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師父的話，是因為他是她師父，教她養(yǎng)她，但他呢？
“我也一樣教你養(yǎng)你�。 狈路鹂赐杆齼�(nèi)心的疑問，他笑道�！澳�，我供你吃住，是不是在養(yǎng)你？教你讀書寫字，是不是在教你？”
那倒……也是。
她又讓他給說服了。
她摸摸鼻子，不再抗議，毛筆蘸墨，埋首繼續(xù)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個歪七扭八的字。
“真丑！”溫行浪毫不客氣地評論。“簡直是鬼畫符�！�
她抬眸�！肮懋嫹鞘裁�？”
“鬼畫符你也不曉得？”他愣了愣，接著朗笑。“有趣，真真有趣！”看來他真的撿回一個好玩的小姑娘了。
“像你寫字這樣就叫鬼畫符啦。哪，讓你見識什么叫真正的好字�！彼谒砼宰拢d致勃勃地挽袖，提起毛筆。
力透紙背的墨跡，一筆一捺，圓融瀟灑，自在如意。
寫罷，他得意地擱筆�！澳闱魄�，我寫得好吧？”
紅蓮拿起他的墨寶，很仔細地瞧，很認真地瞧，卻看不出好在哪里。“我看都一樣�！�
“都一樣？”他嘴角一歪�！案l一樣？”
“跟我一樣啊�！彼葘χ鴥扇说淖舟E�！澳氵@里是一撇，我也是一撇，這是一橫，我也是一橫。”
沒錯，他們是寫相同的字，但寫出來的格調(diào)可就差很多。
溫行浪瞇起眼�！澳阏娴挠X得我們倆寫的字一樣？”
她點頭。
對牛彈琴，真是對牛彈琴！他搖頭哀嘆。
“我看書上寫得還比較好。”她又發(fā)表高見。“你瞧這字一個個都小小的，又很整齊，不像你寫得大大的，又扭得亂七八糟。”
他一筆漂亮的行書被她批評是亂七八糟？
溫行浪先是忍不住懊惱，繼而嗤聲一笑。
“罷了罷了！誰教我偏偏撿回一個毫無慧根的小姑娘呢？”說著，他伸手欲扯她的發(fā)。
又來了。
她直覺避開，結(jié)果不小心打翻了硯臺，黑色的墨水滲進衣袖里，還有幾滴濺上她的臉。
他哈哈大笑，伸指點她頰上的墨�！扒颇�，成了大花臉了�！�
“你不要老是碰我�！彼棺h。
“為什么不？”他偏偏要碰，手指繼續(xù)刮她臉頰�！澳悴幌矚g嗎？”
“不喜歡�！彼f得直率。
他聞言，大退三步，手捧住胸，夸張地感嘆。“喔！我被刺傷了�！�
什么被刺傷了？她呆呆瞧著他。
“我說紅蓮，你曉不曉得，從小到大，沒有哪個姑娘家見到我不臉紅心跳的？”
“不曉得�！贝鸬煤酶纱唷�
他一窒�！昂冒�，那我說給你聽。你知不知道那些姑娘送我一個什么樣的稱號？玉面潘安！”
“那是什么意思？”
對牛彈琴，真是對牛彈琴！“潘安是古代一個美男子，這稱號的意思就是稱贊我長得跟他一般好看�！�
“喔。”她點頭，但仍然一臉疑惑，顯然不認為他跟那個古代美男子有什么相干。
他再次遭到重擊�！澳阏娌挥X得我長得特別漂亮嗎？”
她眨眨眼�！耙粯影 ！�
“什么一樣？”
“你有一雙眼，我也有一雙眼，你有鼻子，我也有，你有嘴巴，我也——”
“停！”他抬手止住她，深思凝望她片刻，忽地朗聲大笑�！耙簿褪钦f，你看人跟欣賞字畫一樣，完全沒有感受可言！哈哈哈——”
不知為何，她不喜歡他那樣的笑，蜜桃色的小嘴癟起。
“生氣了嗎？”他好玩地看著她。
“沒有�！彼龕瀽灥貞�(yīng)。
他又笑了，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她很逗趣�！扒颇�，臉都弄臟了�！笔仲v地又摸摸她的臉，“我讓下人們替你打水沐浴吧。”
說著，他吩咐幾個丫鬟在里間拉開一道簾幔，搬來浴桶，盛滿熱水。
