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瑀記得那一年,他緊緊抓住二姊的手,兩人被帶進好大的地方,一群人要將他和二姊拆散,他好怕。
“二姊!二姊……”他怕得大哭,伸手想要抓住二姊。
“瑀兒!你們放開我!放開瑀兒!”南昕樂用力掙扎,對抓住她的人又踢又咬,卻掙脫不開。
“二姊!”他抓不住二姊的手,獨自一人被帶到陌生的地方,他好怕,“二姊……”
“哭什么?吵死了!”一名女人生氣地罵他。
南飛瑀縮了縮身子,紅著眼睛,急忙止住哭聲,可心里的懼意卻更深,小小的身體不住顫抖。
這是什么地方?
他看著四周,這地方比他的房間大,也比他的房間漂亮,可是沒有父王,沒有母妃,沒有姊姊……
想到母妃,他急忙閉上眼,不敢再想。
他靜靜地縮在角落,小手抱住膝蓋,不敢吭聲,他肚子餓了,但他不敢喊餓,也沒有人理他,沒人叫他吃飯。
偌大的房里好安靜,安靜得可怕。
他就這樣安靜地抱著自己,疲累地睡著。
“瑀兒、瑀兒……”
恍恍惚惚地,南飛瑀好似聽到二姊的聲音,他急忙睜開眼,愣愣地看著二姊。
“瑀兒!你還好嗎?你沒事吧?有沒有人欺負你?嗯?”南昕樂擔心地摸著他的身體,怕他受到一絲傷害。
“姊……”他徐徐伸出手,抓住二姊的衣服,手里的觸感是真的,眼淚立即涌出!艾r兒怕……”
“乖,別怕!蹦详繕肪o緊抱住他!皠e怕,以后二姊不會再離開你,二姊會保護你,別怕!
他放聲大哭,緊緊抓住眼前的懷抱,身前的溫暖是他熟悉的,他放心依偎,安穩地被守護。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身邊有二姊,他安心地待在二姊身邊,不敢放開她的手。
過了好久好久,許久不見的大姊出現了,大姊笑著摸著他的頭,然后他被換上新衣服,被帶上金碧輝煌的宮殿,坐上一張巨大漂亮的金色椅子,而臺階下面,一群人朝他跪拜。
他不知所措地看著那群人,他不知發生什么事,只知從那時起,他被叫“皇上”,他不再是南飛瑀,而是金陵皇朝的皇帝。
他身邊開始跟著一群人,也多了一個皇叔,而那個皇叔負責教導他。對于他口中的皇叔,他本能地感到驚懼,下意識地想尋求姊姊的庇護,可是當他看到皇叔嘴角的笑時,他僵住身體。
垂下頭,他什么都不敢說。
“瑀兒別怕,姊姊會保護你的!倍⒈е,對他重復這句話,他閉上眼,任熟悉的雙手護著他。
南飛瑀相信,這雙手會永遠護著他,他不用怕,只要安心被守護,其余的,他不聽也不看。
可夢魘卻如影隨形地跟著他,那將母妃胸口染紅的血、穿透耳朵的凄厲慘叫,每天每夜,如鬼魅般糾纏著他。
南飛瑀迅速坐起身,俊秀的小臉是掩不住的恐懼,胸口急促地起伏,冷汗幾乎浸濕薄薄的單衣。
轟隆的雷聲讓他的心跳更亂,咚咚咚地,用力得彷佛快跳出胸口,他咬著唇,迅速跳下床。
姊姊……他要找姊姊。
雷聲掩住他的腳步聲,大雨淅瀝,小小的身影在黑夜里幾不可見,他閃過巡邏的侍衛,來到大姊住的白塔。
白塔里很靜,沒有任何守衛,墻邊的燭火閃爍,南飛瑀停住腳步,這樣的寂靜讓他不安。
握了握拳,他忍不住放輕步伐,走向寢宮,可當他站到門口時,卻僵住了步伐。
他看到他口中的皇叔在里頭,而大姊則跪在他身前。
“魏紫,你要怎么服侍我?”男人噙著笑,勾起女人細致的下巴,俊美的臉龐是邪肆的笑意。
南魏紫垂眸,解開男人的腰帶……
南飛瑀睜大眼,他不敢出聲,只是愣著目光。
男人早發現他的存在,唇邊的笑讓南飛瑀僵住身影,他想到當年,男人也是這樣對他笑。
那笑容里的輕蔑,他永遠也不會忘。
他什么都無法做,只能轉身逃開。
他想當作什么都不知道,可腦海卻不斷浮現,他尊貴美麗的姊姊竟然……南飛瑀閉上眼。
雖然年幼,可畢竟身處皇宮,他怎會不明白那代表什么?
可他不想明白,他不想。
“二姊……”對,他要去找二姊。
南飛瑀倉皇地跑到南昕樂住的別院,還未走近,就聽到從雨中隱隱傳出的刀劍聲。
他怔著目光,看到一群黑衣人包圍著二姊,手上的刀劍不斷攻向她,而二姊手上的長槍揮掃,目光無懼地和黑衣人對戰。
倏地,一柄利劍掃過二姊胸口,二姊往后退,可血花仍然迸出。
“公主!”對方立即停住攻勢。
“別停,繼續!”南昕樂抿著唇,握緊長槍,立即上前進攻。
他們沒發現他,而他,也踏不進去。
瑀兒,以后父王不在,你要好好保護母妃和兩個姊姊。
他想起父王消失那天在他耳邊說的話,那時年幼的他不懂,可卻將這話深深記著。
他轉身,默默地離開。
腦中浮現一幕幕畫面──刺入母妃胸口的發簪、染紅的鮮血、可怖的慘叫聲,還有那緊緊抱住他的顫抖雙臂……
瑀兒,別怕,姊姊會永遠保護你。
保護……
南飛瑀看著自己的手,光滑軟嫩的掌心看得出養尊處優的生活,他想到二姊的手,是那么粗糙,甚至長著粗繭。
他握緊手,他總是不聽不聞不看,可此時此刻,想到大姊忍受的屈辱,想到男人那輕蔑的笑,想到二姊身上的傷,再想到自己一直安穩地被守在羽翼下,他一直被保護著,甚至安于被保護著。
“父王……”他沒有做到,他沒有保護好母妃,沒有保護好姊姊,他甚至逃避著,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而此時此刻,他還能繼續安然地窩在她們的守護下嗎?
