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城孟府。
戌時,該是安歇的時候,然而孟家老宅卻無一人就寢,日落后,孟家族人紛紛從各地趕來,此時約莫有二十幾人守在廳堂里,等著后院傳來的消息。
有人端坐著閉目養神,也有人坐不住,不時走到大門處引頸朝后院張望,有人淡定的啜著茶,另有幾人低聲交談著——
“你們看今晚的事能成嗎?”
“今晚的時辰是請出叔祖親自測算出的吉時,若是錯過這時辰還不能成事的話,恐怕就……”
“有家主親自出手,還有三位長老和家主夫人在旁護法,應當不會有問題。”
此時孟宅的后院站著四男一女,五人神情皆一臉肅穆。
其中三名老者是孟家長老,站在中間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孟家家主孟清聿,一旁那名約莫四十歲,面容秀雅的婦人則是孟清聿的妻子錢苡安。
幾人各自靜默不語,待時辰從戌時一交亥時,其中穿著黑色長袍,須發皆白的七旬老者便出聲朝孟清聿示意,“時辰到了,開始吧!
孟清聿即刻祭起手中法器,口頌引魂咒語,一邊燃起引魂符紙,施法招魂。
其余四人在一旁護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今晚的招魂。
稍頃,院中無端刮起一陣陰風,插在祭壇上的招魂幡隨著那股陰風獵獵飄動,讓燥熱的夜里憑添了一抹陰森之氣。
然而幾人臉上卻露出喜色,尤其是錢苡安,她兩眼緊盯著祭壇目不轉睛,今晚招魂的成敗關乎她兒子生死,不由得她不緊張。
孟清聿沉穩的燃起一張又一張招魂符紙,孟家幾人不敢移動寸步,全都屏息盯著祭壇,等待招來的魂魄現身。
忽地,那股陰風遽然停了下來,幾人頓時臉色一變。
孟清聿當即咬破舌尖,將一口血吐在手里的符紙上,并催動法力再次點燃手里事先以朱砂寫上生辰八字的引魂符紙。
可燃盡了半疊引魂符紙后,卻不見適才消失的陰風再起,孟清聿臉上微露一抹焦急之色,錢苡安見狀,連忙取出事先準備的一支引魂香點燃。
引魂香十分珍貴,制作一支需費時數十年的時間,孟家如今只僅存這一支,因此不到必要關頭不輕易使用。此時見時辰己過半,仍未能將今晚要招的魂魄召來,她不得不點燃引魂香協助丈夫。
半晌后,孟清聿手里的引魂符紙即將用罄,引魂香也已燃了大半,但招魂幡仍遲遲沒有動靜,幾人臉色越來越凝重。
孟清聿臉色蒼白,額上滲出冷汗,引魂符紙需施以法力才能點燃,燃了數十張符紙,他法力已有些不濟,卻仍不肯停手,毫不停歇地一口又一口朝符紙吐出舌尖鮮血。
今夜的時辰是請叔祖測算出來,一旦錯過,兒子就無救了,因此孟清聿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眼瞅著時辰將過,錢苡安滿臉不甘,他們夫妻這段時日耗盡心血想挽救兒子一命,卻將功虧一簣,又悲又急之下,她失態的朝空中喊道:“老天爺,我們孟家世世代代除魔衛道,我們夫妻倆更從未傷害過任何一名無辜之人,禰真要讓我們唯一的兒子就這么枉死在邪術之下嗎?”
不知老天爺是不是聽見了這番話,應了她所求,隨著話落,忽地陰風大作,飛沙走石,招魂幡被刮得獵獵作響,后院里的草木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幾人一時之間幾乎睜不開眼。
須臾之后,待陰風平息后,幾人睜開眼,瞧見祭壇前方陡然出現了一名姑娘。
看見憑空出現的姑娘,錢苡安驚喜的脫口而出,“成了!總算招來了,清聿,快!你快帶她到大廳去,我這就去帶息風過去!”
孟清聿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朝那姑娘拱手一揖,溫聲啟口說明原委,“召喚姑娘亡魂前來實乃不得已,望姑娘見諒。因吾兒中了邪術,需與姑娘冥婚,藉喜事來化解此咒煞,待姑娘與吾兒冥婚后,我定親自為姑娘超渡,送姑娘往輪回路去!
那姑娘似乎渾渾噩噩的,呆愣地杵在那兒。
孟清聿明白新死不久的亡魂通常會神智不清,要過一陣子才會漸漸清明,因此也不以為意。
錢苡安也跟在丈夫之后朝她施了一禮,“姑娘,若非沒有其他辦法,咱們也不愿這么做。待你與我兒成親后就是我們孟家人,往后每逢你的忌日,咱們定會備妥豐盛的祭品祭拜你,望你成全!
