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殺人無數,但是卻為了她第一次學會救人。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動容分毫,但是見到她的眼淚的瞬間,我卻不能漠視。為了她,背叛了燕王,我無悔。
——蕭離語錄
北鎮撫司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隨便來的,但謝縈柔不一樣,她曾經和蕭離一起來過,所以有許多人認得她,再加上她掏出宮里的腰牌,所以向來嚴防死守的大門就讓她輕而易舉地進去了。
「蕭大人在東南邊的房里審問犯人,姑娘還是先等等吧。」一個錦衣衛這樣答復她。
「哦,好,我就在這里等吧!顾芘驴吹绞掚x橫眉豎目,滿面猙獰審訊犯人的樣子。以前從書中和電視里,她看過太多關于錦衣衛如何殘酷審訊的資料,不想自己因為看到那些血腥的畫面,而毀了蕭離在她心中的印象。
她是在蕭離上次帶她看大米的那間房里等他的,屋內還有一部分大米,但已經沒有上次多了,想來那個笨蛋是真的把米拿去換銀子。屋子里的陳設之簡樸,比起剛才豪華精致的金城閣來說,簡直是天壤之別。
她在外屋轉了好半天都沒有等到人,就無聊地踱步到里屋,才想著該怎么打發時間,外面就有腳步聲傳來,她一時玩心興起,想嚇他一跳,也希望這樣逗他能讓他忘記剛才的丟臉事情,于是她一轉身,躲到里屋的房門后面,沒想到進來的人卻不只蕭離一個。
「這里說話方便嗎?」另一人是個年紀很大的太監,聲音尖細,謝縈柔透過門縫,一眼便認出那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崔公公。
他來找蕭離做什么?
蕭離淡淡地說:「在我的地盤里,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崔公公忙道:「事關機密,總是要小心防備才好,我當然也知道蕭大人是絕對靠得住的,否則燕王怎么會那么信賴你呢?」
聽見這話,謝縈柔的心立刻向下一墜,原本不想面對的,在這一刻也似乎不得不面對了。
「王爺那邊有什么消息,你就快說吧,你我在這里密談太久,也會引起旁人的注意!故掚x清冷的聲音又起。
「王爺說,此時我方盡占上風,計劃短則半年,多則一年就攻下應天,朝中還有些礙手礙腳的人,希望大人能幫忙除去。」
「王爺指誰?方孝孺、黃子澄他們?」
崔公公搖了搖頭,「王爺說那些不過是讀多了無用書的酸腐文人,滿腦子忠君愛國、仁義道德,不足為懼,倒是兵部侍郎、刑部侍郎以及戶部尚書,這些人一直和王爺作對,又是萬歲的心腹,如果能把他們除去,對萬歲定是個沉重的打擊!
「知道了!故掚x依舊淡淡地回應。
但這三個字中暗藏的殺機卻讓謝縈柔渾身輕顫,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這一步使她不小心踢到了身邊的椅子,即使是輕微的響動,依然讓蕭離警覺地看向這邊。
「怎么了?」崔公公也嚇了一大跳。
「沒事,大概是耗子又來偷糧食了!顾麤]有任何動作,調回視線繼續說道:「你走吧,事情我都知道了,帶話給王爺,這幾日我會辦妥!
謝縈柔渾身發冷,環臂抱緊自己蹲坐在地,聽見「嘎吱」的開關門聲,過了好一陣,才勉強冷靜,緩緩地站起,不料一抬頭,不由得呆住。
蕭離就站在她對面不過兩步遠的地方,面色淡漠地瞅著她!笂叢卦谶@里做什么?」
她的腦中霎時空白一片,她還沒想好該怎樣面對這個確定是敵人的蕭離。
「……我在等你,想和你道歉!鼓┝,她只是傻傻地說出初衷。
「不需要道歉,我也不生妳的氣,妳走吧。」他硬邦邦地下逐客令。
低著頭向前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猶帶一絲希冀地問出口,「蕭離,你要替燕王去殺人,是嗎?」
他抿緊嘴角,眸色更黯了,「這與妳無關,若是再多問,妳就不要想離開這里了!
