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嘯月一走就是半天,差點沒累死她。
直到太陽落山,銀月初起,他終于停下腳步,打開手中摺扇,笑咪咪地回望來時路。
袁尚喜遠遠瞧著,心怦通怦通地跳。他真好看。
柳嘯月就這么站在路邊編了半刻鐘,讓袁尚喜看得疲累盡消。美人不止飽眼福,還抵得過金山銀山加糧山。
「諸位跟蹤柳某半天了,還不愿現身嗎?」從出客棧他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特意放慢腳步,看那些人想干什么,誰知人家耐性好,硬是不出手,他只好主動出招。
四周靜悄悄,一絲回應也無。
「柳某在這里打多久扇子,你們也在那里蹲多久,這樣明顯的破綻,莫非你們還想用『湊巧路過』來搪塞?」
袁尚喜偷笑。原來他剛才那番作為是在耍人。
五個跟蹤者終于被激得現身了!噶鴩[月,交出金縷衣,爺們不為難你。」
「金縷衣?什么東西?柳某從未聽說。」
「江湖早已傳遍,金縷衣出世,已被人委托給沛州的鏢局,轉送到樓倉:這么巧,你們大鏢局就接了一樁買賣,你還想抵賴?」
「原來你們說的是這個!沽鴩[月掏出那只巴掌大的玉盒,通體翠綠的盒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滴溜溜轉了起來!改銈兪遣皇歉沐e了?這么小的盒子,不可能裝進一件衣服。」
「就是它。金縷衣薄如蟬翼,如此大小正好,把它交給我!」一個大漢說。
「司徒鴛,你想獨吞寶貝?」另一個大漢陰沈沈開口。
「原來你們不是一夥的,這可麻煩了,金縷衣只有一件,你們卻有五人,柳某該將東西給誰?」
袁尚喜再次肯定,柳嘯月很壞,擺明了是在煽風點火。
偏偏那五個被寶貝沖昏頭的大漢就吃他那一套,異口同聲說:「將金縷衣給我找!
「要不各位好漢先打一架,誰贏了,柳某雙手奉送金縷衣。」這已是赤裸裸的諷刺了。
五個大漢面色俱黑!肝覀兿葰⒘四,再奪寶——卑鄙!」
他們還沒出手,柳嘯月的柳葉鏢已先發制人。
「各位好漢是不是腦袋進水了,你們要殺人奪寶,柳某不先下手為強,難道等者挨刀?」隨在柳葉鏢后的是他的扇子,開合如風、鬼神莫測。
這話讓躲在一旁的袁尚喜,笑得差點抽筋。
不過論使壞,她比柳嘯月又厲害了那么一點點。
當他們六人戰成一團時,她就拿著一小包石灰蹲在道旁等著暗算。
那個司徒鴛剛被柳嘯月一招逼退,袁尚喜就沖出來,一把石灰灑過去。
「!」司徒鴛的慘叫聲驚天動地。
袁尚喜的手往腰間一抹,一柄細如繡花針、又暗勝黑夜的長劍如毒蛇吐信,倏忽吻上司徒鴛咽喉。
司徒鴛倒地斃命,至死都不知道是誰送他入黃泉。
袁尚喜的出現不止讓四個大漢嚇一跳,柳嘯月也吃了一驚。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一把扇子使出了龍虎之風,硬是將四個大漢逼得只有招架之力。
袁尚喜看柳嘯月吃定跟蹤者了,本想回家,反正他不愛見她,她也沒有招人嫌的惡趣味。
可她耳中卻接收到更多凌亂的腳步聲,其中幾個更是沈實得讓人心驚。
她錯愕的眼神投向柳嘯月,顯然他也發現異狀,鳳目微睜地看向她。
「先把這四人收拾了!」說著,她就要動手。
但他卻硬是使出絕招,先一步解決麻煩。
「袁姑娘,這是大鏢局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顾麑λ裏o意,因此,不想無故承受她的恩。
她突然又想吐了,顫抖著從腰間解下酒葫蘆,灌下一大口,火熱的、刀子一般的酒液滑過喉嚨,精氣重回體內。
「我不插手,待會兒你跟那些強盜說,我們沒有關系,請他們放開包圍,我立刻就走!挂还梢癸L繞著她的身邊轉,將她的長發吹得更亂了。凌散的青絲遮住她半張臉,迷迷蒙蒙間,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唇角那似有若無的輕笑,不停地放大。
柳嘯月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不得不承認,單論交友,他還挺欣賞這樣的人,狂放、隨興,沒有一般姑娘的扭捏,相處起來很輕松。但硬要他接受她的感情,就傷腦筋了。
他不討厭她,可也沒有喜歡,而他最痛恨的便是被逼迫?傆腥藛査,袁尚喜喜歡他,他怎么想?或者,老是拒絕袁尚喜,他不內疚嗎?
簡直莫名其妙。憑什么他一定要為她的感情負責?明明他們之間除了是隔街相望的鄰居外,什么也不是——
他還來不及勸退袁尚喜,兩人已經被包圍了。
從那數十雙貪婪到發出綠光的眼里,他知道,要這些人恢復理智放她走,是件很困難的事。
果然,第二波「強盜」根本不跟他廢話,提著刀劍,直接開搶。
袁尚喜笑盈盈地迎上敵人,還不忘譏他幾句。
「三公子,要不你往北方突圍,我朝南邊走,咱們離遠一點,旁人就不會以為我們是一路的了!
