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有些關(guān)卡即使過去,還是會痛上一輩子。
關(guān)御想,他的兒子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被人領(lǐng)養(yǎng),會是他一輩子的痛。
兩天后的晚上,他終于走出家門,下樓攔了計程車,前往藍子瑋住處。
這段路途,對他來說像一世紀那么漫長的煎熬。
他下車,付車資,生平第一次嘗到心慌意亂的滋味,上了樓,站在藍子瑋公寓門前,伸手,頓在門鈴上,食指遲遲按不下去。
他怕,這一見面,就是分離。
他怕,藍子瑋終究還是要逃避他。
他怕,不知道用什么立場,什么資格挽回她?
害怕的滋味,原來苦得難以下咽。關(guān)御站豐門外,看食指竟微微發(fā)抖,他嘲笑自己,一咬牙,按了門鈴。
門內(nèi),藍子瑋一襲水藍麻紗連身裙,精神很好的樣子,她盯著關(guān)御,皺眉,想開口,他卻先說了話。
“你不打電話給我,都不想我嗎?”像是閑話家常的語氣。
“你在測試我嗎?”藍子瑋眉頭皺得更緊,兩天沒有他的消息,她在胡思亂想中渡過,忍著不打電話給他,不想讓他以為,她賴定他,更不想像個查勤的女伴。
這兩天,她胡亂想,他是不是認識別的女人了?還是開始覺得跟她生活沒滋味了?他不來,是突然地就不來,連通電話也沒。
她左思右想,就是沒想過,他可能在測試她,測試她是不是沒他不行。
“測試什么?”關(guān)御反問。
“測試我是不是已經(jīng)愛上你?愛到?jīng)]有你不行?”她眉頭一直緊皺著。
“你有嗎?有沒有愛上我?有沒有愛到?jīng)]有我不行?”他多希望,她的答案是有。
關(guān)御走向前,她朝后退,他反手關(guān)上大門,手掌撫上她的臉,充滿情感……
“沒有!彼{子瑋淡淡地說。
他苦笑,手指在她臉上流連不去,挪到她的唇瓣,低聲說:“這么漂亮的臉,這么漂亮的唇,為什么說出讓我這么傷心的話?我多希望你愛上我,因為我好愛你。子瑋,你聽進去了嗎?我,關(guān)御,好愛,好愛,好愛藍子瑋。”
藍子瑋心房大地震,他的眼神,表情,語氣,好憂傷,他說愛的神情,仿佛她是他的全部。
“你……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她的心緊緊的。
“你聽進去了嗎?我好愛,好愛,好愛你!
“聽……見了!
“聽見跟聽進去,不一樣,我希望你能聽進心里!
“御,你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她擔心起來。
關(guān)御嘆氣,停頓,鼓足勇氣一句話到底。
“我知道小石頭是我兒子!
藍子瑋整個人傻住,嘴半張著,身子僵直,耳朵嗡嗡地亂響。
他耐心等著,等她回神,做出反應(yīng)。
一分鐘過去,十分鐘也過去,直到一刻鐘后,她轉(zhuǎn)身,奔進房,拿錢包,手機,沖出家門……
他沒攔她,她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是最好,最明白的答案。
她,徹頭徹尾的無法面對他。
站在她的公寓里,難過的淚水直逼眼眶,他不知道怎么說服她相信,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他都愛她。
。
藍子瑋搭上計程車,直奔臺北火車站,站在車站大廳,她仰頭看列車班次,十分鐘后她買了張到臺中的自強號車票。
去臺中做什么?她不知道,亂糟糟的腦子里,除了離開臺北這個城市之外,沒有別的念頭,如果可以,她真正想做的是買張機票,飛離臺灣。
可惜,她連護照都沒有。
這些年,她哪個國家也沒去過,除了在股票市場買賣的六百萬現(xiàn)金之外,賺到的每一塊錢,都被她分成兩份,大部分她以小石頭的名字買基金,少部分她做外幣定存,全部有一千萬。
那些錢,她打算萬一哪天梁仲維夫婦不能再養(yǎng)育小石頭--雖然機率小得不能再小,她要用來當做小石頭的教育基金。如果做不成教育基金,以后就當是小石頭的創(chuàng)業(yè)基金。
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總要做些什么讓自己安心。
所以,畢業(yè)后四個年頭,她努力賺錢,除了為自己買了間小公寓,生活中幾乎沒有其他娛樂,甚至沒離開過臺北。
關(guān)御只用了一句話--我知道小石頭是我兒子……就成功讓她離開臺北。
我知道小石頭是我兒子。
我知道……小石頭是我兒子。
她多希望,這話是她的幻聽,她多希望,一切不是真的。
老天,老天,她沒有臉面對他,在他知道她是個能狠下心把親生孩子送給別人養(yǎng)的母親后,她哪來的臉面對他?
