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二十四年,春天。
大軍來到城郊,入夜后扎營。
明日早朝后,皇帝將率領(lǐng)百官迎到城門前,到時有功將官將會隨九皇子赫連湛進城。想當(dāng)年,皇帝在馬背上打下萬里江山,數(shù)年經(jīng)營,經(jīng)營出這方沃野良土,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四海異平。
只是光陰對任何人都不留情面,皇帝老了,駕馭不了戰(zhàn)馬,那年野心勃勃的北戎貪婪再起,皇帝命九皇子率軍北征,兩年間鐵蹄踏遍之處,北戎盡收腳下。
皇帝龍心大悅,決定親自迎接兒子進城,接受萬民歡呼。
盡管赫連湛心急難耐,想進城與四皇兄論事,也只能乖乖等在城外。
眼下是多事之秋,心思慎密的四哥肯定不能出城見自己,到時落人口實,沒罪都能羅織出罪名。
手負在身后,赫連湛走出營帳,看著遠方農(nóng)家炊煙襲裊升起,是做晚飯的時刻了。
突地,他懷念起炒豆芽的滋味,一根根肥胖漂亮的銀芽,只不過炒上蔥蒜,就好吃得讓人無法?辏皇窃偌页2贿^的一道菜,可……從那之后,他沒嘗過相同的好滋味。
「九爺,阿罄回來啦!故绦l(wèi)阿望上前稟報。
阿罄?赫連湛揚眉,他已經(jīng)等了好久。
赫連湛快步朝營帳走去,用力掀開帳簾,留著大胡子、身材魁梧的阿罄上前,正要跪下行禮,被赫連湛一手扶起,大掌拍上他肩膀,說道:「辛苦你了!
「九爺,阿罄不辛苦!
「查得如何?」
「此行,屬下透過人與木府三爺木裴環(huán)相識,從他口中知道木王爺、王妃身雅康健,老太君精神爽朗,木王爺把地方治理得井然有序,百姓有口皆碑。
「木家?guī)孜粻斏庾龅煤艽,這些年生意開始往西域發(fā)展,日后四爺若要與西域通商,木三爺可以提供幫助!
木王府已經(jīng)往西域發(fā)展?提早了……
前世三哥有意與朝廷合作,但東宮太子興趣缺缺,比起加強中西雙方貿(mào)易,太子更樂意朝江南、大理、木王府伸手,多撈些金銀。
「木七爺呢?他身體如何?」
阿磬眉心微緊,不確定九爺和木裴軒是什么關(guān)系,看著九爺滿臉期待神情,話難出口,「木七爺在兩年前一場風(fēng)寒,病重身亡。」
「木裴軒已經(jīng)不在了?」赫連湛驚得大喊。
阿罄點點頭,心道,九爺肯定和木七爺感情深厚,只是……大理與京城相隔千里,兩人是如何結(jié)識的?
「稟九爺,是的,在兩年前木七爺便已過世,他終生未娶,府里兄長不舍他無人祭祀,過繼兒子為木七爺續(xù)承香火!
兩年前……時間也提早了……不是嘉和二十三年九月……
他點點頭,明白了,換言之,兩年前木裴軒死、赫連湛續(xù)活,換言之,再沒有一個木裴軒能去結(jié)識穆小花了?
赫連湛松口氣,形容不出心情,遺失那段曾經(jīng),他說不出遺憾還是開心,但對小花……是好事。
「秀喜村的穆家呢?」
「稟王爺,穆家母女三年前已經(jīng)從村子搬走,我問過附近村民,沒人知道她們搬去哪里!
「只有這樣?」
阿罄想想,又說:「村里人都說穆家的莊稼是附近侍弄最好的!
「有種茶嗎?」赫連湛問。
「爺也知道穆家種茶?那里的百姓都到森林里釆野茶、制茶,普洱是那里最有名的茶,可穆家學(xué)咱們中原人,把茶種弄到田里種,只種一、兩畝,聽說味道好到不行,但只供自喝、不外賣!
「更有意思的是,穆家弄出一間暖房,無論春夏秋冬,就是下雪結(jié)霜的日子都有新鮮菜蔬可吃。村人形容穆家,都說她們母女是懂得過日子的,制茶釀酒,他們家的餐桌頓頓讓人驚艷。」
只供自家吃?與木王府再不搭上半點關(guān)系?他苦澀地撇了撇嘴角,問道:「也種藥材嗎?」
「藥材?沒聽說。」阿罄不解地穿著九爺,藥材自然是野生的好,為什么要種,種出來的藥,能治病嗎?
她是為做川貝枇杷膏才種的藥材,既然不認識木裴軒,何必多此一舉?
長嘆后,赫連湛問:「于貴呢?還住在村子里?」
「于貴倒是值得一提,那人原是沈家莊的第一把交椅,年年帶一走緬甸,他頗有眼光見識,每回往返都帶上幾塊原石,剛開始沒經(jīng)驗,收入不手,但他沒死心,不出隊的日子里常常守在玉鋪,跟老師傅學(xué),有老經(jīng)驗的人帶著,他的目光越發(fā)精準,帶的原石玉料越來越好,到后來還有玉鋪想聘他當(dāng)掌柜!
