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眨眼過去,中秋這天,鋪子關了門,阿娘在廚房擺弄晚上的團圓大餐,而月餅穆小花早已經做好。
今兒個她啥事都不必做,只要打扮得美美的等木裴軒上門。
那天被木青瞳一鬧,菜沒收成,剩下的火鍋沒吃成,他們匆匆回到城里……實話說,穆小花有點擔心,擔心木王爺的心肝寶貝女兒往他跟前告上一狀,婚事會不會變成昏事?
一路上,木裴軒安慰她,「怕誰都好,怎會怕一個腦袋蠢到不知道自己招人厭的笨蛋?」
他對木青瞳的評語讓穆小花笑問:「你和木青瞳是原本就處不好,還是我害得你們沒處好?」
他斜眼望她,問:「覺得罪惡?」
「有一點,搞得別人家兄妹鬩墻,不曉得會不會下十八層地獄?」
他呵呵樂著,回道:「青曈跟誰都處不好,除了巴著她、哄著她的有心人之外,咱們不做那樣的人,所以……處不好便處不好,反正再忍也,忍不了多久!
「是啊,后宮豈是正常人能待的?」在她眼里,后宮和動物園差不多,差別在于后宮圈養的動物叫做女人。
他的笑安定了她的心,是啊,她又不是章含煙,木王府也非庭院深深,難不成一個惡婆婆就能教她妥協?
她不是弱雞,也沒有委屈求全的習慣,所以就算日后與公婆相處有困難,她定也能過關斬將,一路順暢。
「穆小花,你干么在門口轉來轉去?阿娘在廚房里忙,你還不去幫著。」于大山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突如其來一嗓子,嚇得她猛然轉身。
穆小花大翻白眼,道:「不是有你幫著嗎?天天和我搶阿娘,這會兒我把廚房讓給你,你又不樂意啦?」
于大山在她身前繞圈圈,一面繞著一面說:「不對勁,說吧!你瞞著什么?」
「你是我誰啊,我干么事事同你交代?」
「不交代也成,今兒個氣氛太好,不如……明天吧,明天我找個時間跟阿爹、阿娘說說,我們搬到城里,你也搬了家,村子里的老房子不如賣了輕省。」
穆小花被踩到尾巴了,該死!
她確實搬了家,直接從老家搬到木裴軒的莊子里,可那是因為她要照顧暖房……算了,此話不通,她才讓莊子上的人幫著收成莊稼,就算于大山不多嘴,阿娘只要回村子一趟就會曉得這事兒。
都怪她太放心,可……有木裴軒罩著,誰不安心?
她也不爭辯,寒著臉說:「想搬弄口舌,隨你,反正我從來也沒打算要你這個弟弟!
這話是威脅了,要是過去,于大山定要同她駁上幾句,但今天穆小花的表情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退開兩步,于大山審視小花的態度,不對……
穆小花心情被弄槽了,原本就緊張的,這會兒連笑都笑不出來,她干脆走到門外去等,不看于大山一眼。
幸好沒教她等太久,木府的馬車出現在鋪子外頭。
他能來,代表前幾天的事并沒有造成大影響?太好了,她的心總算放下,頭過身就過,只要阿娘那關OK,好事將成。
穆小花迎上前,馬車剛停穩,車簾子打開,她看見他的笑臉。
坐在馬車前的阿保笑盈盈地扶七爺下馬車,隨后和全管事兩人抱著大大小小的禮盒進了穆家鋪面。
穆小花在他耳邊低聲問:「王爺、王妃沒生氣?」
「如果青瞳害我打消成親念頭,他們才要生氣呢!顾脑捵屇滦』ㄋ砷_眉心,他又道:「除咱們擬的禮單,母妃還添上不少,她要我盡快把媳婦給定下來!
這一回合是通個氣,只要對方點頭,母妃立即讓人上門提親,祖母也說抱個媳婦好過年,要是對方不介意,婚期就訂在年前吧!
木裴軒自信滿滿,方圓百里,哪個人家不樂意與木府結親?雖然他身子弱了些,雖然他不能襲爵,可……小花哪里在乎這些?
穆小花皺皺鼻子,問,「你傻樂什么?」
「馬上要把小傻子娶進門,怎能不樂?」木裴軒滿臉喜氣洋洋。
穆小花緋紅了雙頰,覷他一眼。「不過是娶個傻子!
