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古怪了,為什么岳哥不讓她下山?也不讓她見婆婆和大嫂?以前她并未將這事往心里去,可是漸漸的,這種古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海瀲兒跪在東院的苗圃里,一邊為新種下的紫草澆水,一邊出神的想著事情。
她看著這座山泉別館,不由得感覺一陣胸悶。
從春天來到夏天,她連一步都未踏出過山泉別館的大門,她就像一只折了翅的蝴蝶,被困在山泉別館,每日除了丈夫和奴仆外,她根本見不到其他人。
有次她獨自下山,結果剛走到半山腰處,就被迎面而來的岳哥攔住,屢次嘗試總是這樣的結果,她不是小孩子,猜得到定是夜雪或是小七給岳哥捎信息,通知他關于自己的動向。
為什么岳哥要這樣對她呢?難道山下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兩人成婚已半年多了,她看得出來,她的相公比實際看起來更為老謀深算,她怎會是他的對手呢?
海瀲兒從苗圃里站起身,拍拍布裙上的泥土,了望碧藍的天空、夏日的驕陽,她想出門透透氣的渴望越來越無法克制。
對了,今日會有運送瓜果時蔬、茶米油鹽的車隊上山,不如……
海瀲兒下定決心拿出跟上官攸攸學來的江湖經驗,大大方方地站在院落中間吩咐,“鵲兒,你去收拾一下倉房,今日車隊又會送來吃食,你要好好清點,再把倉房所余的東西都列張單子出來讓我過目,有什么不足我再叫小七去補!焙呛牵瑐}房大得嚇人,雜貨干糧種類眾多,點算到明天也點不完。
“二少奶奶,我這就去。”
“珠兒,你去青睚堡找二少爺,看看二少爺在哪里,再把我熬好的清油膏送過去,已經入暑了,山下的暑氣很折騰人,別熱壞了二少爺。若是找不到二少爺,你就在岳春院等著,晚膳與二少爺一道回來吧!卑堰@兩個貼身丫鬟打發走,海瀲兒一回身,對著院中忙活的老婆子和雜役們道:“我去疊翠院看書,沒什么事不要打擾我!
“二少奶奶,我們知道了。”
歡快地提著裙擺,海瀲兒依計行事,跑至疊翠院里等了一會,再偷溜到鵲兒和珠兒的下人房里,找到一身布衣換上,取下所有發飾,她給自己梳了一個丫鬟髻,又偷偷返回疊翠院,推開臨著后門的一扇窗戶,她向下一看,心中大喜,窗下正停著一輛未卸完干草的牛車,她左瞧瞧右看看,發現周遭沒有人影,連忙從窗口跳下,落在厚厚的干草堆上,接著鬼鬼祟祟地藏進一輛已經空出來的有篷馬車里面。
等了一會兒,搬東西卸貨的腳夫們說說笑笑的從后門出來,趕著車下山。
紫溪城,地勢低于青睚堡,其西北一百里外是高聳入云的雪山,北邊是水草豐美的牧場,東南邊是由祁連山上的雪水匯成的紫溪河,河道兩邊良田萬畝。
這座城池由霍家守護,躲過外界的重重戰火,傲立于塞北之上,其商業興盛的程度一點也不輸臨安。
街道上叫賣聲絡繹不絕,來往的駱駝牛馬、穿各式衣衫的外族,熙來攘往的商賈交織出一片繁榮景象。
那輛有篷馬車并未回到青睚堡,而是直接到了紫溪城里補貨,趁著車夫下車采購,海瀲兒悄悄地溜下馬車。
站在紫溪城的大道上,她欣喜地看著這一切,腳步越發的輕快,她逛了牛市、逛了布店,還去了城中最大的藥鋪,等走到腿酸,她才想起該去大嫂的食肆看看。
經人指點,她來到遠近馳名的芙蓉坊,芙蓉坊門面矮小,甚至稱得上有些寒酸,可這一點也不影響芙蓉坊門庭若市的生意,門前長長的人龍從街心一直排到街尾,除此之外,芙蓉坊所在的河東大街上,還飄散著芙蓉坊里炒制美食的濃烈甜香,那味道直鉆人心肺。
“會是什么好吃的呢?”海瀲兒看看長長的人龍,驕傲地笑道:“我是大嫂的弟妹,我就直接去廚房吃好了!
