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臨安伯府迎來幾件喜事。
未來的五姑爺紀寬成了宣明帝在位的第一個探花郎,賜正七品翰林院編修。
伯府上下喜出望外,紛紛給佟福玥道喜,說她是有福之人,連遠在陽和府的佟清民都命管家?guī)怂突刭R禮,并給女兒添了良田五百畝的地契當嫁妝。
既然紀寬被分家出來,佟清民就給女兒準備商鋪田莊,保證女兒衣食無憂。
曹氏重男輕女,佟清民卻特別疼愛唯一的女兒,加上小鐘氏偏心得理直氣壯,曹氏不是蠢人,自然懂得愛屋及烏,佟清民給女兒置辦產(chǎn)業(yè),她再心疼也不會唱反調(diào),即使她覺得那些良田商鋪留給兒子多好。
同喜的是史氏終于有孕在身。
除此之外,三姑娘佟星妤由佟治作主,與東城兵馬司副指揮使金大人家的嫡三子金沛峰訂親,預(yù)備金秋九月完婚。
佟星妤在過年前還吵著要進宮,自己這么美,她不進宮誰進宮?
這番蠢話嚇壞了佟治,立刻嚴懲她的姨娘,把女兒的性子養(yǎng)得浮夸傲慢,沒有女子該有的貞靜嫻淑和美好品德,該死!
不過到底疼愛了許多年,佟治也舍不得她低嫁給庶子,于是豁出老臉四處打聽誰家有適齡的好兒郎,終于定下金家三郎。
經(jīng)過三個月的禁足,以及慕容氏和史氏的輪番洗腦,佟星妤終于不再夢想錦繡宮殿,決定安分嫁個好人家,做堂堂正正的嫡妻。
等佟挽月要進宮選秀的消息傳出來,佟星妤和大家一樣目瞪口呆,沒有憤憤不平,而是嘀咕二叔怎么敢?
這多虧了姊妹們在正院陪小鐘氏閑聊時,文凈嵐告訴她宮斗劇里那些嬪妃之間如何互相陷害,懷孕不容易,平安生下來更難,即使生下皇子公主,位分太低沒資格親自養(yǎng)育,直接被位分高的嬪妃抱走……
佟星妤被這些話嚇壞了,徹底息了進宮的心思。
佟福玥很納悶,“表妹如何知曉這些宮闡秘辛?”她沒有當著姊妹們面前問,而是等其他人走了才問。
文凈嵐瞳孔微微一縮,隨即如常笑道:“在金陵的時候,我娘身子不好,喜歡看一些話本或前朝秘聞打發(fā)時光。再說了,我也不怕五表姊笑話,我家的內(nèi)宅爭斗暗潮洶涌,什么骯臟手段都有,我娘怕我上當,什么都跟我說,還有金陵當?shù)卮髴羧思业年幩揭膊簧,我想宮里的爭斗只會更厲害,誰都想往上爬,不想被人踩進爛泥里,一朵白蓮花進了皇宮大染缸不可能再純潔,只能變黑!
佟福玥嘆服,“表妹的見解令人耳目一新。”
小鐘氏眼底閃過一絲寒光,“這些話在這里說一說便罷,凈嵐不許和其他姊妹說這些,傳出去有污酸皇家之嫌,我們家吃罪不起!
文凈嵐撇了撇嘴,“知道了。”誰會那么無聊地傳出去,又不是活膩了。
“祖母言之有理,我會放在心上。”佟福玥笑道。
她的笑容像沉靜的湖水般從容安定,卻在文凈嵐心里敲響了警鐘,發(fā)現(xiàn)若要爭寵很難爭過佟福玥。
佟福玥有爹娘和三個親弟弟,卻從小抱養(yǎng)在小鐘氏屋里,聽崔石媳婦說老人家可疼她了,親手幫她洗澡,給她做衣服,夜里都會起身去看一看她有沒有睡好,伯爺不在府里時,外祖母直接抱著佟福玥在一個床上睡。
有一個國色天香的外祖母文凈嵐已經(jīng)很意外了,而這位大美人沒有美女的傲氣,不嫌臟不嫌煩的親手照料小孫女,明明佟福玥這一房和小鐘氏沒有丁點血緣關(guān)系,只能說是真的合了眼緣,疼寵在心。
但文凈嵐自覺比佟福玥更需要外祖父母做她的靠山,在崔石媳婦的潛移默化之下,她明白自己處境艱難,渣爹如果聽了劉姨娘的枕頭風,為了自身前程將她許配給她不喜歡的人,只有外祖父可以阻止他。
所以她必須討外祖父外祖母歡心,外祖父活得愈老對她愈有利。
文凈嵐不怕呀,她有指尖靈泉,跟著簡三娘一起做素點心,趁人不備將靈泉由指尖滴入面團或內(nèi)餡,再將點心送去大云觀給佟靖品嘗,包準外祖父延年益壽。
“外祖母,明日要派人去大云觀嗎?我做些點心一起送去!蔽膬魨骨蟊憩F(xiàn),想證明她比佟福玥更孝順,更值得被疼愛。
“好,讓簡三娘幫你,外祖母也喜歡你親手做的吃食,你呀,像你娘一樣心靈手巧、聰慧孝順!毙$娛虾芨吲d她主動貢獻靈泉,不介意夸一夸,多做一些,她的福兒吃了也受惠。
“外祖母喜歡,我天天做都行!蔽膬魨篃o所謂,承諾張嘴就來,反正有仆婦幫著打雜,累不到她。
“怎么能累著我外孫女,兩三天做一次就夠了!
