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容納百人的會議室中,擺放著一張橢圓形大桌。室內一塵不染、光可鑒人,滿室亮著明亮大燈。
經理級以上的菁英快速報告,開會流程緊湊,氣氛冷肅。
平常指著下屬鼻子罵的高階主管,此刻個個精神抖擻,戰戰兢兢站起身報告,報告完畢,一雙眼睛總小心翼翼看向大位上不動聲色的男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除非——
“嗯!蹦縿傢獍氪,若有似無地低哼一聲。
宛如被當庭宣布無罪釋放,高階主管稍稍面露喜色,如釋重負般安穩坐下。
下一名年逾半百的高階主管站起身,雙手微微發顫,用力吞咽一下,雙眼看向年紀不過自己一半大的大老板,不懂怎么有人年紀輕輕就如此可怕。
莫卓剛一雙視線緩緩掃向剛站起身的高階主管,冷眼見對方身體顫抖數下,眸中波瀾不興,丟去一記“還不報告”的淡然眼神。
高階主管渾身亂抖,深吸口氣,屏氣凝神,邊抖邊報告。
半小時后,老大離開。
會議室里眾人東倒西歪,臉上盡是歷劫歸來的平安喜悅,平常彼此斗得你死我活,此刻如同共患難的同伴,相約去知名餐廳慶祝共度難關。
莫卓剛威風凜凜地快步踏出公司大門,三名特助緊跟在后。
四人行動迅速果決,沒有片刻茫然或遲疑,精準做出每一個動作、道出每一句話,絕無絲毫累贅。
六年前,他離開臺灣,到法國工作,創建第一間公司,從此揭開企業王國的序幕,一方面積極開創新公司,另一方面注意有瑕疵,但基本體質不錯的公司兼并,急速擴張公司規模。
目前他不但掌管自己的企業王國,還撥空處理父親那邊的公司,基本上父親不管事,所有事務由他決策,但他尚未將父親的公司正式接過手,每次父親提起,他總以自己公司太忙為由,給予婉拒。
“還有什么行程?”莫卓剛冷聲問。
“要出席一場生日宴會。”離他最近的金特助回答。
莫卓剛不再說話,不露情緒,與三名特助坐上一分鐘前才停到公司大門口的高級房車。
這三人,是他放在身邊培養的經理人,每吞并一間公司,就交由他們其中一人打理,放權給身邊的人去做,只有當他們做得不夠好,他才會開口說兩句話。
車子抵達宴會現場,他單獨出席。
八年了……
莫卓剛臉部線條剛硬,冷著臉,看著眼前賓客云集的會場,手持酒杯,聽著不絕于耳的生日快樂,面無表情。
他一身筆挺西裝,一雙眼冷漠看著商業的、放縱的、奢靡的紙醉金迷景象。
這是他的生日宴會,但自那一年之后,他對過生日這件事,早已失去感覺。
不過,老頭似乎也是自那一年過后,年年都記得親自替他過生日,只是,他已經不在乎了。
對他而言,現在過生日宛如一場懷念,在賓客聲聲祝福下,他心里想的卻是她當年給自己的那句生日快樂,以及那個美得不像真實的夜晚。
現在她在哪里?做著什么樣的工作?結婚了嗎?有孩子了嗎?她還……記得他嗎?
事隔多年,每想起她,胸口依然會莫名抽痛。
幾次興起派人去找她的念頭,又會被自己掐滅,男性尊嚴不許他這么做,她走得那么瀟灑,好像根本不在乎他。
或許她根本就不愛他,有哪個愛著男友的女人,會出軌和男人上飯店開房間?
莫卓剛切完蛋糕,跟眾人低聲寒暄。
他冷眼看著老頭領著一身貼身艷紅絲質禮服的王佑偲,又跑來他眼前晃,他看一眼老頭,眼底浮現了然于胸、但恕不奉陪的冷笑。
“卓剛,生日快樂!蓖跤觽仆ζ鹦夭,朝他笑得一臉甜蜜。
“謝謝。”他不冷不熱地回應。
“聽說你旗下的產業正在迅速擴張,利用異業互相結合,創造出很驚人的利潤,你一個人,怎么有辦法掌管這么大的產業?是不是因為工作太忙,你都沒時間談戀愛了?”
王佑偲變著法子說話,希望能討他歡心。
莫卓剛沒有露出心中的不耐,冷眼掃視眼前擺明想引起自己注意的女人。
眼睛變大、鼻子變挺、下巴墊得太夸張、胸部大得像兩顆籃球,古代女人頂多裹裹小腳、把足部骨頭搞到變形,她卻極盡所能惡搞整個身體,把裹小腳那套搬到臉上用。
這女人的價值觀到底是什么?還是她只是單純隨波逐流?
