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補習(xí)班的同學(xué)們正研究觀察著他們;一男一女,長得過分好看,像極森林兩只有角的花鹿偶遇,誰也不讓誰,相互對峙。
何昭穎唇角驀地漾開一朵可愛的笑容,揚睫靜靜凝視他。
那張絕美臉龐此刻看來異常溫馴,但冷旭民覺得有股不祥感,那朵笑容可能只是假象,專門欺騙男生用的,讓他們暈頭轉(zhuǎn)向,被打槍了還撩腮傻笑。
何昭穎忽然從書包里拿出便條紙和原子筆,咬著筆蓋,隨手寫下手機號碼,跨兩步拿給冷旭民,踮起腳尖,在他耳畔呢喃低語:
“我陪你去看電影,你教我怎么打架,就這樣一言為定!
他手心緊捏她給的紙條,她柔美的聲音輕輕在耳畔響起,他不大相信她真的答應(yīng),漆黑雙眸緊盯她,只見她柔美肩膀聳了一下,唇角美少女花朵般的微笑仍未消失,他內(nèi)心感受異樣,濃眉淺蹙,頑強裝作不那么在乎。
沉默轉(zhuǎn)身,冷旭民手心握緊紙條往回走,一路上都在想,這少女年紀(jì)比他小,卻足以把他們這群少男的心情弄得浮浮躁躁、七上八下。
他只為了賭注,但這是好還是不好?
冷旭民沒有回首,不想回頭看何昭穎那張清麗絕美的臉龐,是不是正得意洋洋地嘲笑他們,他直接走回那群同學(xué)里才停下腳步。
“怎么樣?學(xué)妹怎么說?”同學(xué)圍住他好奇追問。
“她同意了,還給我電話。”冷旭民一臉淡然。
“怎么可能?!”
“太酷了!”
同學(xué)此起彼落地驚嘆,還有人重拍他肩頭,原本應(yīng)該覺得志得意滿、很有面子才對,冷旭民神情卻一片冷淡;他和同年齡的少男不同,此時的他并不想談戀愛,對象如果是她,就更不想。
向晚暮色里,藍(lán)黑色天際正從街角深處滲入。
一群少男杵在人行道旁異常興奮,討論著星期六冷旭民該帶何昭穎去看什么電影,沒人詢問冷旭民在想什么,沒有人理會他的心情。
※ ※ ※
秋末近初冬,細(xì)雨緩慢降落,電影院前的瀝青柏油被濃重潮氣的雨淋得濕黑閃亮。
兩人撐著一把傘徐緩走進電影院內(nèi)。將雨傘收起,冷旭民微彎腰,低垂臉龐靠在售票口買了兩張學(xué)生票;然后和何昭穎一起走入電影放映廳,經(jīng)過燈光敞亮的長廊,墻上貼了各式各樣電影宣傳海報,每走幾步就會看見宣傳用的立體人形看板。
“等一下!崩湫衩窈鲚p拽住她手臂。
何昭穎停下腳步,疑惑回眸;他從背包拿出同學(xué)預(yù)備好的手機,將她拉近,瞬間手機閃光燈亮了一下。
“你干嘛?”美眸輕眨,不客氣狠瞪他一眼。
“當(dāng)證據(jù)!倍际孪戎v好的,不然怎么向同學(xué)換賭注?
“是喔,那再拍一張,剛那張很丑吧?”什么都沒準(zhǔn)備,她一臉吃驚模樣,才不要給同學(xué)看到那么丑的照片。
其實也不丑,只是她剛才瞪他的表情很兇,又美又兇,很野蠻的模樣。冷旭民嫌麻煩,何昭穎卻一臉堅持,遲遲不愿走進放映廳;他不耐地嘖了一聲,再度拿出手機,招手要她靠近。
于是,兩人并肩靠向彼此,頭都快互碰到了,自拍剎那,何昭穎刻意綻放招牌美少女甜美微笑,“YA!”