踮著腳丫子,海瀲兒一臉壞笑地溜向芙蓉坊的后門,走到一半,一扇窗里傳來大嫂的喊話聲——
“快!把我的菜籽油拿過來!
“是最靠墻的那一缸嗎?”這是大哥霍炎庭的聲音。
“是的。”
往前邁出的小步子猛然收住,海瀲兒攀上窗戶,仰著小小的腦袋瓜往廚房瞧。
只見燒得火紅的爐灶邊,一身蔥綠色衣衫的水芙蓉滿身大汗,兩頰紅潤,此時她正洗刷著爐灶上的大炒鍋,身后還背著睡得香甜的霍辛桐。
青睚堡不怒而威的堡主,這會正環繞在妻子身邊忙前忙后。
“蓉兒,是這一缸嗎?”
“拿錯了。”倒掉洗鍋水,水芙蓉瞧了一眼送過來的缸,一勁的搖頭。
“那我再去拿!碧锰们囗けぶ髟谄拮拥闹笓]下,連忙又回頭找起油來。
“再里面一點,對,就是那一缸,謝謝炎哥!彼饺啬玫搅俗约合胍挠,連忙倒油入鍋,鍋里霎時升起青煙,一股清甜的油香味也緩緩飄散開來。
等油熱了,她把早已備好的水晶包子丟入油鍋里,微煎片刻,等包子變成金黃色后,她再將熬制一天一夜的大骨湯倒入油鍋里,瞬間油鍋劈咱爆出聲響,轉眼又平息下來。
“哇!哇哇哇——”被爆鍋聲吵醒,還不會說話的霍辛桐在娘親的背上被嚇醒,她揉了揉小眼睛,哇哇哭了起來。
“辛桐乖,不哭,今日人手不夠,爹娘很忙,你要乖喲!
霍辛桐不高興地嘟嘴,可憐巴巴的小眼睛一直看著自己的爹爹,小手不停地朝霍炎庭揮動。
沉穩如山的男人溫和地扯了扯嘴角,對妻子說道:“我來看著辛桐,你好好做煎包吧!
“好!
霍炎庭抱過女兒,霍辛桐終于如愿以償地來到爹爹的懷里,很快就止住了哭泣,胖乎乎的小手開始玩起爹爹胸口的墜飾。
“炎哥,能幫我拿一罐蜂蜜嗎?”
“好,我這就去拿。”霍炎庭單手抱著女兒,移動壯碩的身子在窄小的廚房里為妻子服務。
“大嫂使喚大哥使喚的好自然啊,不是要以夫為天嗎?”在窗外看著的海瀲兒嘀咕了起來,“難道岳哥不讓我來城里,是怕我發現大嫂和大哥的秘密?他們違背祖訪……”
“什么祖訓?”
“以夫為天的祖訓啊……”咦,是誰在說話?海瀲兒回頭一看,只見不知道什么時候,身著深紫色長裙的婆婆已來到她的身后。
“娘!”
“你家那個臭相公呢?”田春光知道今日芙蓉坊人手不夠,特地過來關照一下,哪知居然碰到二媳婦,不單如此,礙手礙腳的岳兒竟然沒有黏著她,真是難得呀。
“那個……”要不要告訴娘她是偷跑出來的?