「你想殺我滅口?」看著他,她覺得失望又心痛。雖然他們認識時關系不是太好,可這陣子相處下來,不也已經可以算朋友了嗎?她給他帕子,他替她編籠子,難道這些,還比不上那個遙不可及的燕王嗎?
她凄然一笑,「前幾天我還說要和你做朋友,結果今天你就要殺我滅口,這個世道真是可笑。但是蕭離,別讓雙手沾染太多血腥。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不想看你淪為燕王手中的一顆棋,將來他登基為帝,可以修改明史,而你卻會被說成殺人兇手,為后世唾罵。」
她臉上顯而易見的失望讓蕭離心一緊,可轉念一想,這樣也好,這樣他就不必再擔心她會因他而受波及了,這是個拉開彼此距離的好機會,是他能保她遠離這淌渾水的契機,于是他冷冷地看著她。
「天下大事面前,妳我都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燕王于我有恩,有恩不報的人比畜生還不如,一樣要遭到別人的唾罵!
「那不一樣!」她急切地說,下意識想拉住他,可卻被閃開,她眼神一黯,站在原地,用懇切的眼神看他!改悻F在如果幫建文帝,就是正義之師,如果你幫燕王,就是反賊了!
「妳也說燕王將來登基稱帝會修改明史,我未必會被說成反賊。更何況,一個虛名對我來說本就無所謂,當錦衣衛的人還怕被人罵嗎?」
「你怎么……這么死腦袋!燕王對你有什么好?你為什么要這樣效忠他?難道萬歲有什么地方虧待過你嗎?」她激動地大罵,眸里泛出水光。
蕭離的嘴唇翕張了一下,最終將視線調往別處!钢页夹⒕,一身不二許,我既已先跟了燕王,就不會再許身萬歲!
她憂傷地望著他,知道他就如離開弓弦的箭,一去絕不回頭了。
「……那你就殺了我吧,反正我回去有可能會告密的!顾ǘǖ目粗,眼里寫著堅定。
迅速回過頭,蕭離凝視她許久才說:「妳走。」
聞言,謝縈柔還沒來得及詫異,房門便條地被人推開,一道尖細的聲音立時刮進耳里。
「蕭大人,不能放她走,她若回宮,你我都會沒命!」
蕭離濃眉立時一凝,「你怎么還不走?」
崔公公反手關上門,緊張的壓低聲音,「蕭大人,你不要聰明一世胡涂一時,這個丫頭是萬歲的心腹,回宮之后肯定會把我們供出來的!不能留她活口!」
他說話的語速非?,那尖銳的聲音刺得謝縈柔耳朵生疼。
然后,她呆呆地看著蕭離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感覺得到撲面而來的殺氣,再然后,一方帕子突然覆到她臉上,空氣里倏地飄起一陣濃厚的腥味。
顫抖著手拿下帕子,謝縈柔呆呆地看見崔公公咽喉中劍,睜大雙眼倒下的模樣,想叫卻叫不出聲,完全被嚇住,只感覺到有人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推,低喝了一個字。
「走!」
接著她就被他從屋里猛推出來,房門倏然關閉,里面比死還要寂靜。
她呆呆地抓著帕子定在原地,腦中空白一片,直到有個錦衣衛好奇地過來問:「謝姑娘,還沒有看到蕭大人嗎?」
她這才惶然醒悟過來,頭也不回地疾步跑了出去,眼淚控制不住的奔流。
她早知道這是個腥風血雨的時代,也深知大開殺戒的最后一刻還沒有到來。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是真正面對最黑暗場面的瞬間,她還是沒辦法平心靜氣。
蕭離沒有殺她滅口,而且還為了救她殺了那個崔公公,不會惹禍上身嗎?他該怎樣掩飾,怎樣向外人交代?
