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荷園的蕭何睡了過去。
蕭何作了一個夢,夢里是蕭家出事的那日早晨,蕭何看到大哥、大嫂在飯桌上親密地互動,爹娘還在那笑吟吟地說著新年的愿望。大嫂偷偷地告訴蕭何,她懷了身孕,已經有兩個多月了,之所以現在不說,是為了過年的時候給大家一個驚喜。
蕭何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滿臉童真地坐在那里跟大嫂竊竊私語,聽完大嫂的秘密后,她看到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也在大嫂耳邊悄悄地說等下會和段辰約會,被大嫂笑著點了點額頭說女大不中留。
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美好到讓蕭何想流淚。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那天一定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赴那場約,無論如何也要守在家人的身邊。
醒來已經是月上柳梢頭,空蕩蕩的屋里沒有其他人,這還是盛夏,卻讓蕭何覺得渾身冰涼。她睜著迷茫的大眼睛,躺在梨花木雕刻的精致大床上,看著帳頂那百子圖,心里是從來沒有過的恐慌、害怕,她不敢去深究、去探索,她與段辰,到底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利用與被利用?自己曾以為的幸福是建立在蕭家滅門的痛苦之上嗎?
萬一、萬一真的是……那她該怎么辦,她要為爹娘、大哥、大嫂,還有蕭家幾十口人報仇嗎?不、不,她的三腳貓功夫根本無法跟段辰對抗,就算能,她也下不了手。
「嗚嗚……」蕭何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軟弱。
雖然她知道,自己沒有求證就去懷疑段辰很不好,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去想、去揣測。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它此刻正在蕭何的心里瘋狂地滋長。
蕭何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荷圜、討厭王府、討厭這里的一切人事物,更討厭她自己。這里的人都太復雜、太難懂了,她只是一個希望能跟心愛的人永遠在一起的小女子,沒有那么多的抱負,也承擔不起那些抱負。
走吧、走吧,走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這樣她就可以自欺欺人地活下去;钤诙纬綈鬯钤诩胰私≡诘募傧笾,自欺欺人地活著,對,就是這樣,就要這樣,不然,她能怎么辦呢?
很可笑吧,真的很可笑。李氏之所以告訴她這些所謂的真相,應該是想讓她跟段辰去鬧、去求證。可李氏把她想得太偉大了,她沒有那么偉大的,她很自私,自私得在得知真相的時候,還是想茍且地活著。
蕭何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她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般堅定地要離開這個地方,也從來沒有過想到了就立刻動手去做,她怕,她怕她一覺醒來后,連這點反抗的心思都會沒了。對,她就是這么無能跟沒用。
想到就做到的蕭何不給自己任何后悔的念頭跟時間,她簡單地收拾了細軟之后,拿起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走到院子里。拜李氏所賜,今晚荷圜周圍除了守門的婆子,可謂是空無一人,連綠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是,那本就是段辰給她的丫鬟,不向著她也情有可原。
那就走吧。蕭何憑著自己三腳貓的功夫,借助一旁的柳樹,順利地翻到荷園外面的花園。想到下午在這里發生的一切,蕭何更加堅定自己要離開這里的念頭。至少現在她不想見到段辰,不想見到王府里的任何一個人。