「怎么辦呢?天下這么大,七爺獨獨喜歡你這傻子,記得,日后千萬別變得精明,否則爺要求退貨!
他說著笑著,禁不住的得意,握上她的手,兩人手環相碰,玉珠發出清脆響聲。
穆小花湊近他耳邊說道:「知道了,我要不傻,怎能物以類聚,又怎能天作之合?」
兩個傻瓜傻樂著,手牽手走進屋里。
于大山看著兩人親昵的模樣,撇撇嘴,低聲嘟嗔了句,「果然女大不中留!
「說什么吶,快去請阿娘出來!鼓滦』ò蜕纤暮竽X杓。
大山又叨念兩句,才心不甘情不愿進屋。
不久,穆嫣和于貴從廚房里出來,阿保和全管事把禮物呈上,于貴笑著接下,招呼眾人入坐,阿保和全管事笑著推辭了,走回馬車旁等候主子。
穆嫣睜大眼看著木裴軒、一瞬不瞬,半句話不說,光是看著,那目光……看得穆小花心頭發毛。
快步走到母親身邊,穆小花說道:「阿娘,他是我上次同您指的新朋友,幫我蓋暖房的那個!
穆嫣依舊盯著木裴軒,眼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穆小花推著母親,急道:「阿娘,您怎么了?」
穆嫣看女兒一眼,咽下口水,方上前問:「請問公子貴姓大名?」
「伯母您好,我姓木,叫木裴軒!
果然……心微涼,她端過于貴倒的茶水,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喝完一整杯,方才尋到自己的聲音!甘悄就醺娜?」
「是,王爺是我父東!
穆嫣瞪了小花一眼,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凌厲,她求助地望向阿貴叔。
「木公子今日上門,不知有何要事?」阿貴叔接收到了。
「今日拜訪,一來是見見伯父、伯母,二來是與您們通個氣,若是您們不反對的話,中秋過后,木府會請媒人……」
木裴軒未說完,穆嫣搶快一步,對穆小花道:「大山,有貴客到,你和小花回村子一趟,把埋在梨樹下那兩壇酒起出來。」
什么?回村子?來回得四個時辰,一趟路下來,回來都得是夜深了,團圓飯是吃還不吃?更何況木裴軒哪能在這里待這么久。
「阿娘,廚房里有備酒……」
穆小花才要反對,阿娘一道凌厲目光射過來,連于大山都抖了抖,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往外走。
他一路走一路說:「咱們動作快點,定來得及……」
穆小花不滿,想回頭,可架不住于大山力氣大。
他硬是拽住她的手臂道:「傻了啊,阿娘這是要避著你呢,哪家姑娘說親會把姑娘留在現場?」
是這樣嗎?穆小花松口氣,是這樣的吧!
果然,她還沒真正融入這時代,可都這么多年啦,怎還沒融入呢?因為……木裴軒尚未出現?
想著,心甜了,穆小花乖乖跟著于大山往街道另一端走去,她低著頭,踢著石子,想象著他許諾過的生活。
會的吧,他們會,起去經歷千山萬水,他們會一起走遍世界,他們會活得長長久久,他會陪她走過所有的精彩萬分。
看著她一臉的少女懷春,于大山忍不住嘆息,不過是哄她兩句,怎就信了?唉……什么姊姊,分明就是個傻子,讓他認傻子當姊姊,實在太委屈。
他不懂,穆小花怎看不出來,阿娘那態度,分明是想把木家公子給拆了吞下肚!女人啊,心里住了男人果然會變笨。
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節,街上的人比平常少,兩個人一步一步往前走著,都低著頭,各懷心事。
干大山悄悄地看她幾眼,問:「你喜歡木公子嗎?」
難得他口氣和善,糖小花微訝,抬眼望向他。
「干么這樣看我?好歹是一家人,日后我是你娘家人,還得撐著你!
撐著她?噗地,穆小花失笑,勾住他的肩膀,像對待兄弟那樣。「你真的很想和我當一家人哦?」
「有別的選擇嗎?你是阿娘的拖油瓶,阿娘又不能拋棄你!顾麗瀽灥貏e過頭,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望著別扭的小孩,穆小花笑道:「其實我沒你想的那樣討厭你,你可以試著少討厭我幾分!