“卓剛。”見兒子一聲不吭,莫天霖忍不住出聲。
“我身邊有一批很優秀的人才!蹦縿傄娝窒腴_口說話,搶先一步表態。“抱歉,晚點有場視訊會議,謝謝出席宴會。”
云淡風清地跟王佑偲閑聊兩句后,他轉身離開會場。
莫天霖看著兒子不屑一切的孤傲背影,臉色重重一沉。八年了……八年的時間過去,他難道還是沒辦法忘記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說穿了,就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用來鍛煉兒子變得更獨立沉穩,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絕對不能讓兒子再次跟她相遇。
如果兒子又遇上她,當年的所作所為被兒子知道,他們父子倆豈小要更加疏離。
莫天霖看看身邊的王佑偲,以前他想藉由王家的勢力,來更加鞏固自家公司的勢力,想替兒子把未來的路鋪得更順。
只是他太小看自家兒子,兒子憑借自身能力,迅速擴大公司規模,把生意做得有聲有色,王家的勢力逐漸變得可有可無。
這八年來,兒子一夜成熟。
接觸公司所有事務后,他學得又快又好,后來直接飛法國待了整整三年,創立自己的公司,談下為數驚人的代理、合作研發計劃案以及數量可觀的合約,敲下一筆筆獲利豐厚的訂單。
回臺灣后,更是馬不停蹄,持續擴大公司營造跟貿易兩大營運主體,除此之外,還積極并購相中的中小型企業,跨足時尚業。
莫卓剛野心勃勃,企圖將臺灣時尚產業打入歐洲市場。
莫天霖以往擔心家族企業的成敗,自從完全交棒給兒子后,發現這點已經完全不需要自己擔心。
現在他唯一擔心的只有一件事,兒子究竟何時才愿意成家生子、延續莫家香火?
王家那邊見兒子這么爭氣,老催著要他幫忙撮合,但他如今倒不覺得一定要兒子娶她。兒子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別人看得一頭霧水,他這個做老子的,心里可是雪白透亮。
把話說白了,就是兒子對王佑偲沒什么興趣,而他犯不著為了王家,跟兒子對著干。
兒子到現在還忘不了那女人,心里裝著人家,卻因誤會對方劈腿,遲遲沒有去找對方,他這個做老子的知道來龍去脈,卻不敢也不愿跟兒子老實坦承,畢竟當初玩那么一手的,正是他本人!
莫天霖無語看向蒼天,深深嘆口氣。
這局棋,早陷入僵局,他只能祈禱老天爺,快讓兒子遇上喜歡的女人,當然最好不要是當初那個家教。
唉……
莫卓剛的臉出現在螢幕,大門緩緩敞開。
在祈揚奎的獨棟別墅里熟門熟路地走著,站定在小型劇院門外,右手拇指壓上識別器,門往右邊滑開,踏入,門板無聲無息闔上。
他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好一會兒才出聲。
“看什么?”
“希區考克的迷魂記!弊谏嘲l上,祈揚奎沒回頭,專心看著電影,興致一來,開始朗誦!叭绻牒翢o目的地流浪,只需一個人,當兩人同行,就即將走向某個終點!
莫卓剛沒理他。
他轉過頭,盯著好友的雙眼,丟出一句評語!芭_詞不錯。”
懶得理會好友裝模作樣的費心暗示,莫卓剛走到后方吧臺,挑個位子,坐上去后才問:“有沒有酒?”
這八年來,只有揚奎動不動就拿這件事戳他。
“當初我以為你會和某人走向某個終點!逼頁P奎坐在沙發上,說他想說的話。
“有沒有酒?”這八年多來,揚奎嘮叨的毅力,非常人能及。
“沒想到你跟她會分手。”時間無法療傷,它是一扇窗,透過這扇窗,人能看見自己的錯誤,就算他本人看不見,身旁的人也能一眼瞧出。
他當初不該放洛華思離開。
“酒——”莫卓剛壓低音量警告。
“讓我更意外的是,八年來,只證明一件事,你根本忘不了人家,也不知道在窮蘑菇什么,還不快去找!萬一人家結婚,你只能抱憾終生!
