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東搭上火車抵達臺南之后,坐上計程車急奔赤崁樓。
上一回到臺南,他們去的就是赤崁樓。
當時他還對著那幾座背著石碑的烏龜胡言亂語,她笑到跌在他的懷里,連眼淚都流了下來。
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之間不再有笑聲了呢?
他結婚后,父親便把工作全交到他手上。他是家中獨子,說什么都得把家業發揚光大。
許多的壓力扛得他喘不過氣,他怕做得不符父親期待,他擔心新開的那兩間汽車旅館回客率不高,他覺得許多大型工程標案利潤其實不高,他不愛以應酬酒色取得工程,卻不得不接……
但是,他從不曾對她說出那些麻煩,因為害怕她擔心。
現在一想,他實在應該告訴她他的心情的,這樣她才能更加體諒他不舍她出去工作的心情啊。
他們現在缺乏的,就是將心比心的包容啊。
成海東下了計程車,站在赤崁樓前,看著古意的飛檐紅瓦,內心是百感交集。
他確實是疏忽了她,但她從來不曾抱怨過,她默默地用著她的方式在適應他的生活。
等她好不容易開始找出生存之道,開始在婚姻生活中找到她個人的快樂了,他卻因為占有欲,而硬是想將她拉回那座實名為家,事實上卻是一座華麗牢籠的屋子里。
他錯了,大錯特錯了。
成海東走近赤崁樓入口,一眼就看見杜筱月的背影。
她像抹游魂在飄著,手里那一袋滿滿的冬瓜茶,一口都沒喝。
突然間,他想哭。
因為他知道她尋找的只是一種回憶的味道。
他懂她的,懂她有多單純、懂她有多么容易滿足,懂她心有多軟,懂她有多么不容易適應改變,懂她可以為了他忍氣吞聲……
成海東眨了幾下眼,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之后,他才走進了赤崁樓。
明明還相愛,為什么會走到這種地步呢?
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成海東跨開大步,飛也似地朝著杜筱月的方向直奔而去。
「你——」成海東握住她的肩,雙眼閃著火焰。
他的唇被她搗住,水眸凝然地望著他!肝也幌朐龠@樣過下去了!」
「我也是!钩珊|張開雙臂,牢牢地將她摟入懷里。
杜筱月怔住了,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好久、好久沒被他這樣牢牢地抱著了。
她猝地把臉龐埋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擊鼓般的劇烈心跳,雙手忍不住將他愈摟愈緊。
成海東沒開口,可他此時心里的悸動與難受,卻早已經由他顫抖但仍堅持緊攬著她的雙臂而傳入了她的心里。
杜筱月也沒開口,因為她的淚水早已搶先一步地沁入他胸前衣服,傳達了她現在的激動與感動。
「對不起……」成海東抬頭,嘴角仍然顫動著。
「我也要說對不起……我太任性了……」杜筱月拚命地搖頭。
「我們好好談一談,好嗎?」成海東抬起手臂,用袖子擦干她的眼淚。
「嗯!顾昧c頭。
成海東心里那幾只七上八下的水桶至此總算落了地,他牢牢握著她的手,與她一起努力地平復著心情。
「我不會再反對你的工作了,那是你的自由。」成海東先低頭對她說道。
「謝謝……謝謝……」
杜筱月太興奮,一時之間竟說不出其他話來。而也正因為開心到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經思索地便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了一個吻。
「謝謝……」她在他的唇間又重復了—次。
成海東一挑眉,開心地笑了。
他溫柔地凝視著她,也低頭在她額間輕輕印下一吻。她真是單純到了極點啊,他不過是同意她去工作,竟也值得她頻頻向他道謝嗎?