冷旭民對著鏡頭倒是很酷,沒表情。
早先聽聞學(xué)長請她看電影是為了賭注,換飲料、便當(dāng)和五千元的現(xiàn)金;何昭穎不以為意,只要他同意教她凌厲的右勾拳,她就滿意了。
兩人徐緩走入即將開演的放映廳,他們要看的這部英國片是何昭穎選的,劇情有關(guān)一名血癌少女決定停止化療,希望在臨終前了無遺憾做幾件一直以來想做的事。
沒什么離經(jīng)叛道的劇情,不外乎教人活在當(dāng)下、追求真愛。這類面臨死亡、依舊勵志的青春電影,何昭穎可是深受感動,相當(dāng)著迷。
然而,當(dāng)電影演到最令人感動的地方,冷旭民卻睡著了。
身旁忽傳來低沉且深長的呼吸聲,側(cè)過臉凝睇對方,原本有點氣惱的,何昭穎卻不知為何禁不住笑了起來。
劇情高潮點來了,女主角奄奄一息,即將死去,何昭穎淚光閃閃,主題曲“我知道你在乎”的歌聲分外催淚。
冷旭民卻是愈睡愈熟,頭顱微歪,向旁輕點,徐緩靠向她纖瘦肩際。
她的肩頭變得沉甸甸,少男沉重鼻息有如一根搔癢羽毛,輕柔噴在她柔美頸項,白皙肌膚很敏感,一顆顆細(xì)胞宛如海中氣泡怪異輕顫。
這就是所謂不思議的感覺?
冷旭民足足睡了二十分鐘,直到背景音樂響起、工作人員名字一行一行跑完,室內(nèi)燈光倏忽敞亮,電影散場,人都要走光了,他才徐緩睜開惺忪睡眼,還差點被刺目的光線弄得眼皮睜不開。
“睡飽嘍?”涼涼奚落的語音在耳畔響起,換來他唇角微扯,不好意思的笑。
都怪劇情里那要死不活的女主角;他人生里的麻煩已夠多了,無暇再去欣賞瀕臨死亡的人怎樣訴說該如何活在當(dāng)下,拚命在那作垂死掙扎。
既然要請學(xué)妹看電影,總得選她喜歡的,誰知她竟喜歡這種要死不活的電影。唉,動作片俐落多了,劇情高潮迭起,絕無冷場,她偏不選。
何昭穎站起身,他只好跟著站起來,還慵懶伸直腰;她白眼瞟掠他,信步走出放映廳,兩人一路走出電影院,皆無語。
戶外,細(xì)雨緩慢,柏油路濕黑發(fā)亮,街角一隅的天際,黑色電線懸掛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雨滴,不久,因重力而滴落地面。
來的時候,兩人相約在電影街附近的麥當(dāng)勞前;冷旭民搭公車來的,何昭穎則是坐私家轎車,由司機接送,反正他早就知道她家是有錢人。這時,他側(cè)過臉,問:
“你怎么回去?”
她垂眼看了看手表,才剛過五點,揚睫睨著他。
“司機五點半會來接我。”
“喔。”摸著口袋,下顎努著對面的便利商店,他問:“要不要喝飲料?”
“好呀。”
兩人雖然有傘,還是冒雨沖到對面去;他喝可樂,她喝冰奶茶,并肩坐在便利商店的高腳椅上,凝視玻璃窗濕漉一條條的雨痕,這毛毛雨有一搭沒一搭,卻始終下不停。
何昭穎的手機響了,她的來電答鈴很可愛,是小七open將的歌。接聽之后,韓婷玉打來問她電影好不好看。
“很好看呀,我可以再跟你去看一次,我覺得女主角很酷……”
“欸,別把劇情講出來啦,我還沒看耶。”
“好吧,不講就不講。總之,我覺得很好看就對了!
“那學(xué)長呢?”
“他--”輕瞄冷旭民一眼!八恕!
結(jié)果,兩個女生在電話里一起噗哧笑出聲。講沒多久,何昭穎掛斷電話,望見家里BMW加長型轎車出現(xiàn),冷旭民也看到了,側(cè)臉朝她輕揮手。
“掰!
