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溱觀清醒后,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睡了將近八個時辰。
起身吃過飯,她打算去看看賀關,不料文二爺上門。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陸溱觀,他細細觀察她的臉。
她的眉毛彎秀沒有太多雜毛,有這種眉毛的人重情義。
她的雙眸清澈明亮,兩眼細長,眼尾微微上翹,此為益子面相。
她的額頭圓滾飽滿、額角有發,耳朵顏色白凈、輪廓分明,鼻梁有肉,唇色紅潤……這是再標準不過的旺夫相。
難怪程禎娶她之后能夠高中狀元,可惜啊,他竟為馬氏棄此婦,他的損失大了。
他身為王爺的資深幕僚,怎能不替自家主子爺爭取這么好的女子?
他拱手躬身道:「陸姑娘,老夫是王爺的屬下,大家喚我文二爺。」
「文二爺。」
陸溱觀也審視對方,此人目露精光,一張笑臉看似親切,實則深沉,這種人不會普通平庸,是賀關身邊的重要人物嗎?
「老夫過來,一則是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王府上下人人都感念姑娘恩情!
「這是身為大夫該做的事!顾痪庸。
文二爺微微一笑,續道:「昨天姑娘親眼看見的,不少大夫臨陣脫逃,個個都怕擔上責任,可沒人像姑娘如此仗義!
「趨吉避兇乃人之常情!
「沒錯,他們那是人之常情,姑娘這可就是再造之恩了!
「文二爺客氣!
「另外,在下有一事想要請教。」
「文二爺請說!
他從懷里掏出紫色藥瓶道:「聽聞此藥是姑娘親制!
「是!
「不知姑娘與莫老怪有何關系?」講到這里,他整個人興奮起來。
「那是我娘親的師父,曾經在家里住過幾年!
「所以姑娘是莫老怪的親傳弟子?」
「師公說這樣會亂了輩分,不肯認我為徒,但確實手把手教過我制毒制藥。」師公老愛摸她的頭,說她有腦子、有天分。
所以馬茹君夠傻也夠大膽,若是自己一個心性不定,她有十條命都不夠用。
這話聽得文二爺小心肝顫個不停,手把手……幾年啊……那她得有多大的本事?
「太好了!那么這事非得姑娘出手,才能防止一場禍國殃民的大災難。」
「什么意思?」陸溱觀不解,她哪有這么大的本事?
然后文二爺開始演講了,從若干年前的東宮之爭起頭,講到賀盛、江湖人……一樁樁說得仔細而清楚。
季方的口才好,頂多是說書人等級,能夠講得高潮迭起、扣人心弦。
文二爺的口才好,是謀士等級,扣人心弦算什么?他能把死的說成活的,能動搖人的意志,他要是有那份心思,鼓動軍隊叛變都是小事,所以心地善良的陸溱觀怎么扛得?
目前滿府上下最想做的事,是將賀盛大卸八塊,不對他動手,不是因為害怕他身分高貴,而是要留著他釣魚,把那群喪盡天良的匪類統統變成死人!
「……姑娘可不可以幫老夫這個忙?」他滿懷希望地看著她。
陸溱觀皺眉,她曾對師公說:我不愛學害人的玩意兒。
師公回答:誰說害人的玩意兒不能救人?
那時候她年紀太小,不懂師公的話意,現在……望著文二爺,她有些明白。
倘若毒物能抑制某些人的蓬勃野心,讓百姓不必遭受戰爭流離之苦,是的,害人的玩意兒確實可以救人。
在文二爺三寸不爛之舌的鼓動下,她點頭道:「可以。」
她肯定的回答讓文二爺吞下一顆定心丸,他道:「多謝陸姑娘,另外還有一事也想請姑娘幫忙!
「文二爺請說!
「此計若成,王府必將迎來一場動亂,王爺傷得嚴重,禁不起再一次危險,我們必須將王爺和小世子送出去,老夫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可行,不知姑娘可否收留王爺和小世子幾天?」
他的屋宅多到可以半買半相送,怎會找不到可以暫住的地方?