“沒事,反正有簡三娘幫忙。”
文凈嵐趕緊去廚房和簡三娘商量做咸味的酥餅好呢,還是甜口的果脯千層糕……算了,還是都做好了,讓外祖父感動她的孝心。
佟福玥見她上趕著離開,道:“祖母,我也去打下手?”
“不用,讓她去忙,她住著才安心!毙$娛喜蛔屓ィ桥沦「+h發(fā)現(xiàn)文凈嵐的秘密,也擔心文凈嵐有所顧忌不敢用靈泉!皟魨褂行┌翚,什么都不讓她做,好像把她當外人似的,她心里不踏實。”
佟福玥被糊弄過去,不再提要和表妹一起下廚房。
“祖母明天要派人向祖父稟報選秀之事?”
“你二伯瞞著全家人悄悄報名,三天后挽月要進宮待選,你祖父怎能不知?”
“今日快馬趕去大云觀不好嗎?”
“早一日知道,多生氣一天,何必呢?反正也來不及阻攔!
前世小鐘氏沒有提醒佟靖阻止兒子犯蠢,什么都聽佟治和佟洲的,相信孫女進宮能有好前程。
可佟挽月和佟星妤姊妹一道進宮待選,家世顯赫又容貌清艷,其他秀女見了怎么可能不防備?
蠢笨又張揚的佟星妤中了旁人設(shè)下的圈套,被毀了容顏,連帶佟挽月也受牽連,兩姊妹連初選都沒有過就被送回來,佟家的姑娘均跟著受嘲笑。
小鐘氏今生阻止佟星妤進宮,是不忍心看她毀了容貌,到底是自己的孫女,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至于拉不動的她也不勉強。
先帝駕崩時,一百多個年輕貌美的嬪妃被送往皇家寺院長伴青燈古佛,進宮前誰又想過自己會是其中之一?
佟靖收到消息沒有立刻趕回來,而是等佟挽月進宮的那天夜里,他悄悄回來,揚著馬鞭將忤逆他的佟洲抽了十鞭子,佟洲的哀嚎聲令常氏瑟瑟發(fā)抖,佟瑋和佟瑚跪在一旁想求情也來不及,因為十鞭子很快抽完了。
翌日清晨,佟靖又回了大云觀。
佟洲都當祖父了還被鞭打,大傷顏面,常氏一邊照料他的優(yōu)勢一邊罵東罵西,臉上滿是激憤,跳腳道:“等我的挽月富貴了,看伯爺會不會反過來巴結(jié)我們!”西跨院籠罩在低氣壓之下,沒發(fā)現(xiàn)佟靖開了自己的私庫,把好幾個箱子搬到小鐘氏屋里,添到她的嫁妝單子里成了私房。
“這幾箱金錠和銀元寶都給你,婉兒想花就花。兒子不聽話,不用留給他們!”佟靖冷哼了聲。
這次的事情給佟靖敲了一記警鐘,他尚健在,兒子就陽奉陰違、自作主張,不將他放在眼里,一旦他先走了,小鐘氏豈能安享晚年?
有錢傍身,至少奴仆不敢不盡心。
佟治和慕容氏知道佟洲挨鞭子,心里舒服了。
宣明帝不想勞民傷財,選秀沒有大辦,一個月就選完了,勛貴之家的女兒只選了三個,還是太皇太后挑中的,其他的均是小官之女。
當朝沒有太后,太皇太后選了佟挽月進宮,一是獎賞有功之臣,安撫曾經(jīng)與定國公共事過的武將,二是佟挽月的生父沒有功名在身,少了一絲底氣,會比較安分。當宣旨的太監(jiān)到了臨安伯府,佟靖事先得到風聲,也不得不回府領(lǐng)著全家人接旨,叩謝圣恩。
佟挽月封為美人,從六品。
意外的是定國公府的旁支,早年分出去的庶出三房家的嫡孫女阮氏也被太皇太后選進宮,封為寶林,正七品。
這是宣告朝廷不打算繼績清算定國公一脈,夾緊尾巴做人吧!