說完,錢苡安便與丈夫分頭行事,孟清聿引領那姑娘的魂魄前往孟家廳堂,錢苡安則將兒子的魂魄帶過去。
他們的兒子一個月前中了邪術,為了保住一命,他們不得不暫時攝出兒子的魂魄,令他肉體呈現假死狀態,暫時避開那奪命的惡咒。
不過這畢竟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為了徹底解除邪術,他們在叔祖的指點下找一亡魂,利用冥婚的方式以喜事來沖破惡咒,然而這亡魂不能隨便找,需與兒子八字相合,才能借她的八字助兒子破除此咒。
經過叔祖的測算,擁有那八字之人將在今日遭逢死劫,因此他們才在今晚設壇施法招魂,經過一番波折,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們順利招到魂了。
錢苡安很快地將兒子的魂魄帶到廳堂里,孟清聿瞧見兒子的魂魄與那姑娘一樣渾渾噩噩、神智不清,不由得輕嘆一聲。
由于兒子不贊同冥婚,他們不得已之下,只好暫時施法封住他的神識。
守在大廳里的二十幾名孟家族人皆知,今晚的冥婚乃是為了破除家主的兒子孟息風所中的邪術。
這些孟家人個個都是開了天眼之人,自然也瞧見他們招來的新魂,紛紛好奇的打量著她。
見她看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模樣生得秀美清麗,在風華正茂的豈蔻年華就香消玉殞,有人替她暗自惋惜嘆了聲。
婚禮由孟家一位年逾七旬的長老主持,此時新郎新娘兩人的魂魄俱在此,在孟家人的協助下,兩人完成了三拜的儀式。
接著再由孟家年長的女眷充當喜婆,送神智不清的新郎、新娘前往事先準備好的喜房里。
喜房的床榻上躺著一個人,正是新郎官孟息風的肉身。
喜婆讓兩人坐在床榻邊,雖然兩人此時皆渾渾噩噩、神智不清,喜婆仍把該說的話對新郎、新娘說道:“你們已拜了堂,今晚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雖然你們這洞房沒法過,但禮數咱們還是得按規矩來,你們倆好好在這兒休息一晚。等雞一叫,家主就會送新娘去投胎,還望新娘先忍一忍!
說完,喜婆也沒再多留,離開了喜房。
在她離開后,新郎與新娘宛如木偶一樣,呆愣愣的坐在床榻旁。
半晌后,新娘子的眼睛忽地眨了眨,再隔了片刻,她徐徐轉過頸子望向坐在身旁的新郎官,看了幾眼后,她面露困惑的出聲問他——
“欸,你是誰?”
她這一問,似是驚醒了新郎官的神智,他側過頭,一雙凜銳的眼神睇向她,蹙起眉質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我房里?”
“我……”她剛啟口,下一瞬便驚愕的瞪大眼,親眼目睹眼前男人竟如變戲法似的,說完話后便吃地一下鉆進了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身子里,消失不見!
她驚奇的瞪著躺著的男人,見他閉著雙眼,濃眉似劍,鼻挺唇薄,面容俊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覺得他同方才瞧見的那人長得很像……
看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她忍不住好奇的探出手,想找出適才那人究竟是躲在哪里。
然而她探出的手卻穿過了男人的身子,落了個空,她疑惑的抬起自個兒的手瞧了瞧,再試著探向男子,但又再次落空,男子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她怎么都無法觸碰到他,她迷惑的低垂腦袋看著自個兒的雙手,似是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這時,屋外傳來雄雞啼鳴的聲音,“咯咯咯——”
在外頭守了一夜的孟清聿推開房門踏進兒子的寢房,準備為昨晚引來的那抹魂魄超渡,送她前往黃泉路。
跟著丈夫一塊前來的錢苡安,沒在寢房里見到兒子的魂魄,心中一驚,焦急的脫口而出,“息風呢?”
“息風的魂魄已回到他的身子去了!泵锨屙惨贿M來就發現這事了。
“這是說邪術已破除了嗎?”錢苡安滿臉抑不住的欣喜。
孟清聿走過去仔細觀察床榻上的兒子,“我觀息風印堂,那邪咒應是破除了!彼劾锫冻鲆荒ㄐ牢恐,這段時日的心血總算沒白費。
“那他怎么還沒醒過來?”錢苡安快步來到床榻邊,此時她眼里只有兒子,一時沒瞧見坐在一旁的姑娘。
“息風的肉身受到惡咒影響,神魂與肉體重新融合,難免要多花些時間!
說完,孟清聿拱手朝救了兒子一命的姑娘施禮,“多謝姑娘救了小犬一命,在送姑娘前往輪回投胎之前,想請問姑娘閨名。昨夜你與吾兒已冥婚,即使如今陰陽兩隔也算是我孟家人,我將為姑娘立牌位,送入孟家祠堂供奉!
聽見丈夫的話,錢苡安也連忙從兒子身上收回眼神,滿臉感激的附和,“就是啊,不知姑娘貴姓、閨名為何?日后也好為姑娘立牌位祭拜!
聽見兩人的話,那姑娘這才從迷惑中回過神來,抬目看向他們夫妻倆。
見她神智似乎尚未完全恢復,不過比起昨夜,如今神情已不再渾渾噩噩、呆呆傻傻,應當能聽得懂人言,錢苡安耐著性子溫言再問:“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訴我們?”
“名字?”她瞇起眼想了半晌,然后茫然的望著錢苡安,“我叫什么名字?”
“沒錯,不知姑娘怎么稱呼?”錢苡安微笑的問她。
“我……想不起來了!被亓诉@句后,她反問她,“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
錢苡安有些錯愕的看向丈夫。“這是怎么回事?”
“怕是她神識還未恢復。”
“那該怎么辦,問不出她名字便無法為她立牌位!
孟清聿看向那姑娘,打算施法助她恢復,便凌空畫了一道符箓拍向她的魂魄,但下一瞬,他霎時驚訝的收回手,“她竟是生魂,不是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