柳嘯月的回答是射出一把柳葉鏢,替她擋住后頭的偷襲。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再不合作,就是找死。
。
擺脫一干強盜,柳嘯月和袁尚喜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遁入二龍山。
一整夜,他們不停地跑,加上身上零零碎碎的刀劍傷,兩相折騰下來,兩人累極了。
當天邊出現第一縷金芒時,他們癱躺在溪澗邊,沒力氣動了。
他看著她,心里竄過一絲煩躁。這姑娘恁傻了,陪他挨刀、陪他搏命,她就這么喜歡他?
他本就討厭欠人情,尤其是她的,欠了,該怎么還?給錢是侮辱她,難道……
他不可能以身相許。
應該把她趕走,省得兩人越牽扯,越糾結。但怎么開口?他慣用的冷漠,現在還能用嗎?
袁尚喜沒注意到他復雜的眼神,翻個身,爬到溪邊,腦袋埋入冰涼的溪水里,凍得顫抖,但飛散的神志卻漸漸回來了。
「袁姑娘,」他想不出勸她走的辦法,只好自己走,雖然他已經累到兩只腳都沒力了!感菹⑦^后,你便回家去,柳某任務在身,先行告辭,今日之恩,來日必償!
只是恩,沒有情?用不用分得這樣清呢?袁尚喜坐起來,干嘔一聲,腹內又翻滾起來了,她解開酒葫蘆,灌下一大口。
柳嘯月才移動的腳頓住了。她似乎有些不舒服。換作以前,他可以不理她,但現在,他做不到視若無睹。誰能將救命恩人隨手丟棄?
袁尚喜朝他揮揮手!改阌惺孪茸甙,我很累,要再歇一會兒才回沛州!
他想走,又不放心,她臉色真的很糟。
她又喝口酒。這習慣也不知是幾時養成的,她腹里常翻滾,在不想吐、又不想示弱時,就喝酒將它壓下去。
一開始,她喝醇綿的果酒,歲月不經年,現在她葫蘆里裝的是北地最烈的燒刀子。那一口下去,好像一把火,將她衰萎的性命、神志又燒得旺盛起來。
「你不是有事?怎么還在這里耽擱?」
他是想走,可他的身體不聽使喚!冈媚铮憧墒巧眢w不適?」
「我很好!只是有些犯酒癮,等我再喝一會兒,自己會回家,你不必擔心。 」
「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你——嗯……三公子,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有人在喊救命。」柳嘯月心里的警鐘敲響了。
她看著他,他也將視線栘到她身上,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沒有火花,但留下了淺淺的漣漪。
「我去看看,你有任務在身,就此告辭!顾龥]有等他回答,身子就像一陣風似地消失了。
她沒有糾纏他,不是嗎?她的感情很瀟灑,她的愛,她自己負責,她不需要他的歉疚、愧負、回報,甚至是厭惡的。
不過眨眼間,密林里就只剩他一個人了,獨身的滋味很輕松、很自在。
終于可以不必再跟她糾纏不清。他轉身欲走,可鼻間嗅進淡淡的酒香,是她留下的。
為什么不是脂粉香、花香,卻是酒香?他腦海中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隨即,他笑自己,她愛在身上染什么味道是她的事,與他何干?
不過她一個人去找那呼救之人,會不會有危險?
念頭一起,他的身體再度失控,朝著她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狂奔不過半盞茶時間,他耳邊聽到一陣刀劍交擊聲,心忽然狠狠地揪起。
「袁姑娘!」柳葉鏢已經夾在指問,他身若驚雷,劃過半里的距離,落在和她對敵的人群中。
柳葉鏢像閃電一樣,一閃即逝,兩名大漢手腕中鏢,兵器落地。
柳嘯月來到袁尚喜身邊!冈趺椿厥?」
「土匪搶親!顾行┥袼疾粚。
「深山野嶺里出現新娘?還有人來搶?」
「很不可思議吧?」所以她才吃驚。
他左右察看,翻倒的喜轎,已然身故的轎夫、媒婆,似乎,那不可能成真的事已變成事實。但是……
「新娘子呢?」
「被捉走了。他們一票人纏住我,另一票人捉著新娘朝東方去了!
倘使不知道就算了,但真遇到不平事,江湖兒女,豈能袖手旁觀?
他握緊了下手中摺扇,已經做了救人的決定。
「速戰速決!骨迩灏装椎拇蠊媚,落入土匪手中,若不能及時救出,那一輩子也毀了。
「好!褂兴鄤,她還有什么好怕的?拚起命來,狀似瘋虎。
他第一次發覺,原來掛心一個人是非?植赖氖拢@女人打架都不防不守的,她就不怕被拽條胳臂、斷只腳?他手中的摺扇舞到極致,化成盾牌,替她阻擋一切危機。
「袁尚喜,你小心一點!」他已經緊張到連「姑娘」兩個宇也不會說了。
「你說什么?」她太專心對敵,沒聽清楚。
他氣急敗壞,才想拉住她,她已沖向最后兩名土匪,細劍撂倒對方后,也不停歇,繼續朝東方奔去。
「三公子,有話咱們邊走邊說,去晚了,怕新娘子出事!顾恢汞偪,體力還很好,跑了一夜,又殺了半天,居然不累。
可嘆他一個大男人,卻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他哪里知道,他的曲意維護,就像一道符,讓她瞬間請神上身,精氣神泉涌,別說打半天,再挨一日夜她都撐得住。
不自覺地,她唇角彎起,笑意染上眉眼。真希望這一程能一直持續下去,永遠也別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