慢繞著他們走了一圈,犀利的目光沒有遺漏任何一張臉。
心跳得好快,用力擠壓著胸腔,仿佛快不能呼吸了,上官熙婳悄悄垂下螓首,深怕被看出一絲異樣。
“稟十三皇爺,沒有我們要找的人。”奸半晌,軍士走回闕炎熾身邊,抱拳恭敬地道。
北原十三皇子——人稱北原戰神的闕炎熾。
聽見這個名字,上宮熙婳渾身血液瞬間涼透。
父皇曾不經意提過,闕炎熾驍勇善戰、冷酷無情,打過無數次完美的戰役,人稱北原國的戰神。
戰神哪!如今落在他手里,豈不是天要亡她嗎?
微微瞇細鳳眸,闕炎熾平靜的俊顏教人讀不出心思。
“本皇爺今個兒心情好,沒有殺人的興致,只要你們乖乖說出上官熙婳的下落,本皇爺可以饒你們不死!本従彽,闕炎熾開口。
上官熙婳。他下知道這女人是何人物,只明白鳳來國會淪落此種境地全是因不肯交出她的緣故,為了一名女人導致亡國,在他的思維里只覺得愚蠢至極。而他奉命夷平鳳來國,只為了要找到這個女人。
紅顏禍水。他打從心底這樣認為。
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那名男人口中吐出,上官熙婳不禁瑟縮,仿佛有把銳利的刀鋒在她肌膚上劃過。
“我們鳳來國沒有叫做上宮熙婳的女人,那只是你們北原國為了貪婪野心揑造出來的理由罷了。”持劍的手平穩有力,穆華冷冷回答。
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闕炎熾覺得自己僅剩的耐性都快用盡了,他冰冷的眸光落在穆華身上。
“若是沒有上官熙婳這個人,那么闕龍印就是活見鬼了!标I炎熾冷冷一哂,令人猜不透話里的譏諷究竟是針對誰。“別再浪費彼此的時間,鳳來亡國,你們誓死效忠的主子自刎在鳳舞殿,難不成你們想要陪葬?”
多年征戰沙場,雙手染上洗不掉的血腥,體會到人的生死就像螻蟻般脆弱。
“父皇……”聽見惡耗,上官熙婳的身子微微一晃,腦中一陣暈眩,穆華連忙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父皇……向來最疼愛她的父皇、愛民如子的父皇,競被這群如強盜土匪的惡賊逼上絕路,國破家亡的血海深仇教她如何隱忍得下?!
“我說過,鳳來國沒有上官熙婳這個人!被实圩载氐南Ыo眾人莫大的沖擊,穆華紅著眼咬牙切齒的道。
就算再恨他也不能有任何動作,因為他還要保護上官熙婳的安全。
“看來你們是不肯說出她的下落了!标I炎熾厭煩地蹙眉,心中浮躁更甚。
上官是鳳來國王姓,照理說上官熙婳這名字對鳳來國的百姓來說不該陌生,但是任他嚴刑拷問,就是問不出結果。
上宮熙婳像個無解的謎團,這名字明明是背叛鳳來國的內官親口說出,可信度極高,可是對于這名無人聽過的皇族,他卻束手無策,要不是其中有隱情,就是如眼前的男子所說,根本就沒有上宮熙婳這個人。
該死的!他到底還要浪費多少時間找尋這女人!
“皇爺,這些人您想要怎么處置?”軍士恭敬地問道。
“全部押回去當奴隸,若有反抗者,殺無赦!眳挊O的擺手,闕炎熾轉身。
軍奴,是北原國殘酷嚴厲的懲罰方式之一,所有戰場上的降軍、敗兵,全數押回北原為奴,至死方休。
“北原狗賊,我要你償命!”冷不防,他的話才剛說完,上官熙婳已經俐落地搶走穆華手中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劈去。
就算是讓敵軍聞風喪膽的戰神又如何?她拚著小命不要,也要拖著他一同下地獄,要他為父皇償命。
“不要!”穆華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他焦急大喊。
闕炎熾像是背后長了眼睛,巨掌一揮,硬是擊飛她手中的長劍,她纖細的身子像破布娃娃摔落地面,胸口爆開的劇疼讓她爬不起身,穆華和其他禁衛軍們連忙將她護在中間。
“殿——您沒事吧?”心焦她的傷勢,穆華話到嘴邊連忙改口。
“我沒事!蹦ㄈゴ竭叺难獫n,上官熙婳憤怒的眸光不曾稍離過闕炎熾。
“你太沖動了!蹦氯A忍不住低聲責備!靶〔蝗虅t亂大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忍不下,一想到慈愛的父皇……我忍不下!”小手緊握成握,痛苦的淚光朦朧了視線。
“你不是本皇爺的對手,想要報仇,先回去練練功夫吧!”冷冷的,闕炎熾的聲音如冰,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版上。
咬緊牙,上宮熙婳燦亮的美眸惡狠狠的瞪住他不肯示弱。
望著她桀傲不馴的目光,闕炎熾對眼前弱不禁風的瘦小男子似乎有了興致,他腳跟一旋,慢慢走到他面前,發現禁衛軍們像是保護小雞的母雞一樣,不讓他靠近。
一絲狐疑悄悄爬上他的心頭。
“讓開!”他面無表情的命令。
眾人用恨不得啃他骨、喝他血的眼神瞪他,沒有一個人移動。
“我說讓開!”他的嗓音更冷三分。
“我沒事,你們別擔心!鄙瞎傥鯆O低語,示意穆華等人讓開。她捂著疼痛欲裂的胸口站起,揚高小巧的下巴,無畏的目光直視他漆黑如深夜的眸。
這種只會以大欺小的惡漢,沒什么好害怕,反正——
反正她也沒有什么好牽掛,孑然一身哪!
在她面前站定,闕炎熾心中不免驚訝。眼前只到他肩頭的男子居然不驚不懼,小小的身軀蘊藏莫大的勇氣,不知有多少男子在他瞪視下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唯獨他不驚不懼。
倏地,奇異的念頭掠過腦海,他想起他是誰了。
他就是在大街上驚鴻一瞥,俊美得讓他看得失神的年輕男子!
“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