朱允炆那里,她到底該不該說燕王命令蕭離去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不說,會有很多人死于蕭離劍下,但如果說了,死的就可能是蕭離。
她怎么能……怎么能讓蕭離去死……
就這樣心緒紛亂的無聲掉淚跑了很久,直到自己筋疲力竭的時候,才看也不看地在一旁的臺階坐下。
沒多久,身后有腳步聲響起,她聽見有人在問:「姑娘怎么又回來了?」
所以她呆呆地抬起頭,依稀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不一會兒工夫,便被人握住雙手,然后一道溫柔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縈柔,遇到什么事了嗎?」
她只是愣愣地看著那個人,看著那張俊美溫柔的臉,什么也說不出來。
「不想說嗎?那么進來陪我喝一杯吧!
她被拉著進了一座很漂亮樓里,一杯酒被端到她眼前,她機械性地喝下,辛辣的味道立即竄入咽喉,讓她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只輕柔的手在她背后拍打著,「要聽個故事嗎?」
「好啊!顾鼗貞敢呛寐牭墓适,不要殺人的!
那人一笑,「不殺人的故事還會是個好故事嗎?好吧,我盡量少講血腥可怕的事情,只是這個故事的確算不上美妙!
「許多年前,有一片海島,海島附近有四個小國。之所以說他們小,是因為和中原大明比起來,他們的國土總和還不到大明的四分之一,雖然這四個小國彼此牽制,也各有矛盾,但臣民生活得都還算安逸自在。
「許多年后,蒙古人中的英雄帶著數十萬大軍鐵騎遠征海外,路過這四國時,恰逢這四國國力最弱的時候,于是成吉思汗就一舉踏平四國的土地,從此,這四國從歷史中完全除名,再沒有人提起,而這四國的后人就只得飄零海外,寄人籬下,孤苦無依!
謝縈柔只是靜靜的聽,沒有說話,心情卻漸漸平靜,臉上也回復了些血色,那人便又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這四國的后人中,也有不甘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的,他想:既然祖輩可以創下那樣輝煌的基業,為什么他不能?于是他從最苦的事情開始做,扛米袋、參軍,也曾經為了讓小妹吃到一頓她喜歡的白米飯,辛辛苦苦徹夜為有錢人家的少爺趕寫詩文。終于,漸漸的,他長大了,財富也隨著年紀越來越多,但是心中卻很寂寞!
就算她再遲頓,聽到這里,也該知道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誰了!杆皇沁有妹妹?」
「是啊,那是他最親的人了,但是妹妹早晚有一天也會嫁人,到最后剩下的還是他一個。縈柔,這樣的人不可憐嗎?」
倏然間,她的臉頰被人托起,那雙幽亮如星子般美麗的眼,與她的緊緊對視。
「所以,他很需要妳,妳又怎么能拒絕他呢?」
她有些被眼前這雙眼蠱惑了,也被那個溫柔的聲音包圍了。
無論是在幾百年后的世界,還是建文三年的大明朝,從沒有人這樣明白地表達過需要她,這樣赤裸裸地向她坦露情意。
「金城絕……」她幽幽嘆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回復清明,「你的故事很好聽,也很感人!
金城絕輕輕摩挲她的臉龐,眼中有著對一切誓在必得的決心,而那一切,自然包括她。「這不是故事,妳如此冰雪聰明,應該知道我說的就是我自己。」
「我能猜到,但是,我不認為這個故事該與我有關。」
「本來或許和妳無關,可是在我遇見妳,發現妳的不凡之后,就想讓妳和它有關了。」
拉開他的手,她問得犀利!笧槭裁?你該知道,我不可能信你會對我這貌不驚人的小宮女一見鐘情,所以,是因為我能預知世事嗎?」
「縈柔縈柔,妳不該因我的背景就全盤否定我的心,這對我來說并不公平!菇鸪墙^眼中流光一閃,蹙起眉,很是傷心。
他是一湖春水,在烈日下泛著誘人的波光,即使是一個簡單的皺眉,也是風流俊逸,別有風情。
謝縈柔其實沒想問出個答案,她知道,若這個人自己不說,誰也別想摸透他的真正心思,所以只是敷衍的響應,「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想!