看來他這個丈夫根本是個視妻子為所有物的暴君——更糟的是,他從前居然還以為那是愛的表現。
「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好嗎?等周末的時候,我們再來臺南,好嗎?」成海東拇指撫著她的臉龐柔聲問道。
杜筱月點頭又點頭,因為她還沒法子正常地說話。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他們初認識的時候——他不那么忙于工作,而她每天起床時都會微笑的幸福時光里。
「我們之間……」她輕聲問道,不想自欺欺人地以為什么問題都已解決。
「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我強行把你留在家里,就可以解決的!钩珊|握著她的手,自嘲地抿了下唇!肝一蛘呦胪ǖ糜行┞强偹闶峭鲅蜓a牢,為時不晚吧。」
「為什么愿意妥協?」她問。
「我不是妥協,而是改變,因為我是個懂得檢討的男人。我曾經以為把你娶進門,就是最安全擁有你的方式,卻忘了你不是個娃娃,你也有你的想法。」他苦笑了兩聲,臉上表情仍然自責。
杜筱月伸手撫住他剛毅臉龐,從他緊蹙眉宇間看到了他的認真。
結婚以來,她怕他擔心她不適應婚姻生活,于是拚命地壓抑自己,不敢拿自己情緒去干擾他。可她卻忘了,讓她快樂向來是他最掛記于心的事。
她早該對他說出自己心情的,不該等到心里苦悶都已經噎到喉嚨了,才讓所有的不滿一次爆發出來的。
「我們該怎么做,才能找出多一點相處時間,好好聊聊呢?」
「我不知道!钩珊|皺著眉,老實說道:「我只知道我們在乎著彼此總是不爭的事實,我工作累,回到家時會不想說話,那時通常也只剩下抱你的力氣。就算是靠在你身邊發呆也好,這樣我才有休息的感覺。畢竟,我平時說話溝通一整天,已經夠累的了……」
原來他回家不愛說話是因為這個原因啊。杜筱月聽得出神,也不想再逼問什么。
過去的事不能改變,但她現在可以為他們的未來而努力啊。
「以后我們早點睡,每天早一點起床好好吃頓早餐、說說話,好不好?」她摟著他的手臂問道。
「早起?」成海東眉頭一皺,苦笑了一聲。他向來很重睡眠,一時之間叫他早起,恐怕也會惹來一肚子火氣吧。
「我們再想其他法子吧,愛賴床的家伙。」杜筱月伸指去揉他的眉宇間,忍不住低笑出聲,笑靨如花。
成海東笑著在她上揚的唇角印了一吻,攬著她的腰走向出口處。
「你啊,不要凡事都順著我。假裝我們現在還是交往期間,正在考驗對方能不能成為彼此的另一半,如果我們真的找不出解決的方法,那么……」
他突然皺起眉,打住話,不想說出太決裂的話。
「我會離開你,不讓你為難的!顾龍远ǖ卮舐曊f道。
「傻子!」成海東揉著她的發絲,忍不住把她摟進懷里!刚f這種話還掉眼淚,很沒說服力喔!
「我不知道我哭了。」杜筱月眨著眼,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從皮包里拿出面紙。
成海東拿過面紙,為她拭凈了淚水。
「我們一起努力,不可能不成功的!顾J真地說道,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扣!缸甙,先陪我去吃飯,吃完后我們再去你最愛的莉莉水果店,來一碗水果蜜豆冰。你想問什么、想說什么,我今天都會很認真地回答!
杜筱月的手被他的溫度裹住,一股暖意直沖到心里。
她笑得像個孩子,腳步輕快到必須抓著他的手臂,才能不讓自己的腳步高興到蹦蹦跳跳起來!
她不會天真到以為婚姻里不會有問題,但她很慶幸他們不是以大吵大鬧來處理,而是能夠把問題坦白地提出來談。
「干么笑得這么開心?」成海東低頭看著一臉笑意的她。
杜筱月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小聲地說道:「因為我愛你。」
成海東低頭用下顎靠在她的發絲,低聲回應著。「我知道,所以我才追到這里啊!
她仰頭對他一笑,又換來了一個吻。
「先告訴我……你平常應酬時都做些什么,好不好?」她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問題。
「陪建商、業主喝酒!偶爾也叫小姐作陪,有些建商就吃這一套。明明生意已經做成了,還是希望別人把他當成大爺!
「辛苦了!顾浪粣酆染疲缓染皖^痛。「這是不能改變的部分嗎?我記得你以前提過你對規劃賣場或餐廳很有興趣……」
「咦,我跟你提過這事?!裝潢工程接多了,消費者的心態我很清楚。如果有餐廳需要規劃,想要找出客戶定位,我很能提供這一類的建議。只不過在南臺灣,這一類的規劃企案經常被忽略……」
兩個人手拉手走出赤崁樓,杜筱月手里的冬瓜茶早早便被說話說到口干的兩人給喝完了。
此時,還是沒人能夠確定他們是否真能順利地走過這一關。
但是他們現在很快樂,他們都懷抱著愿意為彼此改變的念頭,這樣才是此時最重要的事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