紅蓮依命拉開簾幔入內(nèi)，一見檜木浴桶內(nèi)滾滾冒出的水蒸氣，駭一跳，退出來。
“水是熱的！”她驚喊，像發(fā)現(xiàn)什么奇聞似的。
他愕然望她�！跋丛杷粺�，難道要冷嗎？”
“可我之前都洗冷水啊�！�
“那在別莊的時候呢？”
“一樣啊，我自己到湖邊洗�！彼忉尅！皫煾刚f過，洗澡水愈冰愈好，這樣才能鍛煉身體�！�
“你的意思是，從前至今，你都洗冷水澡？”
“嗯。”
他胸口一緊。她從前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連洗澡水都是冷的？
他不愉地皺眉。“你師父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我是主子，你得聽我的話，我要你以后都洗熱水澡�！�
“可是……”
“沒可是了，快進去洗�！�
“喔�！彼磺椴辉傅卦俅蜗坪�，站在浴桶前遲疑好片刻，這才卸去身上衣裳，緩緩踏進浴桶。
好溫暖！
她坐在浴桶里，奇怪地注視自己微微泛紅的肌膚。
以前在冰涼的溪水里洗澡，她總覺得不太舒服，尤其是冬天，經(jīng)常冷到全身打顫，膚色發(fā)青。
但此刻，肌膚卻是粉紅粉紅的，在水氣里潤澤。
洗熱水澡，原來不是一件壞事��！
帶著新鮮的領(lǐng)悟，她不覺在浴桶里浸泡許久，享受著不曾有過的絕妙體驗，直到他不耐煩地在簾外揚聲喊。
“喂！你該不會淹死在里頭了吧？”
她一怔，連忙起身�！拔液昧�！”
隨手擦干身子后，她套上丫鬟事先為她備好的衣裳，涼涼的絲料貼著熱熱的肌膚，很是舒服。
她走出來，只見桌上擺了一席豐盛的菜肴，而溫行浪倚在窗邊，湛眸不客氣地打量她紅潤的小臉。
她驀地有些羞窘，頰色更紅�！氨福蚁刺昧��！�
“好玩嗎？”
什么好不好玩？她困惑地揚眉。
“洗熱水澡，比洗冷水好玩吧？”俊唇淺淺勾著。
“嗯�！彼c頭，感覺到四肢百骸一股難以形容的放松，又補充道：“不過我看我以后還是洗冷水比較好�！�
“為什么？”
“因為好像會讓人變懶，”她蹙眉。“松懈戒備。”
“傻瓜！”他走向她，拿扇柄輕輕敲她的頭�！般逶〕藘羯恚緛砭褪菫榱朔潘砂。∧忝刻炀毼�，肌肉一定很緊繃，得了機會就該好好放松放松。”
是嗎？她怔望他。怎么他教她的，都跟師父不一樣？
“哪，你餓了吧？坐下來一起吃飯�！�
“嗯。”她坐下來，默默地進食。
她用餐的禮儀倒是不錯，一口口細嚼慢咽，頗為秀氣。
總算像個姑娘家了。溫行浪竊笑，舉箸挾起一只雞腿，堆到她飯碗上�！扒颇隳敲词菪�，要多吃點，才會快快長高�！�
她瞪著那雞腿，半晌，挾起來又放回盤子里。
“怎么？你不喜歡吃雞肉嗎？”
“我不吃肉。”她聲明。
“為什么不？”他愕然，不一會兒，俊眉一擰�！坝质悄銕煾傅姆愿溃俊�
“不是，是我自己不喜歡吃�！�
“為什么不？”
她不吭聲，慢慢地扒飯吃菜。
他挾住她筷子，強迫她回答問題。“為什么不喜歡吃肉？”
她垂下眸，許久，方細聲說道：“會想到屠夫手上的刀�！�
“屠夫的刀？”他挑眉，轉(zhuǎn)念一想，忽然懂了。“你會聯(lián)想到自己殺人的情景嗎？”
她手一顫，幾乎握不住飯碗。
他望著她蒼白的小臉，說不出冒上心頭的是什么樣的滋味。
“放心吧，你以后不需要再殺人�！彼谅曉S諾。
她驚愕地揚眸�！翱墒俏冶仨毐Ｗo你！”
“保護一個人有許多辦法，不一定非殺人不可，殺人是下下之策。”
她怔望他，不敢相信�！耙院�，我真的不用再殺人了嗎？”
“不用。”他淡淡地微笑。
而她覺得，那微笑就好似她方才洗過的熱水澡一般，好溫暖，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