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失戀,何昭穎黯然神傷了好一陣子;周遭親友見狀,不知該如何勸起;失戀讓她心碎欲裂,仿佛赤腳踩在碎玻璃上那樣凄慘。
何昭穎自尊心太強,這樣被迫單方面分手,受傷之后,反而更不愿認輸。
她徹底改掉大學四年漫無目的、荒唐的生活,痛下決心努力上進,務必考上司法官。
未來,她要嫁一個比冷旭民還帥、還酷兩百倍,比他更優(yōu)秀、更好的男人!等到兩人再度見面,她要冷旭民為甩掉她而后悔,甚至痛不欲生;萬一兩人再也不相見,她才不會為他感到難過?傊褪且^得比冷旭民好、比他強就是了。
接著兩年,何昭穎每天認真苦讀,試了兩次,終于考上三等司法官特考,接受兩年訓練,二十六歲那年在北部正式就職為檢察官。
正式就職之后,這年秋天,在何母精心安排下,何昭穎去相親兩次,第二次對象叫璩季穎。璩母和何母是世交好友,他從小在美國德州長大,大學、研究所在紐約念完,回臺灣和朋友開了一間建設公司,他擔任公司的總執(zhí)行長,擅長投資理財,算是很有生意頭腦的實業(yè)家。
何昭穎對璩季穎沒有太強烈的感覺,既不討厭也不喜歡;大家都說他粗獷帥氣,但她對他外型沒意見,談話倒還聊得來,兩家親朋好友開玩笑說他們名字里都有個“穎”字,是冥冥中注定的緣分。
如果結婚對象是他,幾經(jīng)考慮,何昭穎覺得可以接受。
反正何昭穎爸媽、大哥、二哥都是相親結婚的,他們結婚后,夫妻沒什么爭執(zhí),感情也很融洽。
到了年底,兩家爸媽已商討訂婚的細節(jié),隔年春天,何昭穎二十七歲,順利和璩季穎訂婚了。
何昭穎家人卻不知曉,在訂婚前一周,她差點逃婚反悔。
試裝的當晚,睡夢中她忽然夢到冷旭民,兩人在夢里結婚了。她半夜驚醒,發(fā)覺只是夢,就在一片漆黑的臥房抱著小米漿哭得凄慘,唏哩嘩啦,眼淚流不停,差點以為自己哭到快斷氣。
以為不會再哭,不會再想起他,怎么又來了?
起初,何昭穎搞不清楚冷旭民去了哪里,出個任務卻搞到人間蒸發(fā),連他媽媽、弟弟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定情信物絕然退給她,最后一通電話講得好像不會回來。
后來,她在司法官訓練所遇到負責教學的主任檢察官,私底下聊天,她提到冷旭民的狀況,他才說消失幾年都查不到稅務資料,很可能變換身分去當“臥底探員”了。
一去,消失四年。
而且,不知這種情況會持續(xù)多久。很可能冷旭民早安排好了,接任務之前就認清兩人沒有未來,才會什么都不說。
既然他都已想清楚,也能把她撇得一干二凈,她為何還要對他戀戀不舍?
她真傻,過這么多年還想不開。這么多年再度夢見他,表示她沒有完全忘了他,就算被拋棄的是她,也無法就此割舍,只是把心封閉起來,傷口沒有顯露,一直不知道還在痛。
一旦夢見,痛啊,還是痛。
心像被針扎到隱隱刺痛,半夜哭到喉嚨干啞,筋疲力盡,才累到放棄。
后來,這周,何家喜氣洋洋,上下忙著籌備何昭穎的訂婚,她卻徘徊在訂婚與退婚的十字路口,猶豫再三;不想讓家人擔心,她沒人可吐露心事,只敢對好友韓婷玉吐露心聲。
畢業(yè)那年,韓婷玉順利考上律師執(zhí)照,畢業(yè)沒多久就在律師事務所工作。
她們兩人不定期會相約聚會,訂婚前幾天,何昭穎和她在一間餐廳吃中餐,告訴她半夜夢到冷旭民。
“夢里面,他在婚禮上一直等我,我就是頭發(fā)弄不好,新娘禮服穿起來不合身,好不容易全部搞定,卻找不到婚禮現(xiàn)場在哪里。夢里面,我怎樣都到不了,可是,他卻還在那里等我!