南飛瑀茫然了,他回到寢宮,環視著這偌大的宮宇,心頭卻是濃濃的厭惡,他不要待在這里,他不要……
他逃了!
他從地道里逃走,那地道是他無意中發現的,可以通往外頭,他把這地道當作秘密,卻從沒想過他會有從這地道逃出去的一天。
可離開皇宮,他卻無處可去。
茫然的步伐無依無靠,他能去哪里?
抬起頭,卻發現自己竟走到南王府,他推開門,踏進王府。
穿堂而過,他環視四周,雖然一片幽暗,可他知道擺設都跟以前一樣,完全沒變,只是這個家卻不再有一絲人煙,寂寥的氣息,不復當年的興榮,他甚至不敢閉上眼,就怕聽見那時的慘叫聲。
走出王府,南飛瑀坐在角落,雙腿曲起,孤獨地抱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早被雨淋濕,寒風瑟瑟,他卻不覺得冷,只是睜著空洞的眼,將臉埋進膝里,臉龐滾下灼熱,卻溫暖不了冰冷的身軀。
“大哥哥,你怎么了?”
軟軟的聲音傳進他耳中,南飛瑀恍惚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孩。
她真的很小,手提著燈籠,一手撐著油傘,那傘還比她高,讓她拿得有點吃力。
他怔怔地看著小女孩,就著燈火,他看到女孩的臉很白,小嘴紅紅的,有著一雙大眼睛,頭上梳著雙髻,再以紅緞帶綁起,身上也穿著紅色的棉襖,包得緊緊的,像顆繡球。
“大哥哥,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外頭?”側著頭,她好奇地問,卻沒想過自己也是深夜在外頭。
南飛瑀垂下眸,不理會她,繼續將臉埋進膝里。
耳邊卻傳來窸窣聲,隨即一直落下的雨停了,他抬起頭,發現小女孩坐到他身邊,燈籠放到地上,手上的油傘遮在兩人上方,阻隔了雨絲。
“大哥哥,你要吃糖嗎?”她從懷里掏出糖,大方地分給他。
南飛瑀別開眸,不理她。
小女孩也無所謂,逕自吃著糖,手舉著傘,也不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一旁。
“我一直被保護!痹S久,南飛瑀啞著聲音,低低說著。他不知他為何要說,也不覺得小女孩能聽得懂,他只是需要有人聽。
“其實我早察覺了,就算一開始真的不懂,日子久了,又怎會不知?”二姊身上的傷,他不是沒發現過,大姊和皇叔的曖昧,他也隱隱察覺,只是,他當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很懦弱,懦弱得不敢去面對,就這樣裝聾作啞,天真又快樂地過每一天,卻不知,我的安樂是我的親人付出代價得來的!彼幕饰、他的命,全是姊姊們護來的。
“不,不是不知,只是不敢去面對!笨墒,他忘不了皇叔臉上的笑,那笑容彷佛看透一切,看透他的卑鄙,看透他的軟弱,看透他的故作無視,因而……輕蔑。
是,那樣蔑視的笑是他應得的。
“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們,對我這樣懦弱的人付出值得嗎?”南飛瑀咬唇,覺得羞愧。
“在他們心里,大哥哥一定很重要!
南飛瑀一愣,怔怔地轉頭看小女孩。
小女孩對他笑,圓眸因笑容而燦亮,她側了側首,像是在思索,好一會兒,才又道:“因為很重要,所以才會拚命保護,大哥哥有很好很好的親人耶!他們一定是想看大哥哥的笑容才會這么拚命保護大哥哥!
“笑容?”
“嗯!”小女孩用力點頭!袄牙颜f,只要我開心的笑,她也會很開心,可我難過,她也會難過,大哥哥的親人也是這樣吧?”
“可是應該是我保護她們的……”父王的托付,他沒有辦到。
“那大哥哥就保護她們呀!現在不行,還有以后呀!”
“以后……”南飛瑀怔著目光。
“是啊,現在被保護,以后就換你保護她們,這樣才叫親人呀!”小女孩對他笑。
看著小女孩的笑容,南飛瑀不禁想到姊姊的笑,面對他,她們總是笑,他開心,她們也開心。
現在是他被保護,可是,他也可以保護她們,就算現在不行,至少還有以后。
只要他不再懦弱,只要他強大,他就能守護她們。
茫然的眼瞳漸漸堅定,南飛瑀笑了,他抬起頭,卻不見小女孩,他不禁錯愕,“小妹妹?”他喊,可四周卻無人影,只剩下早已熄滅的燈籠。
雨已停了,天也漸白。
他拿起燈籠,再看著四周,卻遍尋不到紅色的小身影,只有手上的燈籠告訴他這不是場夢。
他笑了笑。“謝謝!彼驼Z,不管小女孩聽不聽得到。
拿著燈籠,他舉步走向皇城。
他的心不再無依,他已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想到那抹輕蔑的笑,南飛瑀揚起唇瓣。
他,會讓那抹笑消失;他,會守護他僅有的親人。
父王,瑀兒會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