陸溱觀看著文二爺笑得像狐貍的雙眼,她知道她應該反對的,可是又聽到他說——「爺的傷需要人照料,一事不煩二主,只能求姑娘辛勞些!
若嘴皮子能殺人,文二爺的嘴皮連放火都能。
他太會說話,說得陸溱觀頭昏腦脹,說得她認真相信,倘若不收留賀關,自己就是十惡不赦、喪盡天良的大壞蛋。
在腦袋暈乎乎的狀態下,她點了頭。
然后志得意滿的文二爺,笑彎一雙狐貍眼,笑歪脖子,并且揣測起主子爺的本事,不知道爺有沒有辦法在短期內降服旺家女?
陸溱觀終于體會到何謂一步錯、步步錯的道理。
人家都說客隨主便,可霸道王爺加上霸道世子,才剛入住便反客為主,事事都是他們說了算。
「水水在那里學不到東西!
阿璃這一聲令下,陸溱觀一年的束修就白繳了。
司馬昭之心啊,他分明是不想讓水水和李成功在一起……
她強烈反對,但阿璃怎么說、水水怎么應,什么都是「哥哥說了算」。
對于女兒的沒出息,陸溱觀生氣了。
然后賀關說:「我解決!
猜猜他解決的辦法是什么?抓起自家兒子狠訓一頓,告訴他,他沒有權利影響水水的人生?這是正常的解決方法,但是這對父子都不正常。
所以家里迎進一位大儒,從此以后水水和阿璃由他親自授課。
是誰給那對父子的自信?自信他們的安排,別人會樂于接受?
還有還有,她應該到濟世堂坐堂的,那是她的正業,但王爺的「傷勢」更重要,所以她連濟世堂都去不了。幸好他無法阻止黃宜彰上門,否則新藥廠的事那么多,真停擺了她可接受不了,那是她發家的想望啊。
況且說到傷勢,若不是賀關身上那一百多針是她親手縫的,他哪里看起來像個病人?
這天,魏旻到賀關床前稟事。
如果到這會兒,陸溱觀還看不清楚魏旻是誰的人,就真白費了她一雙明亮的大眼。
就連采茵也很值得懷疑,因為她居然知道賀關的生活習慣,居然和季方熟得像家人,居然和文二爺感情頗深……
好吧,她只能又跑到賀關面1則抗議。
「魏旻是你的人?」她這來勢洶洶的問句,擺明是在質問他——你憑什么安排人到我身邊?
他聽出來了,卻沒解釋,只回道:「是!
害她不得不多費口舌問:「為什么?」
「保護!
她刻薄地冷笑兩聲,問:「我是娘娘還是王妃,誰會沒事跑來害我?」
然后他一句「錢知府」,就把她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全給堵在肚子里。
她蔫了,那確實是個恩將仇報的壞蛋,若非魏旻暗中保護,若非他打出蜀王名頭,說不定她走不出那扇門。
她又問:「采茵呢?也是你的人?」
「是!顾粚λf謊的。
「為什么?」
「照顧!
「我已經二十一歲了,照顧自己這種事還難不倒我!顾龥]好氣地瞪著他。
「照顧水水!官R關說。
陸溱觀又蔫了,沒錯,沒有采茵照顧水水、整理家務,她騰不出手來做許多事。
他的話很短,卻總是一針見血,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呀?
她只能瞪他,瞪到自己頭痛,然后轉身跑掉,剛進門時的氣勢,在走出那扇門時,消弭殆盡。
不過賀關的全力相挺,讓他和阿璃的父子感情上升一大步。
在賀關住進陸家的第十二天,事情解決,該落網的落網,該抓的抓,和平山里藏了近三千人,雖是烏合之眾,卻不能否認他們對于偷雞摸狗確實有幾分本領,這票人若真是鬧到京城去,雖掀不起大風浪,但肯定會讓皇上傷透腦筋。
文二爺坐在桌邊,氣定神閑地瞧著賀關,看樣子爺在這里被照顧得很好,紅光滿面的,嘴角還不時逸出笑意。
他可不敢居功,說自己差事辦得好,讓爺心花朵朵開。他更相信,爺開心是因為院子里某個正在曬藥的女人。
「清理干凈了?」
「一只鳥都沒來得及飛走!刮亩敾卮稹
賀關點點頭,視線不由自主地往外飄,這兩天她連進屋幫他把脈都省了,要是讓她知道事情已經解決,恐怕她會迫不及待把他們父子倆打包送回王府。
「賀盛呢?」
「那是個沒出息的家伙。」文二爺輕嗤一聲!附裉煲辉缥胰ヒ娝,把和平山被剿、三千余人盡數殲滅一事告訴他,他哭了,還瘋狂尖叫吼罵,我在他面前放一碗酒,告訴他,喝完一了百了,可是他居然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還說先帝遺旨,讓皇上保他一命!