所有獲選的秀女,均定八月初六進宮。
迎回佟挽月和宮中賜下的兩位嬤嬤,佟洲和常氏又得意起來了,挺直背脊、高聲談笑,連帶庶女佟星珠的行情也水漲船高。
不過經(jīng)佟挽月提醒,進宮想過好日子少不了金銀打點鋪路,常氏便答應(yīng)了娘家庶出大姊的提親,明年開春將佟星珠嫁給盧家四子,而盧家則答應(yīng)每年送一萬兩銀票進宮孝敬佟美人。
佟挽月會不會受寵尚不得而知,佟照月和夫婿周鈞倒是回娘家恭賀了一番。
佟星妤看佟挽月這般得意,不免眼紅,又開始后悔沒進宮選秀,不然哪有佟挽月今日的風光,幸好讓慕容氏給教訓一頓,這才安靜下來。
待八月初六,宮里的馬車迎十六位秀女進宮,從此家人是路人,此生再難相見。
。
金秋九月,大房的三姑娘佟星妤出閣。
十月十八,二房的四姑娘佟星珠與盧家四郎訂親,聘禮十分豐厚,其中有一匣子銀票,佟星珠連一下都沒摸到就被常氏收了起來。
姊姊們都有了歸宿,紀老爺子便勒令紀鳴正式替紀寬下聘,給佟福玥的聘禮最起碼值一萬兩銀子,佟靖和小鐘氏很滿意,都給添到佟福玥的嫁妝單子里。
慕容氏沒作聲,常氏卻覺得該扣下一些補貼公中,被小鐘氏罵了一頓,叫她拿出盧家給的銀票充公,常氏不想給只能跑了。
年底,佟治終于添了金孫,佟琦有了兒子,誰知史氏在坐月子時,卻傳出慕容氏身邊的丫鬟春櫻爬床,和佟琦有了茍且。
史氏氣得腦子暈眩,本來懷疑婆婆是故意的,后來春櫻被慕容氏灌藥發(fā)賣出去,她才相信婆婆不是那種見不得媳婦太好的人,婆媳關(guān)系一樣好,但史氏的心里卻再也不敬重佟琦,他不再是她的天。
史氏是傳統(tǒng)女子,丈夫納妾她能忍,但隨便一個丫鬟都能拉上床,人品堪憂;若是被丫鬟算計了,那是腦子有問題,無論哪一種都令她失望。
慕容氏毫不留情地賣了春櫻,震懾了一些有心想爬床的漂亮丫鬟,小鐘氏在女眷們來請安時公開贊揚慕容氏。
“世子夫人做得好,有當家夫人的風范。”頓了頓,她又訓誡道:“一個家族的風氣歪了,根也會慢慢腐壞,追根究底都是一件一件的小事累積出來。今日縱容春櫻,明日夏櫻秋櫻冬櫻也會有樣學樣,看似風流小事,但家里的爺們都這么容易被勾引上床,沒點擔當,這個家還有指望嗎?”
慕容氏覺得丟臉,卻無言反駁,畢竟丈夫美色當前無法把持是事實。
文凈嵐親眼見證高門大院的宅斗日常,果然戲劇來自于生活。
家里的喜事接二連三,這個年依舊過得喜氣洋洋,祭灶、掃塵、做許多吃食、祭祖、放鞭炮、放焰火、吃團圓飯、守歲,過年了。
過了二月,盧家迫不及待的將佟星珠娶回去,與臨安伯府的關(guān)系更緊密些。佟清民當了三年陽和府知府,政績出色,被召回京述職,舉家回來又是一番熱鬧,也能親手打點女兒出閣的大小事。
紀寬來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佟清民與他相談甚歡,言談中不吝惜教紀寬知曉他看重女兒。
曹氏見紀寬氣質(zhì)端華,溫潤如玉,也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喜歡,她像這時代大多數(shù)的母親一樣,雖然更重視能頂門立戶的兒子,但也不是不喜歡女兒。
紀寬心里欣慰,他即將迎娶進門的姑娘有一雙好爹娘,尤其是岳父,說到女兒就打從心底笑出來,目光慈愛,他為佟福玥感到開心,又有些心酸。沒關(guān)系,以后岳父岳母也是他的爹娘,父子緣淺又何妨。
佟福玥跟三個弟弟好一番親近,讓紀寬陪三個小舅子游京城,逛書肆會記得給她買幾本前朝野史和飲食雜談,邀幾位同窗一起坐游舫吟詩作畫,三個弟弟和紀寬各畫了一幅畫回來給她,描繪他們游湖的景色,佟福玥喜出望外,將那些畫看了好久才珍重地收起來。
到了四月底,宣明帝對佟清民做出了安排,讓佟清民出任山東布政使,管一省錢糧事務(wù),還允許他辦完女兒的婚嫁之事,六月再啟程上任。
紀鳴最會揣摩上意,一雙富貴眼看出了皇帝要繼績重用佟清民,長子的這門親事有必要重新重視起來,于是放下身段拉著不情不愿的平寧郡主登門拜訪。
佟靖親自領(lǐng)著三兒七孫在前院接待紀鳴。
紀鳴知道臨安伯是個狠人,也想過場面可能不會太和平,但最多也就是讓佟清民和世子佟治一起接待,沒想到臨安伯為了一個孫女也能舍出老臉,可見他尚未進門的大兒媳很是受寵!