她拿著票,恍惚地走進月臺,手機唱起歌,她看來電顯示,是子珩。
按下通話鍵,弟弟溫暖的聲音下一秒緊貼她耳朵。
“姐。”
“嗯!彼p輕應(yīng)聲。
“你在家嗎?”
“不在。”
“什么時候回去?我想過去找你!彼{子珩不放心,等了兩天沒消息,他以為關(guān)御會速戰(zhàn)速決,在第一時間找他老姐分手,沒想到竟……
“有事嗎?”
“你在哪里?那邊聽起來很吵。”他沒回答,覺得手機另一頭很吵。
“我在火車站。”
“做什么。”
“我……想去臺中!
“一個人?”
“……嗯!
“為什么?”
藍子瑋安靜了很久,才說:“關(guān)御知道小石頭是他兒子了!边@一刻,她的心好痛,痛到快不能呼吸。
“然后呢?他要分手?”
“……他……他說……他好好愛、好愛、好愛藍子瑋……”
說完,她哭了,眼淚就這么突然地止不住奔流,她不只是流著淚,是痛哭出聲,月臺上人來人往的,她卻一點都控制不了自己,哭得肝腸寸斷。
手機另一頭,藍子珩聽著她的哭聲,不確定的反問:“他說他好愛、好愛、好愛你?”
“對……關(guān)御說他好愛、好愛、好愛藍子瑋……他說兩次。還說……要我聽進去,要我聽進心里……我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愛,他干么愛我?我把他兒子送給別人,他居然愛我這種女人!倍自谀舷伦詮娞栠M站的月臺上,她哭得涕泗縱橫。
握著手機,藍子珩沉默了。
智商高的人,最大優(yōu)勢就在于反應(yīng)比常人快,他轉(zhuǎn)了轉(zhuǎn)靈活的腦,立刻理解關(guān)御,心瞬間柔軟,關(guān)御,是真的愛他老姐,所以比他還了解他的親姐姐。
原來。關(guān)御不是無法諒解他姐姐,而是深知他親愛的姐姐根本無法面對知道事實的關(guān)御。
“你想去臺中哪里?”
“我不知道……”
“你到臺中很晚了,找間好一點的飯店住,再打電話給我。”藍子珩交代。
“好……子珩,我……該怎么辦?”哭聲稍歇,茫然無頭緒的她問著弟弟。
“也許你該問一問,你想怎么辦?關(guān)御說他愛你,剩下的問題都在你身上,不在他!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去臺中,一個人好好想想,說不定能想出答案。姐,不要哭了,到臺中住哪家飯店,記得打電話告訴我,讓我安心!
“好!
“照顧自己,小心一點,先這樣,我等你電話!
***
藍子瑋出了火車站,站在路旁,心里是滿滿的茫然,她坐上一輛干凈明亮的計程車,司機穿白色襯衫,打領(lǐng)帶,戴著白手套,笑容可親,給人一種安心感。
當親切的司機開口問她去哪里?她怔愣了一會兒,才問司機能不能推薦她住起來舒適的飯店?
