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之寶緊握著毛曙臨的手下了馬車,緩步走到染坊老板面前。
“老板,這么大的陣仗是怎么著?”他哼著,不快地瞪著一個個可能曾經欺負過他娘子的人的臉。
“宮老板,是這樣的,他們是山上的制染散戶,有些顏色得跟他們調,但他們說有話想問你!比痉焕习逡荒槦o奈地道。
“喔?”他視線一調,落在大武臉上!跋雴柺裁矗俊
“你……身體還好吧?”大武問。
宮之寶微揚濃眉!皼]事。”沒料到有此一問,他有些愣住。
“你可以保護曙臨吧!
“當然!边@是怎么回事?
“你確實已娶她為妻?”昨天遇見的老婦人如是問著。
宮之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硬著頭皮回答,“兒子都替我生了,能不娶嗎?可問題是,我想娶。她還不太想嫁!
“丫頭,你怎么那么傻,清白都給他了,兒子都替他生了,還不嫁他,你要怎么過日子?”有位大嬸不悅地道,走向毛曙臨,宮之寶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么?”他瞇起黑眸。
“能做什么?”大嬸不爽地開口。“你以為現在娶了曙臨就能彌補她嗎?你知不知道她連要臨盆了都不知道,她為了替你生兒子,差點連命都賠進去,要不是方巧我到山谷采視她,她早死在屋里了,現在你要上哪去找她?”
“我……”他胸口一窒,思及那情境,霎時頭皮發麻。
她怎么沒提這事兒,只隨口說三月是早產?回頭微惱地瞅著她,她也只是淺淺一笑。
“這是咱們昨兒個趕工做的,不值錢的東西,但是是大伙的心意,你帶回去,就算是咱們給你添嫁妝。”大嬸將握在手中已久的紅綢布打開,上頭繡著交頸鴛鴦還墜以珠穗,是嫁娘的紅頭蓋。
“大嬸……”毛曙臨受寵若驚。
“我好歹跟你娘有幾分交情,你娘不在,我自然得看顧你,但你這丫頭老悶不吭聲,很不討喜,什么事也不讓人幫,還糊里糊涂地收了個受傷的男人在家里,讓他毀了清白,我罵你幾句,倒也不過份吧!
“不、不過份!彼龘u著頭,搖落了眸底的淚。
她不是不要人幫,只是不想麻煩別人,不想惹人厭而已。
“你呢,說走就走,也沒留下只字片語,也沒跟咱們辭別,氣死咱們了,但也擔心著你,你一個人帶著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咱們啥也不能做,只好有空就去清掃你那茅屋,隨時都等著你回來住!
“大嬸……”她彎彎唇角一垮,哭得像個娃兒。
宮之寶恍然大悟,難怪那茅屋久無人居,竟也能那么干凈。且這些鄰居的態度和三月說的有出入,原來是刀子嘴豆腐心。
“別哭,有事就盡管回來,有咱們在,誰也欺不了你,就像眼前,他想要染料也得咱們幫忙的,是不?”大嬸橫睨宮之寶一眼,上下打量著他。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彼鷣y抹去淚水!澳谴髬鹪敢獍讶玖腺u給宮爺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們就賣了!边@句話是故意要說給宮之寶聽的,要他知道,他欠了曙臨一份很大的恩情。
宮之寶笑而不語,輕輕地揉了揉毛曙臨的頭。
“好了,趕緊搬貨吧。”
宮之寶盯著工人搬貨,毛曙臨則被拉到一旁與鄰居們話家常。
“這染料原本就是要賣的,不過昨天來了個男人,要咱們一定要把貨交給宮家的錦繡山莊,那人……是不是他派來的?”有人如是問著。
毛曙臨柳眉微蹙,一瞼不解。“我不知道,這趟只有我跟他來!蹦膩淼牧硪粋男人?