紀鳴在心中記了一筆,不能太漠視長子長媳。
他與佟靖坐在上首,佟清民安靜地坐于下首,聽著佟治和佟洲歡快地交談,佟清民慢慢地喝著茶,氣勢沉穩(wěn),好像可以坐到天荒地老也不著急,垂眸看著手里的茶盞,彷佛那里面開出了花。
紀鳴心里再添一筆,佟家有佟清民在,不會敗落。
身在內(nèi)院的平寧郡主對這門親事也挑不出有哪里不好,小鐘氏笑容溫婉,眼神平靜無波,沒想巴結(jié)皇家郡主。
曹氏得體的微笑,從容地問答,她跟著丈夫在外任官多年,官夫人的架子也練出來了,知道朝廷那些宗室女和外戚雖多,真正尊貴榮寵的可沒幾個,自是不怕什么。
這時,一位端麗少女托了個了小小的刎紅海棠花托盤來上茶,平寧郡主便知這是快要進門的大兒媳了。
“福玥給郡主請安,郡主請喝茶。”佟福玥神色平靜而安詳,微垂著眼眸,恭敬地奉茶,姿容清麗、聲音婉轉(zhuǎn),一身的閨閣氣度。
平寧郡主一向不把庶出看在眼里,庶子生的嫡子嫡女在她眼里也低了一等,如今見著佟福玥,卻覺得真是便宜了紀寬!
“老爺子為大郎求娶的姑娘果然端莊秀雅,令人見之忘俗!逼綄幙ぶ饕膊患m結(jié)了,褪下手腕上的金絲紅翡鐲子套在佟福玥手上,算是婆婆給的見面禮。
佟福玥見祖母和母親微笑領(lǐng)首,便道謝收下。
“郡主嘗一嘗蓮蓉甘露酥,還有這一盤玫瑰百果蜜糕,都是今早剛做的!辟「+h知道紀家內(nèi)部的恩怨,但面子功夫要做足,誰教他們是晚輩呢。
說真的,每個大家族里面的愛恨情仇、利益糾葛均多不勝數(shù),若非紀老爺子強勢護孫,紀寬的委屈真無處訴說。
“這點心做得不錯。”平寧郡主嘗了一塊玫瑰百果蜜糕,還算合她胃口,再端起青花瓷石榴花卉紋的茶碗,看得出來佟家的生活很富裕。
平寧郡主生來富貴,雖然不甘心紀寬愈過愈好,但若是娶一個窮門小戶的進門,她也受不了跟那種人打交道。
算了,如同侯爺所言,霞光進了宣明帝的后宮,潛邸舊人家世好的、有生養(yǎng)的均封了高位,霞光區(qū)區(qū)一個正五品貴人,說到底還是娘家不給力。
武定侯府無法跟當年的定國公府相比,有個探花郎大哥也算給霞光加分,跟宣明帝閑聊時提到家人也不會沒面子,還能說一說兄妹情深給宣明帝一個好印象。
平寧郡主人到中年,自覺脾氣好多了,決定忍受紀寬的存在,只要對她女兒的前程有利就好。
她想一棒子將紀寬打落塵;蛑苯哟蛉氲鬲z都不成功,不是她無能,是紀寬運氣太好,還有紀老爺子壓在她頭上,因此她才忍耐地退了一步,聽從娘家母親之言把紀寬分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上天有好生之德,她真是太善良了!平寧郡主如是想。
其他人若有讀心術(shù),非吐她一臉口水不可,當了惡婦還想裝觀世音,不是你心慈手軟,是紀寬命大沒被你害死,沒被你敲斷一身傲骨!
佟福玥回到小鐘氏身旁,和文凈嵐、佟星心站在一起。
平寧郡主客氣地道:“伯府的姑娘如明珠朝露一般,都漂亮極了,教人一見就十分喜愛!
小鐘氏眼睛笑得瞇在一起,“都是好孩子。”
曹氏對這樣的稱贊也很是歡喜。“全仰賴母親的辛苦教養(yǎng)。”
接下來要談?wù)摷奕⑹乱,不適合姑娘在這里聽,便讓她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