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離開了王府,當然,是從下人居住的北苑翻墻出去的。站在外面看著偌大的王府,蕭何壓抑著的心,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從兩年前她滿心歡喜地被抬進王府到她今天傷心欲絕地離開王府,這兩年,她活得像是一個提線木偶,操縱木偶身上線的正是段辰,還有那些她看不見的,想操縱她命運的人。
成親這么久以來,段辰都很忙,雖然段辰對她的寵愛沒有變,但她還是能察覺到他閃躲的目光和偶爾的心不在焉,她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干什么。自己像是一個聾子、瞎子,看不見一切。
當年段辰沒跟她說,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李氏的存在,猶如今日,她的離開也不需要經得他的同意。不管他對李氏是何種感情,自得知彼此存在的那一刻起,她和李氏都是彼此心頭的刺,碰不得,卻又疼得厲害,為了不讓段辰為難,對于李氏的刁難,蕭何都是一個忍字,誰讓她是個妾呢。
對著王府大門的方向鞠了個躬,至此,天各一方吧。曾經以為的海誓山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夢醒來,該好好為自己活了。
對于蕭何離開渾然不知的段辰,還在為朝堂上錯綜復雜的派系和世家之間的對立而感到頭疼。新皇登基才兩年,根基不深,所有能伸手的人都想借此機會植入自己的勢力,擴大自己的實力,尤其是以李顯為代表的李氏門閥和以謝林為代表的世家。
這些所謂的世家也不是好惹的,借著科舉制度,往朝廷里面注入不少寒士,新生力量固然很好也值得給予支持,但是這些人卻打著改革創新的旗號,將那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知道招貓逗狗的紈褲子弟塞進軍隊,甚至御林軍,就不得不管了。
軍隊是什么?御林軍是什么?豈能讓這些人胡來。
段辰的職責就是將呈給皇帝的奏摺分門別類,重要的給皇帝過目,不重要的或者重復他就直接處理了。又看了幾個邊關將領抱怨那些世家子弟領軍帶頭鬧事的奏摺,為首的就有謝家的老二,氣得段辰將摺子砸得老遠。
一旁的太監嚇得大氣都不敢喘,看著段辰煩躁地走來走去,上前勸慰讓他早點休息。段辰點頭。今天他的心情一直不能平復,這樣不利于思考和決策。
忽然想到蕭何那張委屈的小臉,段辰決定今晚回王府。兩人第一次發生爭執,她一定希望見到他。說不定此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他,想跟他訴說她的委屈,自己一個大老爺們,跟媳婦置啥氣。
想到這里,段辰的心情瞬間好了不少,連腳步都覺得輕快不少。
他踏著輕快的步伐來到宮門口。因為他是王爺,又有皇帝御賜的通行令牌,還是御林軍的上司,所以值守的御林軍打開側門,恭敬地送他離開。
等在外面的段泉將馬車趕過去,以往段泉也會在這里等,除非接到段辰的通知才會自行離去。
段辰上了馬車,主仆二人加一匹馬,在安靜的街道上行走,得得的馬蹄聲格外清脆。
有路過的御林軍上前盤查,看到馬車里的人后,遠遠地行禮。段辰道了聲辛苦,便不再多言。
他此刻歸心似箭,要不是于法于理都不合適,他早策馬狂奔回府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蕭何,想吻她那張出言傷害了他的小嘴。光想著,段辰都開始有反應了。
「該死!垢杏X自己的身體反應后,段辰有點懊惱。
馬車外的段泉察覺到主子的急躁,不由得抖了抖韁繩,馬加快了腳步。段辰覺得段泉此舉太符合他的心意了,心中暗想回去就給段泉賞賜。
忽然,外面傳來段泉「吁」的一聲,段辰蹙眉,怎么回事?
門簾被掀開,段泉臉色不好地道:「管家有急事稟報。」
段辰想了下,走下馬車。管家看到段辰的瞬間,跪了下去,「老奴無能啊!
看這架勢,要告知的肯定不是小事。段辰蹙眉,心中忽然不安起來,覺得自己最近很不順。他強忍著不耐,「速速說來!