這時,一個魯莽的異族男子背著木柴與倆婆媳擦肩而過,他背上的木柴不知怎地,竟鉤到田春光的發髻。
“快停下來!”海瀲兒發現了連忙出聲。
異族男人遲鈍的扭頭看,步子卻沒有停止邁進,就在這一扯一動間,田春光的幾縷發絲就這樣被他狠狠地扯了下來。
站在不遠處的霍磊看到了這一幕,氣得大吼,“哪里來的混帳王八羔子,竟敢扯掉我春光妹的頭發!該死!”他震天的怒吼響徹云霄,如果天上住著神仙的話,估計也會被他嚇得連滾帶爬。
怒吼之后,老當益壯的霍磊狠狠地抬腿把那個異族男子踹飛出去,塞上梟雄雖然老了,但氣勢和狠毒依然不減當年。
“竟然在我的地盤傷我娘子——”霍磊一個箭步上前,拉起趴在地上正在吐血、一臉惶恐的異族男子,欲再補一拳。
“夠了,霍磊,你答應過我什么?”田春光撫著發鬢正色道,將亂了的發絲收編好。
只消一句話,剛才猶如惡魔的老頭子忽然愣了愣,眨眨眼,松了手。他丟下異族男子,火速回到田春光身邊,討好地笑道:“記得記得,可是這個傻子他……”
“他是無意的,不知者無罪這個道理你不懂嗎?況且只是幾根頭發,我并無大礙。”田春光皺眉道。
“是是是,我下手太重了!被衾诟尚χ鴵蠐项^。
“還不快把人扶起來?”
“這位壯士,快起來吧!被衾诠怨缘胤祷厝,拉了那個嚇壞的男人一把。
異族男人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雙腿打顫地直給田春光鞠躬。
“對不住,我家相公脾氣不好,還請你見諒,這是五兩銀子,回去找個大夫替你看傷!碧锎汗馊套⊥矗θ菘赊涞貙Ξ愖迥凶诱f道。
一旁田春光的婢女雪梅已將五兩銀子給了他。
“對……不起……”異族男子用生硬的中原話回應,“謝……謝!
“快!說對不起!碧锎汗饫^霍磊命令道。
“對不起!”霍磊謹遵妻命。
處理好小小的糾紛,田春光再回頭,就見海瀲兒瞠大雙眼站在墻角邊,一動也不動。
“怎么了。”田春光困惑地問。
“霍家的以夫為天……”方才也太夸張了吧,婆婆對公公簡直猶如嚴師,哪里有什么以夫為天的影子,而且大嫂和大哥也是平等相待啊。
“霍家沒有什么以夫為天的家訓。”田春光雙眼精光四射,總算是找到機會提點一下這個傻孩子了。
“?也不要求媳婦坐如鐘、站如松?”
“是那臭小子告訴你的?”田春光忍俊不禁,“哈哈,我們家可沒這氣死人的規矩,虧那個臭小子想得出來!
“也不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海瀲兒接著問。
“當然沒有。”
“所以,岳哥他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看來是這樣!
海瀲兒神色黯然,滿肚子委屈。
回想起成婚后,他將她困在山泉別館的事,她就好鼻酸,她如此相信他,他竟然這樣耍她,連祖訓這種事也能拿出來扯謊。
“瀲兒!彼齻闹H,田春光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那臭小子呀,從小到大一帆風順,招人喜愛。爺爺視他為心頭寶,他姑姑和姑父對他更是百般寵愛,教過他的夫子師傅也對他大加贊賞,他大哥炎庭更是格外重視這個弟弟,處處順著他、縱容他。
“在他的人生路上,都是順著他、愛護他的人,所以他被寵壞了,習慣所有人都圍著他轉,以他為中心,就算成親,他也想繼續這樣被人遷就順從下去,基于這樣的心思,他對你說了謊,要你以夫為天。”
震驚到慢慢接受這個事實并不容易,海瀲兒聽著婆婆的話,心中翻江倒海,她明白了丈夫如此做的理由,但仍無法原諒他的欺騙。
“瀲兒,教會他如何做一個好丈夫,是你不可逃避的事,你要讓他明白,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不是誰以誰為天,而是永世的相互憐惜!碧锎汗忄嵵氐卣f,“幸福是靠你自己爭取的,不可氣餒,放棄了就什么都沒有了。”邊教導著后輩,田春光的目光落在霍磊身上,兩人相視一笑。
看了看婆婆慈祥的笑容,泫然欲泣的海瀲兒頓時神思清明起來。
對,她不能輕易被打倒,她要把那個幼稚到可笑的岳哥調教成絕世好丈夫!
正在城中辦差的夜風在遠處目睹了田春光與海瀲兒說話的情形,連忙前往青睚堡,向正在盤查帳冊的主子稟報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