“回去了。”莫卓剛站起身。
一年又一年過去,整整八年的時間,他的人生曾經因為她出軌,偏離軌道,如今又步入正軌。
對他而言,她充其量是一抹遙遠到不行的回憶,毫無分量可言。
“卓剛!逼頁P奎跟著站起身。
“干么?”莫卓剛轉頭。
“對自己誠實點。”
“如果還愛她,我會去找,就算她結婚,我也會把人搶過來。”莫卓剛毫不遲疑,脫口就說。
“那你怎么什么都還沒做?”祈揚奎走向酒吧。
“也許我沒你想的那么愛她……”莫卓剛扯動唇角,笑了一下,神情滿是濃濃的諷刺。
“以前我很欣賞你對愛情的態度,尤其是那把經典青冥劍,雖然笨拙又不夠成熟,卻誠摯而強烈!逼頁P奎看著他臉上的痛苦,伸手,拿出數瓶好酒!霸谖铱磥,現在你是在乎到不敢輕舉妄動。”
為了一段感情,自虐這么多年,夠癡情,值得拿出最好的酒,他的感睛則是下酒菜。
“我會不敢?”莫卓剛輕蔑地冷哼。
“一九四五年的穆桐、一九八五年的羅曼尼康帝,還是一九三七年的收藏級蘇格蘭威士忌?”任君挑選,夠朋友吧!
“你在開什么低級的玩笑嗎?”莫卓剛挑高右眉。
“低級玩笑?我把最好的酒都貢獻出來,任君挑選,給你慶生!边@么掏心挖肺,哪低級了他。
“還用選嗎?”莫卓剛不屑地輕哼。
“威士忌,我們倆的緣分只到今晚!逼頁P奎雙手捧起酒瓶,溫柔地看著瓶身,繼續說話刺激好友。“比起某人,我們好歹多相處了八年,現在和你說拜拜,我沒那么撕心裂肺!钡降走要暗示多久,他才打算開竅?
“別那么小氣,只是一瓶威士忌!蹦縿偧傺b聽不懂。
“只是一瓶威士忌?”祈揚奎沒好氣地嚷起來!罢f得可真豪氣,你知道它身價多少嗎?”
“沒人喝,沒人懂品嘗,身價是天價都沒用!蹦縿偲财沧。人不也是相同的道理?
“說得好!”祈揚奎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好友!熬茨闵湛鞓贰!
“祝你事業順利!蹦縿傄豢陲嫳M,話鋒一轉,不想老讓自己想起……她。“上次不是說要來幫我。”
“你又并購什么公司?太沒挑戰性的,我沒興趣!逼頁P奎一臉嫌棄。
“老板把公司搞得空空的,剩架構,不接,幾百名員工失業,幾百個家庭生活會有麻煩,公司最大的問題是老板,現在老板滾蛋,公司大有可為!蹦縿傋孕乓恍。
“這種小咖,你自己搞定。”有問題的自己滾了,他去干么?純蓋章?祈揚奎完全不考慮進沒挑戰性的公司,比較關心他收藏的酒!拔兜廊绾?”
“酒香濃,有肉桂、麥香、蜜桃、焦糖的味道,純麥威士忌一向有點看頭!蹦縿偧毤毱肺。
“思念濃,有失意、懊悔、賭氣、痛失的心情,前女友華思始終能輕易影響你,就算人不在身邊也是。”祈揚奎直接把人名點出來,果不其然,莫卓剛臉上又出現被針刺到的表情。
不愛人家?騙得了誰!
“今天我是壽星!钡降子型隂]完!莫卓剛瞪眼好友。他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挖苦人的興趣?
“我知道,所以不顧朋友道義,說點肺腑之言,當作禮物送你!逼頁P奎冒出一個點子!安幌矚g?那我找家征信社,幫你找找——”
“少自作聰明,我根本不想她!蹦縿倫炛,拿過威士忌,整瓶往嘴里灌。
“對,你已經完全忘記她,我記得你以前生日,最在乎父親有沒有留在臺灣幫你慶生,現在你根本不在乎他記不記得你的生日。”整瓶酒被拿走,祈揚奎沒好氣地輕哼。
“每次生日你就喝悶酒,少在那邊自欺欺人!”
白白浪費他的好酒,要喝悶酒,用啤酒照樣辦得到。話說回來,他這個黑臉角色,還要演到什么時候?
“你是不是想打架!蹦縿偘丫破客郎弦粩[,不悅地盯著祈揚奎。猛踩他痛處,看來他今晚不打算放過自己。
“樓下有網球場。”祈揚奎抿嘴偷笑。
看吧,每次提起她,都能成功激怒他,百試百靈。
這幾年來,想從他那張撲克臉看到一點人的氣息,已變成一項越來越難的挑戰。
洛華思,你可真好樣的,說走就走,說蒸發就蒸發,把高大健壯的莫大老板傷得這么重,你到底用哪招,佛山無影腳,還是萬佛朝宗?上哪修練的?當初那把青冥劍,算是白白孝敬了。
莫卓剛站起身,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里,走到門前,轉頭,看向好友那張不知道在傷春悲秋個什么勁的臉!扒蚺哪?”
“我去拿!
祈揚奎帥氣一笑,只要不灌酒,想打球發泄發泄,他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