管家看了看他,最后低頭整個人都跪趴在地,「蕭側妃……」
一聽跟蕭何有關,段辰心中的不安立刻急速擴大,他立刻上前抓著管家的領子,喝道:「蕭蕭怎么了?」冰冷的語氣讓管家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蕭側妃不見了!构芗夜淖阌職獠耪f完這幾個字。
段辰聞言,一把松開管家,立刻站了起來,話也不說,拔足狂奔而去。
段泉丟下手中韁繩,追了過去。
管家在小廝的幫助下才站了起來,望著已經看不見的王爺,管家心中愧疚極了,都是自己管教不嚴,才讓那些下人偷懶,才會沒發現蕭側妃是幾時不見的。
再說段辰,一路連跑帶飛的,以最快速度趕回王府,門口看門的小廝還以為自己眼花,待確定真的是王爺后,剛要行禮,王爺已經不見蹤跡了。
段辰一路不停,趕到荷圜的時候,荷園已經被看守了起來。段辰不顧行禮的下人,直直闖了進去,在院子里碰到正要離開的李氏。
李氏眼中的驚訝都來不及掩飾,她乖巧地上前行禮,段辰看都沒看她,徑直走進臥室。李氏見了,忍著心中的憤恨,就要跟進去,卻被段辰喝止:「本王沒記錯的話,王妃此刻應該被禁足吧!拐f完,看了眼李氏,那眼神讓李氏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冰冷的語氣透著濃濃的不耐煩和警告。
見她識相地停下,段辰才跨入臥室,他跟蕭何的臥室,容不得這個女人進入,連看也不行。臨走前不忘記下命令,「將王妃送回東苑,這次本王要是發現有人陰奉陽違,別怪本王不客氣!
李氏氣得渾身顫抖,想罵,又不敢。
丫鬟在一旁低聲勸慰道:「蕭側妃不見了,是死是活,誰敢保證?王妃以后有的是機會拉回王爺的心,不急于這一時!
李氏聞之有理,心中暗暗高興,蕭何這賤人居然不見了,她本以為這賤人會跟段辰鬧個分崩離析,自己到時候再添點火,不怕這兩人不鬧崩,要是段辰一氣之下,殺了蕭何這賤人就更好了。
不過蕭何不見了倒也勉強讓李氏開心一會,外面的世道這么亂,一個長相不俗,不懂外面險惡的人誰知道會出什么事?想到這里,李氏覺得這簡直就是上天賜給她的機會,于是迫不及待地回東苑安排去了。
段辰踏進臥室后,便關上了門,他看著這里熟悉的一切,高速跳動的心這才慢慢恢復。
一眼掃過去,臥室內的一切他便都了然于胸,沒有打斗、掙扎的痕跡,她最愛的檀木盒子也不見了,看來她是自己離開的。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段辰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氣般頹喪地走到床邊,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何,好好的怎么走到這一步的?好好的怎么就離家出走了?
頭腦向來靈光的段辰此刻腦子里思緒萬千,細節太多、太繁雜,反倒沒法讓他將這些線索串聯在一起。
還是他想多了,蕭蕭只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
這樣不行,他要冷靜下來,這樣才能盡快找到她。不管是她自己走的還是被利用,外面的世界對一個女人來說太不安全,尤其這個女人,貌美如花。
只要想到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吃苦受罪,段辰就恨不能狠狠地打自己一頓。如果今天……
沒有如果。
段辰冷靜下來,現在得盡快找到她,其他的都好說,只要找到她,哪怕讓他認錯,讓他受任何罪都可以。
「段泉!
「屬下在!归T口傳來段泉的聲音。
「立刻組織人手去找,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務必在天亮之前找到人!苟纬嚼潇o地下命令。
「是!苟稳I命而去。
吩咐完了后,段辰的心還是無法抑制地難過,這種難過很陌生,是從來沒有過的,讓他手足無措,他感覺他的心空了,以前心心念念的都是處理了煩心事,帶著她過幸福生活。可現在蕭何居然走了,他還能幸福地生活嗎?答案是不能。沒有她,他所奮斗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他還沒有給她最美好的一切,她怎么能走呢?說好的一輩子在一起的,怎么能走呢?
找,必須找到,不惜一切代價。段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呼吸困難,只要一想到蕭何可能遇到的種種遭遇,心里那種被人狠狠得揪著的感覺就無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