就這樣,她被送到中港路上一間沒有非常大,但看起來挺溫暖舒適的飯店。
柜臺小姐跟送她來的司機一樣,笑容可親,介紹著飯店的設(shè)備,二樓有健身房,二十四小時開放,一樓大廳附設(shè)的咖啡館營業(yè)到深夜一點,供餐食。
房間的寢具有柔軟的羽毛被,記憶枕,床是舒適的席夢思床墊……
小姐親切詳細介紹后,她決定住下。
填寫資料,拿了磁卡后,她搭電梯進九樓房間,打電話跟弟弟報備過后,將錢包,手機擱在梳妝鏡前,她拉開窗簾,中港路上車水馬龍,各色霓虹燈一閃一閃。
她記得計程車司機好心告訴她,往高速公路的方向走過去,有幾家老字號的太陽餅,味道很不錯,她可以買一些帶回去送親朋好友。
已經(jīng)晚了,那些店應(yīng)該都關(guān)了吧?她想,就算沒關(guān),她買太陽餅送誰呢?朋友,她五根手指數(shù)不過去,稀少得可憐,親人,對她來說,法律上,實質(zhì)上的親人只有親愛的弟弟了。
她站在玻璃窗前,朝馬路上望,心里一陣空,強烈的寂寞涌向她,她的人生除了替小石頭賺更多的錢,再沒有其他目標了。
子珩有子珩的人生,有屬于他該走的路,打從子珩開始實習,他們姐弟的生活就分開了,相依為命變成過去式,親情到頭來只是彼此生命里無語的祝福,盡管仍互相關(guān)心,但也只剩偶爾彼此問候。
藍子瑋對著玻璃窗吐氣,溫熱的氣息在窗子抹上一層白色霧氣,瞬間消逝,其實,從頭到尾她都是自私的。
跟關(guān)御上床,是她自私,她沒遇過像他這么好的男人,那一晚,她想著如果命運如此善待她,讓她在花街上被他買下,她為什么不把握?哪怕跟這么好的男人只能有一晚都沒關(guān)系啊。
第一眼看到關(guān)御,她的心臟就比她理智的反應(yīng)快上許多。怦怦,怦怦怦地用瘋狂節(jié)奏跳舞,他愿意平白無故給她六十萬……像他心腸這么軟的男人她怎么可能不迷上?
不小心有了孩子,她選擇生下來,也是自私,明知當時的她根本負擔不起養(yǎng)育一條小生命的重責大任,她仍自私地生下。
直到子珩說要陪她休學,工作,一起養(yǎng)孩子,她才有些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自私,居然生一個孩子來陪她受苦。
而仁慈的老天又出手解救她,梁仲維夫妻車禍,雙雙被送進同一家醫(yī)院,當時梁仲維只受輕傷,臉部,左手輕微擦傷,懷孕九個多月的江書玟卻沒這等好運氣,她受到嚴重撞擊,寶寶死去,她的子宮也因重傷摘除。
醫(yī)院一位護士看藍子瑋年輕,又是未婚媽媽,好似擔心她會虐待剛出生的孩子,便把梁仲維夫妻的悲慘故事告訴她,要她好好養(yǎng)育孩子,因為有很多人想要孩子卻怎么都不可能了。
她在嬰兒室外第一次看見梁仲維,是她生產(chǎn)后第三天,他站在玻璃窗前,很巧地盯著小石頭看,他的眼神好悲傷又好專注……
她記得多話的護士告訴她,她生小石頭那天,正是梁仲維夫婦車禍當天,他們也要到醫(yī)院生產(chǎn),卻在途中發(fā)生不幸。
當時她走到梁仲維身邊,說:寶寶很可愛吧?
他給她一個微笑,那微笑,卻悲傷到讓她想掉淚。
沒多久,他們聊開,梁仲維知道她是未婚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