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東匆匆離開家門之后,正好趕上九點半會議,他在會議桌上喝了今天的第二杯提神咖啡。
十點會議結束,確定了下一處旅館的設計圖之后,他再度跨上機車,在路上又買了一杯咖啡,一口干掉之后,奔向另一處工程。
這處工程的木工部分如果進度順利的話,明天就可以油漆了。
他早早趕完這一場工程,也許明天就能撥空早點回家陪老婆了。她那么乖巧柔順,即使他再忙碌,她卻連抱怨都不曾吭上一句。
幸好,他早早便把她娶回家,否則真讓別人捷足先登的話,他上哪再去找這樣深得他心的好妻子啊!
這個周末,他說什么都不工作,至少要帶著她去吃些小吃,不然看場電影吃華納威秀的爆米花也好啊。
成海東走入業主的工地后,接過工頭遞來的綠茶。
「老大,精神不好喔!有黑眼圈,昨天太操勞了喔,還在新婚嘛……」
揶揄聲一陣一陣灌入成海東耳朵。
「我哪有時間抱老婆!昨天跟廠商談工程,灌了半瓶紹興,一早起床頭痛得要死!」成海東翻了個白眼,—臉的無奈。
「唉唷,這么可憐喔!
「對啊,所以你們別給我找碴,我全身上下一把火,很容易發脾氣。」成海東拍拍大伙兒肩膀,在大笑聲中,開始巡視現場。
「小劉、老劉、劉董,拜托你這塊墻面的弧度抓平一些,你這樣我怎么跟業主交代啊?」成海東在客廳的裝飾壁爐前轉了一圈,轉頭對年輕木匠說道。
「天花板的收納夾層怎么還沒弄好!這么—丁點小事,不用我再說第三次吧!還有,叫水電張明天來把燈裝好,他如果不來,以后就別接我們的工作了……這處墻壁補土補成這什么樣,明天怎么油漆……」
成海東從一樓一路羅嗦到五樓,能挑的毛病一丁點也沒放過。
這些人都是好伙計,但是大部分的人在工作上都是得過且過,被嚴格要求了才會有好成績出現。
「年輕頭家,你的羅嗦不輸你爸。」跟在一旁的副手小鐘忍不住說道。
「我如果不羅嗦,你們哪有法子拿到比別人更高的工錢?就是你們的工好,才搶手!」這幾年南部花大錢裝潢的人,確實比往常少了—些。
加上現在DIY家具盛行,多少搶走了一些五十萬以內的小生意,因此改定高品質路線才是他未來規劃的目標。
成海東回頭又跟身邊的副工頭小鐘嘀嘀咕咕地交代了一些工程細節。
「小鐘,我和我老婆的幸福就靠你了。」成海東突然慎重其事地看著他一手栽培出來的副手。
「什么?!你們要借種生子嗎?」小鐘大驚失色地后退一步。
「什么鬼話!我壯得跟條龍似的,這事還用得著你嗎?」成海東一拳敲向小鐘的頭。「我是要你給我好好地認真學,你愈早出師,我就愈早落得輕松,可以早點回家陪我老婆。」
「原來是這事!你嚇得我屁滾尿流。大嫂看起來像是風一吹就要哭出來了,我寧愿去釘一整棟的柜子,也不敢跟大嫂獨處。」
「什么風一吹就要哭出來了?她是柔情似水。」成海東說完,驀地打了個冷顫。「馬的,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娘娘腔了?」
「頭家,十二點了!休息啦!」工匠們在樓下大聲喊道:「我們要去吃自助餐,你要不要去?」
「不用了,我去我岳父家吃。」成海東回以一聲獅子吼,又回頭對小鐘說道:「你跟我一起吃飯,我跟你談談像中正路那邊那個天花板電燈出線孔的問題——」
「頭家,外頭有個女的,看起來很像你老婆!」樓下又爆出一聲大吼。
「我老婆?」成海東濃眉一皺,快步走下樓梯。
他一口氣跑下四層樓,大門口果然坫著杜筱月。她長發披在肩后,一身淺粉色上衣,一臉羞澀神色。
杜筱月一看到他,馬上往前一步,臉上緊張之色這才稍淡了一些。
「怎么突然跑來?」成海東神色著急地上前握住她的肩,焦急地追問著:「發生什么事了?」
「沒事!骨埔娝樕系慕箲],她連忙搖頭。
「沒事你怎么會突然跑來?」成海東不相信,眉頭攬得更深了。
杜筱月拉拉他的手臂,把裝著便當的袋子塞到他手里。
「這是什么?」成海東一臉不可思議地拎高紙袋,鼻子嗅到食物的味道。
「你不是說中午要去我爸媽那里吃飯嗎?今天農歷初一,我爸媽沒做生意。我想你八成忘記了,因為我也是剛剛才想到……」仕筱月一被逼問,緊張之下便手足無措,連話都說得吞吞吐吐了。「所以,我送飯過來給你!
成海東確定當真沒壞事發生之后,這才松了口氣。
「怎么不先打電話來?」他問,蹙起了眉。
杜筱月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嘲弄聲已經讓她臉紅耳熱了起來。
「喔!感情這么好喔,連中午都一起吃便當喔!
「老大,給我們看一下愛心便當嘛!