“最后呢?”
“沒有最后了,我醒來只有一個人。”泫然欲泣,何昭穎面露無奈,輕咬下唇!拔艺娴暮脷馑埠匏!
“昭穎。”一陣心疼,韓婷玉輕輕握住她的手!斑是你要考慮退婚?這樣和璩季穎訂婚好嗎?”
可是,就算退婚又能怎樣,難道不是冷旭民親自把她推上這條路的嗎?當初,她愧疚自責不該讓嚴哲裕吻她,冷旭民卻已想到五年、甚至更遠的未來了。
一句話都不商量,決定了就去做;他可以這么灑脫,他已經(jīng)不要她,她又有什么好留戀?
“沒有什么好不好的。季穎說我們是成熟的大人,有成熟的做法,起初就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不過問對方以前的感情;婚后,可以慢慢培養(yǎng)兩人的感情,我大哥、二哥也是這樣!
“好吧,其實這樣也沒有什么不好!表n婷玉幽幽嘆氣,有感而發(fā):“我男友,不,應該說是前男友,我都畢業(yè)出社會,他研究所待了兩年、當兵又兩年,好不容易終于找到工作,上個月竟然被我發(fā)現(xiàn)和女同事搞曖昧,我一氣之下提分手,他也沒挽留,擺明不在乎我們的感情。雖然分手是我提的,可是我不禁愈想愈氣,這樣我等于白等了他四年耶!
四年青春,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全浪費在一個爛人身上。說到這,韓婷玉仍隱隱氣憤。
“倒不如冷學長當初明快分手,不讓你苦苦白等,到頭來發(fā)現(xiàn)‘他’根本不合適,豈不更氣?”
出社會之后,青春宛如輕輕小鳥悄然飛走,校園生活和工作環(huán)境截然不同,兩名少女蛻變成了女人,單純的愛情不在了,當時的熱情與承諾也消失了。
何昭穎櫻唇牽扯,無奈淺笑,輕拍韓玉婷肩際,只能幽然嘆氣。
如今兩人算是同病相憐,只能互相安慰、互相打氣了。
經(jīng)過這次談話,不能說是漸漸釋懷;但后來,何昭穎還是如期和璩季穎訂婚了。
梅雨季節(jié)剛過,氣溫陡然升高,天氣愈來愈炎熱,夏天總算正式來臨。
梁主任是地檢署資深檢察官,算是何昭穎的上司。
中午過后,何昭穎忙著簽桌上的一堆公文,整理那迭待處理的卷宗,正焦頭爛額之際,梁主任輕敲辦公室門,不等回應,隨即推門進來,雙眸銳利,完全藏不住興奮的光芒。
揚臉望著梁主任的興致昂揚,何昭穎瞬間明白:有大案了。要不然梁主任不會這樣。
果然,聽見他說
“大案來了。下午三點,我要去錄重要證人口供,你有空嗎?可以過來協(xié)助我一下,所有工具都要帶著!
“好!焙握逊f淺頷首,低下頭,忙起手邊的事!拔以僖恍r就能弄完!
“時間充裕,可以的。”瞄看手表,梁主任自信滿滿!斑@次是密案,證人身分必須完全保密,這消息暫時不能泄露,檔案里證人只能以代號相稱。記住。”
“好!焙鰮P眼審視梁主任,他等在一旁沒走,焦躁難耐,黑眸冒現(xiàn)萬分期待光芒;何昭穎凝看幾秒,放下手邊的工作,明快說:“等我十五分鐘,我把東西準備好,我們現(xiàn)在就去!
“很好、很好!绷褐魅涡α诵。
后來,梁主任帶何昭穎進入北區(qū)醫(yī)院,搭電梯直接上到單人病房區(qū)。這區(qū)病房走廊安靜,看來戒備森嚴,頭尾都有警戒,房門外還有兩名警察管制,進去必須接受是否帶違禁物的檢查。
“這名證人很重要,前兩天剛從外科手術病房轉(zhuǎn)移過來,警方高度戒備,不能有任何閃失!