這話讓他愣住了,愣愣地轉頭回望穆小花,那張精致美麗的臉龐,那雙靈動慧潔的眼睛,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誰說他討厭她?誰說他口口聲聲喊阿娘,是為著同她搶阿娘?除兄弟之外,丈夫也可以和她一起喊阿娘的啊。
如果他對她真有那么點說不出口的討厭,那也是討厭她從來都拿他當小屁孩看待,他不過比她小三個月,可他努力讀書,他上進、苦干實干,他正拼命讓自己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為什么……不等等他?
見他不語,穆小花轉身面對他,表情極其鄭重!赣诖笊,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和木裴軒,但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喜歡他、想嫁與他,并無虛榮的成分。
「我沒想過他會莫名其妙出現,更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他這樣的男人,被阿娘一手帶大,我覺得女人不一定非要成親、非要有個丈夫才算是歸宿,我始終相信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改變初衷?」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無法不喜歡上他,如果說每個人都有一生追尋的目標,現在的我只想和他一起,經歷生命中的每個春夏秋冬,我喜歡他、愛他,并且不愿意改變。」
「你敢確定,他會給你幸福?」
穆小花揺頭!感腋2皇莿e人給的,要靠自己經營,我有信心,能夠為自己的未來鋪出一條錦繡大道!
「我們是平頭百姓,木王府和我們不同。」
「我知道,但它不會成為我自卑的理由,能看輕自己的是自己,不是別人!
「如果阿娘反對呢?」
「我會說服她!怪灰彳幣c她齊心并肩,她便天不怕地不怕,風雨再大也要向!溉f一木王府比你想象的更可怕,他護不住你呢?」
穆小花失笑,她只身闖天下的時候,誰護著她了?
那時候還是父母帶頭反對她,可最終她成功了,她有自信自傲的本錢,才敢闖天下,不過是區區的木王府,誰害怕!
她自信滿滿的笑容,看得于大山再說不出話。
他知道的,從來他都曉得,穆小花沒拿他當男人看待,在她眼底,他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她甚至還同阿娘、阿爹商量他的教育問題,這樣的她又怎會花時間等自己長大?
一直都曉得,卻藏著捂著不敢大聲說的心事,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真實,他再清楚不久的將來,他將徹底失去她。
怎會這樣呢?穆小花還是不曉得哪里出了錯,怎么突然間說不愛就不愛?怎能夠一轉頭心就變得那么快?
中秋節那天,她和于大山回家后,木府馬車已經離開,阿娘氣得半句話都不說,她只好旁敲側擊,各種手段全使上了,才從阿貴叔嘴里敲出一句話。
阿貴叔說:「木府是要迎你為妾,你阿娘反對,這門親事,往后別再提!
怎么可能?他明明說天涯相伴,只需一人,他明明要和她一起走過千山萬水,他明明……
穆小花抓狂。「你們可以反對、可以說謊,但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決定權在我,我不是非要你們的祝福才可以走下一段路!
是的,她不是非要長輩的祝福也可以闖出一條路,這話不是隨口說說,她曾親身經歷過,到頭來她終能向他們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非錯。
阿娘氣急敗壞,把她趕出家門。
她身無分文,一個人呆呆地走到木王府門口求見,但卻被拒絕了。
他們說:「七爺讓你回去,他不想見你!
她不信這是木裴軒的意思,她知道中間一定有個難解的結,她是毅力堅強的女人,所以在人人慶祝的中秋節夜晚,她靠著兩條腿慢慢走回秀喜村,走回他的莊子。
但下人們說:「七爺在王府里過中秋!
所以,不是下人不肯通傳,編造謊言欺騙她,真的是……他不肯見她?
為什么?因為阿娘打了他的臉?因為他真是要妾不要妻?因為他的驕傲自尊排在愛情前面?
不死心啊,她穿越時空千百年,只為求得一份情緣,怎能就此放棄?
她留在莊子上,哪里都不去,她讓下人到木王府傳話,告訴木裴軒:不管阿娘怎么說,她沒改變心意,她在莊子等他回來。
可是一天天過去,她沒等到木裴軒,卻等來他要成親的消息。
他要和云家成親,云姑娘的背景很硬,云家掌握大理最大的馬幫,稱不上富可敵國,卻是木王府最好的合作伙伴。
可她不相信啊,信誓旦旦還在耳畔,他的承諾她細細收妥。
他明明說過,天底下獨獨喜歡她這個傻子。他明明信心滿滿,要把兩人的親事定下……為什么轉個身就物換星移?