“是嗎?一那人倒也不覺得有何可疑,又隨意地聊上幾句,問了近況,問了三月,問了好多教她感到窩心的話語,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被看重而疼愛著,只是她從沒發現過。
短暫交談過后,一一惜別了疼愛她的鄰居,她坐上馬車,坐在宮之寶的身旁,不斷地朝后揮著手告別,余光卻瞥見在染坊后方有抹眼熟的身影。
宮爺的義兄宮澤?!他怎會在這里……宮爺不是說他還關在牢里?!
她想要趕緊告訴宮之寶,然卻突地聽他說:“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快快答應大爺的提親,要不,大爺可就要用搶的了!
毛曙臨聞言淺淺勾笑,話語就此打住,但心頭卻無端端的感到沉重。
總覺得不安。
。
秦淮河岸,門庭若市,高朋滿座。
龐亦然俐落的身形在一樓食堂飛來飛去的,就連準新嫁娘毛曙臨都到食堂拋頭露面,充當跑堂。
“哎呀,曙臨,就然連你也抓去幫忙了嗎?他是傻了,忘了你是嫁娘,一堆的女紅就忙到頭大了,還有膽把你從后院叫出來?”瞥見毛曙臨端著木盤出現在食堂,身為掌柜的伊靈,蓮步款栘地晃到她身旁,一把搶過她手中的木盤。
“靈兒,不是就然要我幫忙,是我在后院聽見今兒個生意好,心想肯定忙不過來,才來幫忙。”毛曙臨笑吟吟著,任她端著盤,趕緊把菜給送上桌。
“專心的當你的嫁娘就好,瞎忙什么?”伊靈眼見菜都上桌,隨即將她拉到柜臺后頭。“一些繡枕繡被都準備好了?”
“沒那么快!彼浡曕,瞥見有陰影接近,神經緊繃著,猛地抬眼瞧見來者隨即放松.“姚爺!
瞬間的變化引起伊靈的注意。
“毛姑娘,聽說你沒再推拿了呀?”姚爺一臉好惋惜。
“是啊,她家相公不允許她再替其他人推拿!币领`懶洋洋地搶白。
“毛姑娘要嫁人了;:”姚爺話一出口,整個食堂都響起了陣陣惋惜低吟聲。
毛曙臨眨眨眼,從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引人注意。
“是呀,所以往后你們要是身上有什么毛病,請去找大夫,懂了唄!币领`笑臉迎人,說完后立即打發人走,讓好姊妹可以談談心!澳,近來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毛曙臨不解地看著她。
伊靈笑斜了唇角!霸谖颐媲斑裝蒜啊?人家嫁娘出閣是喜氣洋洋、甜蜜羞澀,但你卻是心事重重,好像擱了什么東西在心上,想說又說不了,到底是什么事,連我也說不出口?”
毛曙臨沒料到她竟能將她看得如此透徹!皼]事,只是近來忙著婚事有些累,宮爺又忙著西域通貨,很多旁枝細末都得要我自個兒去打理,所以累了點!闭f穿了,就連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擔憂什么,要她怎么說呢?
“有這么簡單嗎?”伊靈是信了她的說法,但可不認為那是主因!皠e忘了,我可是永遠都站在你這邊的,有事盡管告訴我,就算我擺不平,也可以請人擺平!
毛曙臨笑瞇了黑眸!斑有一件事!卑l現自己被很多人疼愛,覺得好開心呢。
“說。”
“我擔心三月。”這件事確實也讓她挺擔心的。
“為什么?他和宮爺不是挺要好的嗎?一早,爺倆一道出門了呢!
“是呀,那是因為三月還不知道宮爺就是他的親爹,一旦知道了……”唉,就連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有那么糟嗎?”伊靈不由得也擰起眉。
“嗯……”毛曙臨沉吟著,正要說,余光瞥見有抹陰影逼近柜枱,她沒有防備地抬眼。請問客宮是要用膳還是投宿……”笑,突地凝;話,猛地打住,心發狂顫跳,跳得她頭都暈了。
“我要投宿!蹦腥溯p輕啟口,嗓音又沉又厚,鋒銳的黑眸直瞅著她。
她無法言語,瞠圓了水眸,喉頭像被人掐住。
“好的,馬上為爺兒備房!币领`察覺她的古怪,卻沒在這當頭問她,朝著食堂喊著,“亦然,春字房!”