見她起身要走,金城絕忽然從后面拉住她,「別讓我等太久,縈柔,我近日可能要離開應天,如果妳想逃開日后的決戰,妳知道我可以帶妳一起走!
他握住的不是她的手掌,而是她的指尖,輕輕擒住,卻讓她不能輕易掙開。
「縈柔,這算是妳我的一個約定,妳要記在心里!
說罷,他忽然低下頭,輕吻住她的指尖,沒有攻擊,但是足夠霸道。
謝縈柔并沒有避開,只是下意識地望著另一只抓著巾帕不放的手。那帕子很眼熟,前陣子她才丟在一個男人身上,說好不準還的,沒想到他仍是退回來了,還是用那般血腥的方式。
她曾經想和那人定下朋友之約,被笑幼稚,如今,卻有個捉摸不定的男人愿意與她定下生死之約。
她該答應嗎?能答應嗎?
。
之后的幾天,謝縈柔一直是渾渾噩噩的,腦子里擠滿了許多人的臉和未來會發生的事,每天不斷地占住她的思緒,怎么地無法睡好。
因為一直稱病沒有去給朱允炆上課,終于有一天,朱允炆帶著蕭離一起來看望她,一同來的還有太醫院的首座大人。
「縈柔,妳怎么會突然生病呢?妳看朕最近跟著蕭離練功夫,連咳嗽都不會了,所以朕帶了蕭大人來,想讓他也教妳一些簡單的強身健體招式!
她強撐著笑回應,「奴婢可不敢練功夫,萬一練得粗手笨腳,打翻了盤碗怎么辦?」
「趙大人,你要仔細診治,如果診錯了縈柔的痛,朕一定不會輕饒!怪煸蕿傻目跉夥浅绤,趙大人連忙稱是,開始為謝縈柔仔細把脈。
終于,他把完脈,和朱允炆說了幾句寬心的話,說她不過是勞累過多,又憂心如火,內焚五臟,導致氣血不暢云云。
趁朱允炆聆聽趙大人診斷的時候,謝縈柔飛快地打量了一下蕭離,他看起來和過去沒有太多不同,只是當她望向他時,發現他也在專注地看著自己。
于是她別過臉去,躲開他灼人的目光。
想了這么多天,真對上了,她還是不曉得該怎么面對。
朱允炆聽完太醫的說法,馬上說:「看來是朕不好,給妳派了太多事情,把妳累壞了,從今以后,這宮里宮外妳可以自由出入,也不必專職做任何事情,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她強笑,「萬歲不要太縱容我,已經有不少人在背后說閑話了!
「不必在意他們的話,他們不過是嫉賢妒能的小人罷了!」他恨聲道,「倘若有人說妳的壞話,妳就直接告訴朕!
「是,那奴婢到時候可就要放肆了。如果得罪了哪位大人,蕭大人還要罩著我啊!
她故意開了個玩笑,想看看蕭離會怎么響應她,卻聽見他冷淡地回答。
「謝姑娘有萬歲保護,不需要蕭離這樣的小人物!
聞言,她的心頓時冷了。
這算什么?保她一次后,就要切割出兩人的距離嗎?這是對她仁至義盡的意思嗎?
正巧坤寧宮的一位小宮女來傳話,說皇后請皇上到前殿,朱允炆猶豫了一下,柔聲說:「縈柔,妳和蕭離先說說話,朕去去就來!
他走后,只剩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閉著眼睛裝睡的謝縈柔忍不住了,睜開眼,看到蕭離依舊注視著自己,不禁心頭火起。
他想保持距離,她不就不和他說話了嗎?干么還一直杵在這里不走?她也是有骨氣的,要當陌生人,她一定可以做得比他好!
「你不必為了萬歲的命令站在這里,你要守的是萬歲,不是我!顾芍,「我睡覺的時候也不想別人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