問題出在哪里?是誰做錯什么?又一起聯手擊退他們的愛?穆小花糾結著,想尋出癥結出在哪里,可是卻無能為力。
換了其它女人,或許悲春傷秋個幾日便將事情拋諸腦后,可穆小花不是遇到挫折就讓步的女人,她是會咬住牙根、硬著頭皮撐過風雨的女生。
她回到城里,企圖從阿娘那里找出原因。
阿娘冷笑道:「如果你想當人小妾就去吧,我不會攔著你,那是你的命。」
她到木王府求見木裴軒,但他沒有出來,出來的是木青曈,她笑著遞給她一張請帖,邀她參加木裴軒的婚宴。
她刻薄諷刺,用最尖酸的言語還給穆小花,她還盜用穆小花說的話回應她,「一個人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討厭,還巴巴的趕上前招人厭恨?」
她招木裴軒厭恨了?
不對啊,她相信人心會變,卻不相信可以無端端變得這么快、這么猛,這么教人措手不及。
她像無頭蒼蠅,在城里來來回回,試著找方法見木裴軒一面。
沒見到木裴軒,倒是全管事出現了。
天曉得看見他那刻,穆小花有多么狂喜,誰知道,他出現的目的,竟是為著澆她一桶冷水。
他說:「穆姑娘回去吧,七爺說是他對不起你,可不可以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沒發生過,從春到夏、從秋到冬,是他撩撥她的心,是他起了她的意,現在幾句輕省的話,就要她當成沒發生過?他以為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
可悲,她居然把愛情拿到談判桌上,一個說服得了她的理由,難道他給得出,她便可以轉身,假裝一切全然不曾發生過?
全管事想很久才艱難開口!敢恢币詠,七爺愛慕云姑娘,可惜身子病弱,始終沒有勇氣上云家提親,七爺想,沒有女子會喜歡虛弱男人,那天、那天意外間遇見穆姑娘,靈機一動……」
全管事把話說得坑坑瘡疤,可她聽懂了,聽懂自己不過是個替身,他把對云姑娘的追求試用在自己身上,看看會不會成功,然后……他擄獲她的心,她點頭愿意與他婚娶,他有了自信,為著補償她,他愿意許她一個妾位。
所以那些誓言,全是想對云姑娘說的?他殷勤的對象是云姑娘?她不過是個替代品。真是……傷人……
穆小花無語了,一個女強人跑到古代被古人欺騙?果然是傻子,她的腦袋里裝的是豆渣!
她信了一大半,卻仍固執揺頭。「全管事,你知道自己說的多荒謬嗎?回去告訴你的七爺,他編故事的能耐遠遠不及我。也請轉告他,我在莊子里等他,如果他是個男人,與我面對面分說清楚。」
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隔天他出現了,像個男人,他說的故事不比全管事高明,但確實……多了可以說服人心的部分,當然也更殘忍。
他說:「以后不要再見面了,這段時間是我對不起你!
他說:「家世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更何況佳兒才是我真正心儀的那一個。」
她不平,反問:「所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假的?」
他回答不出來,只是咳著,咳得很用力,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她問:「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只是你的實驗品?」
他瞪大眼睛望著她,許久許久,才回答一句,「事情已經過去,何必追根究底,在你阿娘給我那樣的難堪之后,你以為我們還能在一起?」
所以是阿娘予了他難堪?而不是為妾的提議,難堪了她家阿娘?
他沒有說服她,卻讓她清楚明白,自己蠢得多么厲害。
離開莊子、回到村里,穆小花親手毀掉為他種下的藥材。
汗水濕透衣襟,散發貼在頰邊,仰頭面對繁星,她一次次告訴自己,「不是我太傻,是他太奸詐,是他滿足女人被愛的虛榮,是他用寵愛來誘惑大齡女子的寂寞,是他偽裝的癡情和溫柔,哄得我想和他一起到白頭!
沒錯,就是這樣,男人的誓言太美、承諾太真,動人說詞讓女人剛硬的堅持化成繞指柔……
感情失敗于她并不陌生,她很清楚愛情從來不是唾手可得。
前世歲月三十余載,她見識過無數壞男人,在一次次的錯誤戀情中盤桓,當時她是怎么嘲笑自己的?她要自己百折不摧,要自己別為愛情逝去而哭泣,她大聲喊話:傻瓜才會相信愛情。
殊不知,在這一世,她又當了一回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