“來了~”龐亦然像在表演雜耍,在食堂上又翻又滾地飄來!翱唾,請往這走!”
那男人臨走前,深深地看了毛曙臨一眼,令她無法回應。
“曙臨,怎么了?”瞧那男人跟龐亦然上樓,伊靈立即正經問道。
毛曙臨猛地回神,“嗄?沒、沒事,我有點累了,我先回后院!痹捖,她輕提裙擺,逃也似地跑了.
。
東十字街胡同,玉飾店內。
“欽,宮爺,今天怎么有空到這兒?”掌柜哈腰問。
“挑件首飾!睂m之寶笑得爽颯。
宮爺笑得太陽光,教人好害怕,余光瞥見身旁面色冷沉的孩子!皻E,這誰家的孩子,怎會跟在宮爺身旁?”
“是我兒子。”宮之寶笑得很得意,又更加拽緊了身旁的毛三月。
“欵,跟宮爺長得真像呢!
“可不是嗎?”他笑得囂張又驕傲,更摟緊了毛三月。
“可是,宮爺何時有了這么大的兒子?”
“關你屁事?我何時洞房要不要通知你一聲?”宮之寶說翻臉就翻臉,脾氣來去自如,教人無法招架,掌柜只好摸摸鼻頭,自動閃遠些。
“喂,你不是說要教我練武嗎?為什么帶我來這里?”毛三月有些不習慣地將他推遠一點,微惱他逢人就說他是他兒子。
不就是個拖油瓶罷了,干么說得像是親生似的,還到處跟人炫耀咧,怪人!人家隨口說著逢迎的話,他也聽得那么高興,瘋子!
“要練武,咱們多的是時間,眼前呢,我想要替你娘挑件!玉飾,你想,你娘喜歡哪一款?”宮之寶壓根不氣餒,拉著他到柜前挑首飾。
“那種姑娘家的東西,我怎么會知道?”毛三月翻了翻白眼!澳懵舭桑乙厝チ!
“喂喂,咱們好歹是父子,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之間應該培養一點感情嗎?”和曙臨從杏陽回金陵時,路上她曾提起,三月很恨親爹,所以先別告訴他事實的真相。
關于這一點,他知道,他親耳聽過三月用很怨懟的口吻訴說對父親的恨意,所以他不會笨得告知三月自己的真實身份,讓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感毀掉。
“你跟我娘培養感情就夠了!
“可是你是我兒子啊。”
“我不是你兒子。”
“我跟你娘成親之后,我就是你爹了,你不覺得你應該要開始改口了嗎?”來,叫聲爹,讓他聽聽,讓他感動一下。
三月說,他恨爹,就算有天爹回來了,他也不允他回來,若他發現爹就是他,他會不會真的不要他?
將心比心,若是他,他會說不要。
正因為爺倆個性太像,以至于他什么都不敢說,可實際上,他有多想要緊緊地抱住他,告訴他,他就是爹啊。
雖然他們曾經空白十年,但往后,他們會有更多的十年一起共度。
“你怎么那么惡心?想聽人叫你爹,叫娘替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娃兒不就得了?”毛三月微窘地別開眼,大步走到店外,暗自決定,往后絕對要離他遠一點。
也不想想他今年都幾歲了,還要他叫爹……哪叫得出口?
“三月,聽你這說法,你是不打算要叫我爹了?”宮之寶好傷心地跟著他離開玉飾店。
買玉飾是假,父子培養感情才是真啊。
“往后會有人叫你的!彼^也不回,愈走愈快。
“可我要你叫。 睂m之寶耍賴,“要是你娘生不出來,那我豈不是再也聽不到有人喊我一聲爹?”
走在前頭的毛三月聽見街旁有人在偷笑,看見路人掩嘴失笑,回頭瞪著站在后頭耍賴的宮之寶,氣得往前狂沖,覺得很丟臉。
“三月,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