“是嗎?”何昭穎淡定瞟掠梁主任,見他眼眸光芒熠熠,一副準備辦大案、蓄勢待發(fā)的模樣。
一一拿出西裝口袋內(nèi)的物品,梁主任先接受員警搜身,對員警笑了笑,接著輪到何昭穎,她將錄音設備提袋拉煉拉開,也將套裝口袋的東西全掏了出來。
員警這才淺淺頷首,將物品一一歸還他們。
何昭穎雖是檢察界的菜鳥,但依照眼前態(tài)勢,這證人可能牽扯不止一件大案,不知是不是某黑道大哥身負重傷,怕再被追殺,迫于情勢棄暗投明,才會轉(zhuǎn)為檢調(diào)重要證人。
和梁主任一前一后進入病房,何昭穎走在后方,視線被梁主任阻擋,并沒看清楚床上傷患梁主任和對方打了一聲招呼,聽見回應聲音,她瞬間渾身僵冷,非常震驚。
太難以置信。她輕緩移步掠過梁主任,直視對方,發(fā)現(xiàn)真的是冷旭民,黑瞳立刻變深,詫異莫名。
護士剛過來打了止痛針,冷旭民躺在病床上,頭腦昏沉,見人進來,雙眸半瞇,掙扎要認清對方,發(fā)現(xiàn)是梁檢察官,上回曾來探訪過;冷旭民安心下來,正想看清他身后的女性,對方忽移步和他面對面,對上視線,她一直瞪著他猛瞧,他完全楞住,好一會兒,沒辦法有反應。
“冷警官,這位是何檢察官!绷褐魅慰绮阶呱锨,替何昭穎作介紹。
冷旭民頓時有所反應,掙扎想起身,忽牽動身上傷口,又痛又麻,護士小姐正在旁邊登記用藥狀況,見狀上前,急說:
“先生,不要動,我?guī)湍憔秃昧。”搖起床尾搖桿,墊高他頸后枕頭,將病床床頭稍微調(diào)高。
冷旭民半坐直身,視線正對著何昭穎,那雙熟悉美眸仍舊緊盯不放,又冷又利,如閃亮刀鋒邊緣。
“何檢察官?”他遲疑著,眉心微褶,黑眸困惑梭巡她;她美麗如昔,五官冷艷,美眸清澈,淡淡映出聰慧的光芒。
他垂下目光,下一秒,望向梁主任。
“你目前狀況可以嗎?如果沒問題,我們今天就正式錄下口供!绷褐魅我荒橁P切!皞麆輳驮迷趺礃樱酷t(yī)生有說什么?”
“沒什么異樣,你們想問什么就問吧!彼卦捦瑫r,輕瞄何昭穎,好像想再度確認她真的存在。這不是夢吧?她深沉安靜,櫻唇緊抿,冷冷回瞪;他立刻別開目光,她這才熟練打開裝備的拉煉,要架設錄影器材。
如果不是有梁主任在場,她真想沖上前揍扁他。
等護士小姐離開,房內(nèi)沒有其他人,梁主任走上前將門鎖上,才拉張椅子坐下;何昭穎忙著架設攝影機,打開鏡頭調(diào)整角度,OK之后,走近病床,將麥克風別在冷旭民睡衣上。
“說兩句話,我測一下聲音大小、清晰度。”嗓音冷淡自制,視線也不再接觸他的。
可能她靠近的剎那,他聞到再熟悉不過的淡淡香味,冷旭民驀然想握住她的手,想緊緊抱住她再也不放手。
然而,他什么也沒做,像個小男孩般黑眼珠緊盯何昭穎;她綁了整齊的馬尾,露出光滑白晰的頸項;他視線來回研究她頸部柔美的線條,感覺她纖纖玉手在他睡衣胸口移動;輕瞄她唇際緊抿的線條,他知道她正在生悶氣、她很不高興,等一會兒,也許就會發(fā)作。
果然,她揚眼狂暴橫瞪他,瞟掠他過長頭發(fā)、漂淡的發(fā)色、下顎沒刮干凈的臟亂胡渣,像個痞子般惹人厭,除了五官熟悉,分明是另外一個男人。
“冷警官,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叫你講兩句話試一下聲音大小、清晰度!