「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他跟沈家辭工,大家以為他要投靠別的東家,可這人就像消失似的,再沒人見過!
「他在秀喜村的房子呢?」
「鎖著,沒賣!
「他的田呢?聽說有上千畝。」
「就是這個,才有后來的謠言,一直以來于貴的田產(chǎn)都是由穆嫣幫著買賣管理的,那回于貴在外地時,穆嫣竟然把他的田都給賣掉,只留下于家老宅!
「有那心生嫉妒的在背后造謠,說穆家母女卷走于貴的財物,說她們是狐貍精投胎,勾引于貴父子,謀奪財產(chǎn),對了,還有更荒謬的說法!
「什么說法?」
「說穆嫣勾引木府世子爺,什么跟什么?我見過世子爺一面,是再端正溫厚不過的君子!拱Ⅲ垒p嗤一聲。
「為什么有這樣的說法?」
「據(jù)說穆嫣和穆小花離開后,世子爺曾到秀喜村尋人,便有人傳說穆家母女手腳不干凈,奪了于貴的財產(chǎn),也偷走木王府寶物!
所以……她們提早一步搶先避開?
心,越發(fā)沉重,是他去得太晚,或是……無緣的兩人終究要錯過?
嘆氣,他道:「辛苦了,繼續(xù)查。」
「屬下明白。」
「下去吧。」赫連湛拍拍他的肩膀。
阿罄拱手,轉(zhuǎn)身離開軍帳。
帳簾拉開又落下,把陽光擋在外頭,赫連湛身上戰(zhàn)甲未除,仰身往后躺下,兩手枕在腦后。
他靜靜地看著帳頂,滿肚子的話不知道該對誰說。
是他動作太慢了嗎?他應(yīng)該早點派人去找的,只是清醒后在病床躺了半年,緊接著征戰(zhàn)不休,直到他立威、提拔心腹……沒想到,終究慢了一步……
皇帝給予九皇子最大的榮耀。
不但親自到城門口迎接,還讓赫連湛坐上天子車駕,父子倆親親熱熱、執(zhí)手回宮,看在百姓眼底,交相稱贊,這份殊榮可不是誰都能輕易擁有。
當(dāng)天,圣旨下達,封九皇子為信王。
消息傳進九皇子府,滿府上下喜慶歡騰,達官貴人與禮物一車車送進府里,九皇子妃忙得足不點地?臉上笑意不曾停。
但這消息讓太子心情不豫,誰不曉得老九和老四是一伙兒的,人人都道老四厚德寬仁,足智多謀,他與人交好,深得民心。他何嘗不知臣心暗向,若非父皇心志堅定,說不準自己這個東宮太子當(dāng)不了太久。
當(dāng)今皇帝有九個皇子,扣除未成年便夭折的,順利長大的有七個。太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七、老八和老九。
老二赫連淵自小聰慧,曾被太傅譽為天才,卻是個混不吝的,成天風(fēng)花雪月、不理俗事。
老三在爭儲中落敗,被送進宗人府,挨不到半年就死去。
老七和老八是一黨的,老八赫連青的生母是皇帝最寵愛的淑妃,淑妃娘家勢大,他是個精明的家伙,權(quán)謀算計、野心勃勃,是最有實力爭儲的人選。
而老九生母出身不顯,赫連湛出生不久她便香消玉殞,之后被養(yǎng)在老四赫連叡的生母文貴嬉膝下,因此兩兄弟從小感情交好,走得很密。
至于太子是先皇后所出,據(jù)說皇帝與先皇后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人情感深厚,因此皇后離世之后,皇帝遲遲不立新后,為確保太子之位,甚至挑了個沒有子嗣的李如屏封為貴妃,掌理后宮。
太子性格偏私嫉妒、愚昧貪婪,兼之好色好財,小時候,教導(dǎo)眾皇子的太傅經(jīng)常被太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幾次向皇帝告狀。
皇帝舍不得責(zé)備太子,竟然決定更換太傅,可朝中老臣換過一輪之后,還是沒有找到能夠指導(dǎo)太子的合適人選。
太子不喜念書,總不能其它皇子跟著荒廢學(xué)業(yè),最后是皇太后出面干涉,挑選大儒岳青山為眾皇子授業(yè),至于太子嘛,獨自建書房、尋師傅,依他心意行事。
若干年后證實,岳青山確實是個好師傅,品性不論,但他教出來的皇子,對朝政世局都有一定的眼光與抱負,至于太子的師傅……到最后有本事留在書房里的,莫不是些逢迎諂媚之談什么教導(dǎo),不被帶歪都難。
年幼分離,造成太子與兄弟關(guān)系淡薄,才能懸殊,造成長弱幼強局面,等皇帝發(fā)現(xiàn)情況嚴重性時,眾皇子們已經(jīng)成年、無法彌補。
皇帝對太子的寵愛讓人無法理解,即使太子行差踏錯也不容人說嘴,即使是最得皇帝歡心的老八赫連青,若是膽敢影射幾句太子,往往惹來一頓嚴厲斥責(zé),更遑論其它皇子或大臣了。
舉朝上下都曉得太子是皇帝的逆鱗,碰不得。
因此有先見之明的賢臣能士,未免心存隱憂,萬一皇帝駕崩,太子即位,百姓豈能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