府里上下都想到賀盛跟前折辱幾下,可他那副沒骨氣的模樣,讓大伙兒完全失了勁頭。「他想活?」
「是,還自稱紫金星下凡、救民救難的活菩薩呢,原來不過螻蟻一般!
「好,便讓他活!顾麜屗畹帽人栏纯唷
這時,院子里傳來童稚的嗓音,賀關下意識轉頭看去。
「水水為什么不上學?」
李成功閃亮亮出場,和往常一樣,后面跟著一排丫頭,只不過這次每個人手里都捧著禮物,有風箏、九連環、綢緞、糖果蜜餞,全是在櫂都最貴最好的店家買的,他炫富的本事持續進步中。
陸溱觀客氣地道:「水水有師父來家里教她,以后不上學堂了。」
李成功感覺到一股邪火猛地竄上,怎么可以!「什么師父能比汪師父厲害?」
冷笑傳出,阿璃靠著門說:「井底之蛙最可憐之處,是不曉得自己住在井底。」
李成功怒道:「你罵我?」
「這么明顯的事,需要質疑?」
「憑什么?」
「汪師父不過是個小小秀才,水水的師父是一品大官致仕,請問,云和泥、天和地,要怎么比?」
他尖酸刻薄的口氣,一腳把「青蛙」踹回井里,還跌了個鼻青臉腫。
李成功惱羞成怒,又跳又叫,「都是你,你沒來之前,我和水水玩得好好的,誰叫你來的!」
「玩得好好的?自以為是真是種可怕的毛病!拱⒘Э跉鉀鰶龅模粦C不火,但那副得意張揚的模樣,實在很欠揍。
明明白白的嘲諷、清清楚楚的鄙夷,李成功恨得咬牙切齒,沖到水水面前,抓起她的手怒問:「你喜歡那只弱雞,還是喜歡我?」
李成功這話踩到阿璃的底線,阿璃嘴角微勾,寒意藏在眼角。「水水說清楚些,免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蠢材聽不懂!
這個問題水水連思考都不用,她拉起阿璃的手,笑咪咪地說:「水水最喜歡哥哥了!
一錘定生死,李成功氣得鼻翼張張縮縮。他對她那么好,在學堂里都是他在罩她,他給她買好玩好吃的,他什么都替她想,她居然選擇弱雞?
一口氣卡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可他只是個七歲的小紈褲,不需要顧慮這種事,所以他沖上前,用強而有力、圓滾滾的拳頭往阿璃鼻子揍去。
阿璃順著他的拳風往后仰,倒……接著砰的一聲,屁股著地……
「啊,哥哥……」水水嚇著了,嗚嗚咽咽哭起來。
旁觀的陸溱觀實在很無言,什么跟什么啊,多大的孩子就玩這一套?
水水很生氣,用力站起來、用力轉身,舉起雙手,使盡全身力氣捶打李成功,一邊罵道:「李成功,我最討厭你了啦!」
屋里,賀關和文二爺定眼看著這一幕,好半晌,文二爺輕飄飄地說了句,「青出于藍勝于藍!
什么意思?賀關拉回視線,落在文二爺身上。
文二爺捻捻胡子笑道:「小世子懂得以弱示人,女人旁的不吃,這招肯定吃,爺,如果你想在這里待久一點,身子就甭恢復得太快。」
他不信爺看不出來,小世子那一跤,跌得有多做作。
文二爺離開,賀關認真思考他的話,以弱示人?他抬起頭,看看在陸家院子急得團團轉的小胖墩,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