他愣了一下,立刻回神,清一清喉嚨,對著小麥克風講一兩句話。
“可以了。”何昭穎按下攝影機的開關,拉來另一張椅子,拿出筆記本準備將案子重點記下。
期間,全由梁主任主導發(fā)問,讓冷旭民有條不紊將這四、五年臥底的經(jīng)歷說清楚。
他從開頭說起。起初,他由酒店泊車小弟做起,里面有個警校、早他幾期畢業(yè)的學長,負責黑道大哥的日常起居,學長已成功混入組織核心。
冷旭民受學長提拔,成為大哥身邊的保鑣,四、五年來掌握不少犯罪證據(jù)。舉凡黑道角頭毒品供應鏈、東南亞走私毒品路線、沿海秘密制毒工廠,販毒后累積的巨款,有些轉(zhuǎn)向投資酒店、按摩店等色情行業(yè),有些非法收購政府土地,違法標建政府各大建案,中部、北部幾個重大建案皆扯出官商、黑道互相糾結的弊案。
冷旭民將這些重大弊案敘述得巨細靡遺,除了走私毒品、販售、違法色情行業(yè)以外,光政府弊案少說就有五、六起,涉案索賄的官員、立法委員等至少五、六人,難怪梁主任會以大案來形容。
原本冷旭民有意繼續(xù)埋伏,然而前幾天他和學長偷偷侵入財務室管帳的電腦,下載牽涉索賄、收賄官員記錄,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
當時引發(fā)激烈槍戰(zhàn),冷旭民為了保住學長身分不致曝光,身中兩槍,腹部、左大腿各中一槍,情況危急;他身分既然已泄露,只好調(diào)請附近警力支援,他上級長官立刻調(diào)派警力包圍現(xiàn)場。
沒多久,大批警力支援,其他人瞬間一哄而散,包括學長為了不讓身分曝光,也逃了。警方最后攻堅成功,順利把他救出;身分一旦暴露,他只能重回警界。
冷旭民前后講了近兩小時,梁主任每一項問題他都答得非常清楚。何昭穎埋頭記下筆記,有時起身察看錄影機運作情況,整個過程她不發(fā)一語,仔細聆聽。
其實,好幾次何昭穎對他描述的細節(jié)感到觸目驚心,愈聽,面色愈慘白,忍不住深深蹙眉,猛盯著他,沒料到他消失期間竟過著如此危險的生活。
有些經(jīng)歷相當臟穢不堪,除了角頭擁槍互斗,還有色情、毒品泛濫等問題。冷旭民倒是神色平靜,不以為意;他那雙黑眸太深沉,表面已看不出他對這類案件有何看法,似乎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假如是別人的遭遇,臥底探員以身涉險,只為瓦解黑道惡勢力,何昭穎絕對對他佩服不已;偏是冷旭民,她對他仍舊又氣又恨,陷入矛盾情結。
這次,檢方目的要先瓦解販毒組織,冷旭民握有多項證據(jù),已列為檢方重要證人,至于其它牽連甚廣的案件,將會一一分它案進行,包括揭發(fā)官員涉及的弊案。
最后,詢問告一段落,梁主任松口氣,說:“冷警官,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昭穎,東西收一收,我在外面等你,先抽根煙透口氣。”
何昭穎淺頷首,關掉錄影機,默默收拾儀器。此時病房里只剩他們倆獨處,剛講太多話,冷旭民真的累了,他側過身要拿水杯,動作遲緩許多。
幾步上前,何昭穎拿起水杯遞給他,他接了過去,低聲稱謝。
她沒吭聲,美眸半掩,靜靜偷覷幾眼。他看來變壯不少,神色疲倦憔悴。
她內(nèi)心氣也好、恨也好,見他這受傷模樣還是會不忍心,一時消氣,卻難掩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