「你們左營區那邊不是有一家汽車旅館,去試試看嘛。」
杜筱月窘得想找個地洞鉆,只得站到成海東身后,害羞地抱著他的手臂,臉蛋幾乎低到胸口。
「你們去吃飯啦!」成海東沒好氣地揮手趕人。
「老大,我呢?」小鐘無辜地指著自己。
「你跟他們一起去吃飯,我們晚一點再談。」成海東說。
一群人鬧哄哄地離開后,成海東先把杜筱月帶回屋子里。
「對不起,你午餐有事?」杜筱月小聲地問道,表情內疚得像做了壞事一樣。
「我原本是要和小鐘談一點事情的,沒關系!
「你不用管我,你和小鐘談,我準備的是兩人份的便當,夠你們吃了。」她轉身就往外跑,想去叫住人。
「我說過沒關系了!钩珊|找了塊比較干凈的地板,揮揮手要她坐下。
杜筱月看著他嚴肅的臉龐,她雙手緊握著紙袋,心跳紊亂得很。
「你送便當來,我很感動!钩珊|握住她的手,定定看著她的眼!覆贿^,你以后不用這么費事了!
杜筱月被他的話甩了一巴掌,小臉倏地變得慘白了起來,她眼眶泛紅,囁嚅地說:「對不起……」
「我沒怪你,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只是我在視察進度時,有時候業主也會在,年紀大一點的業主,一看到你送便當來,會把我當成還沒長大的孩子。這對我的工作情況而言,不是件好事!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我沒想到這么多!苟朋阍乱е剑Σ蛔寽I珠滾下。
「我真的、真的沒怪你,你送便當來,我很感動!钩珊|拉著她的手放在唇邊,用力地親吻了好幾下。「真的超級感動!」
杜筱月揚起嘴角,卻怎么樣也擠不出一點笑容。
「可憐的筱月,你只是想跟我多相處一些時間,對不對?」成海東捧著她的臉,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他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杜筱月咬住唇,沉默不語。
「我這么努力的工作,也是想早點看完工程,好多點時間回家陪你啊!
「我知道!苟朋阍碌皖^看著手指頭,微聲說道。不準想,現在不準想,否則她會心痛到沒法子坐在這個地方。
「好了,那咱們來吃飯吧!挂驗橄胝f的話已經說完,成海東很快地就恢復到他原本笑容燦爛的模樣。
「嗯。」杜筱月不想說話,遞過便當盒。
「哇!咖哩粉絲、干貝蘆筍、糖醋排骨,午餐吃這樣會不會太豐盛了一點!」成海東興奮地大叫出聲。
杜筱月向來最喜歡看他因為食物而發光的雙眼,可這回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便當盒,并且很努力地一口接著一口吞下食物,好壓住她此時心頭欲嘔的感受。
日子,不能再這么過下去了。她沒法子做到一輩子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一個人身上——杜筱月在心里忖道。
今晚,她與他該好好談一談了。也許她并不全然適合這樣無所事事的婚姻,但她愛他……
。
杜筱月離開工地后,四處閑晃著,因為不想回家。
她在摩斯漢堡里坐了下來,因為摩斯的漢堡是她和成海東最喜歡的漢堡。他老說他們米挑得好,食物味道新鮮、炸雞難能可貴地保留了水分,吃起來的口感不會有其他速食店那種冷凍食品的感覺。
天啊,她就不能有一分鐘不想到他嗎?杜筱月皺著眉,懊惱地找了個他們常坐的角落沙發,窩了進去。
喝了口熱可可,杜筱月這才注意到周遭的客人遠比她所想像的還多上好幾倍。近八成的客人都是女人。兩成女人穿著套裝,看來是同事關系;其他的六成女人則像是團體聚會。
她的左前方坐著一群談論著孩子生活、學校課業的媽媽,右邊斜對角坐了一組正在拼布的媽媽們,旁邊則是幾名用著僵硬口音說英文,但速度卻相當流暢的五十多歲婦人們。
每個團體都很熱鬧,每個人都急著想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生活經驗。
難道是她向來太容易自得其樂,所以才沒法子像這些人一樣找一堆朋友,把日子過得很熱鬧嗎?
她的大學同學現在都還在上班,她不便打電話去聊天。就算打去了,要她開口說什么呢?
說她心靈空虛?說她雖然和她丈夫住在一起,卻老是想念她丈夫?
她想,她那些正為工作奮斗的同學們,會覺得她該去看心理醫生。
她一個人待在家,可以有一百件事去做,但她卻選擇了把重心全放在成海東身上,這是她的不對——她承認。
因為成海東有他的事業,自然沒法子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她身上。而她最糟的地方,就是把他當成了她的事業!
杜筱月咬住唇,突然好想對成海東說聲「對不起」。她最該做好的事,就是讓他專心地出門工作,無后顧之憂,但她實在沒法子鎮日待在家里,當一個只能引領企望他回家的女人。
杜筱月專心地看著熱可可,恍若里頭有她的未來。
她不能再回家里面店幫忙,因為家里已經請了個歐巴桑幫忙。況且,她若回娘家幫忙,爸媽也會催促著她回家去當好成海東家的媳婦吧。
她覺得自己該去找份工作,多一點與人的互動,才不至于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金籠子里,也才能不與社會脫節。
要是她擔心全職的工作做不來,那么兼差的工作總可以一試吧。
杜筱月雙眼發亮,突然想到摩斯門口似乎貼了海報在征兼差人員。
她突然站起身,不給自己任何考慮的時間,飛也似地走向樓下點餐柜臺。
「請問……你們在征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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