“別忘了你要教我拳擊!蔽杖腿怀槗羧。
他很凌厲地反握住她的拳頭,濃眉微挑,左邊嘴角慣性一扯,嘲弄說:
“你也幫幫忙,多吃一點飯再來練拳擊吧,這么點力道!蔽兆【筒环,只想給她一點顏色。
她那張美少女臉龐僵了僵,起初感到尷尬,然而他緊握不放,想抽回都不行,只感覺他厚實有力的手掌溫暖包圍著她。
她的尷尬變成羞靦,漂亮顴骨立刻染上淺櫻色紅暈,黑濃的美眸著魔似,定定注視著他。
眸光相觸,當(dāng)下忽感到一陣曖昧,氣氛變好怪,他立刻放手。
何昭穎沒吭聲,輕松跳下高腳椅,若無其事走出超商,坐上轎車前,她回首對著玻璃窗內(nèi)的冷旭民揮了揮手。
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還是少男少女的他們,這次,電影之約經(jīng)歷奇妙,有些不言可喻,內(nèi)心激起不少沖擊,但他們回去之后誰都沒說,假裝根本沒發(fā)生什么事。
※ ※ ※
黃昏,下課之后,冷旭民在站牌旁等公車回家。
路過的同學(xué),每一個都側(cè)過臉來偷覷他,然后再和身旁的同學(xué)竊竊私語。冷旭民在高校并非風(fēng)云人物,雖是跆拳道社社長,但連續(xù)兩年對外比賽輸給了他校,連復(fù)賽八強的資格都沒擠進去。
他跆拳道黑帶,在同年齡的選手中不算特別強,他認(rèn)識真正很強的他校選手,全國跆拳道高中組前三名,可以直接保送上警大。
同學(xué)之所以對他另眼相看,是因為有謠言說他和何昭穎在交往。根本就沒這回事,他只是想贏得賭注,對校花學(xué)妹不感興趣,她不是他的菜好不好。
只是看場電影就傳成這樣,冷旭民不斷澄清,結(jié)果愈澄清謠言傳得愈離譜,搞到最后,他連講都不想講了。
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他大哥冷旭才又沒去麥當(dāng)勞打工,他放下書包,覷著正攤在沙發(fā)上瘋狂玩PSP棒球游戲的冷旭才。
還沒開口問就知道他大哥又翹班。繼他母親之后,他大哥是家中另一個麻煩人物。國中輟學(xué),工作一個換過一個,有偷竊的前科,還積欠地下錢莊幾十萬,三不五時就會有人上門討債。
“晚餐吃什么?”冷旭民問。
“隔壁阿姨剛端來一鍋雞肉咖哩,你去洗米煮飯,晚餐就吃咖哩飯!边B眼都沒抬,手仍忙著打電動。
“喔。”冷旭民瞄他大哥一眼!靶〉苣?怎么還沒下課?”
“教務(wù)主任剛打電話過來,說小弟在做智力測驗,有可能這學(xué)期要讓他跳級念高二!
他小弟冷旭得智商高得嚇人,天生擁有資訊方面的才能,高中考進高校的資優(yōu)班,念不到半年學(xué)校就想測他智商,有意讓他直接跳級念高二。
說來冷家三兄弟,他大哥和小弟都算怪胎,他算是比較正常的。
“聽說你新交的女友是有錢人?”正要去煮飯,聽見大哥冷旭才問起,他沒回應(yīng),逕自走進廚房。
冷旭才放下PSP,跑到廚房,劈頭就說:
“你干嘛每次都要交有錢人?國中那段還學(xué)不到教訓(xùn)?”
“少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你愈來愈行了,國中校長的女兒哈你哈得要死,結(jié)果被他爸媽送去新加坡念書;高中立法委員的女兒也哈你,這次,要是被她爸媽發(fā)現(xiàn),不知道會把她送到哪里?”
奚落完,冷旭才拉開冰箱,找到一罐可樂,打開瓶蓋,猛灌進嘴里。
冷旭民沒理會他哥,舀出米桶的米放進鍋中,旋開水龍頭,洗了兩遍,才倒入量剛好的水,放進電鍋里,插電煮飯。
然后,他走進客廳,拿起書包,沉默走回自己的臥房。
踢掉腳下的Nike球鞋,他跳上床鋪,以手肘枕著頭,躺臥其上;天花板是U2樂團的海報,他沒有特別迷他們,是那個國中校長的女兒任潔心去新加坡之前送給他作紀(jì)念的禮物。
他和任潔心稱不上男女朋友,連青梅竹馬都不算,只不過是國中同班,她先暗戀他,告白之后,他只同意當(dāng)她是朋友。
有一陣子,兩人太常出雙入對;大部分都是放學(xué)后逗留在市區(qū)的速食店聊天、聽音樂,只有這樣而已。
然而,她父母反對他們來往;國二都還沒念完,就把她送到新加坡寄宿學(xué)校念書。他和她對這樣的安排都很難過,她哭得特別傷心,去新加坡之后,第一個學(xué)期經(jīng)常寫信給他,后來寫信的頻率逐漸減少下來,起初兩天一封,變一星期一封,再變一個月一封,最后變成一學(xué)期一、兩封。
他們都升上高三了,目前真的是一學(xué)期難得在圣誕假期收到她寄來的賀卡,內(nèi)文不外乎Merry Christmas兼詢問他近來可好的問候。
至于他有沒有喜歡任潔心?其實,是有那么一點,但不是很多。在國中那個年紀(jì),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男女感情。
就算在他這個年紀(jì),他一樣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