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終于,他終于見到朱苡宸了,不是家里或電梯里,而是在五星級餐廳,當時,他的手臂上勾著向鈴謙,而她正和一個看起來很……青年才俊的男人把酒言歡。
她穿得很漂亮,是他從沒見過的洋裝和高跟鞋,她的長發上了卷子,大大的波浪垂在后背,她還上一層淡淡薄妝,大眼睛被黑眼線一勾,變得更大,更圓,更吸引人,而微翹的嘴唇讓粉紅色唇蜜渲染出醉人光暈。
轟地,蓋達組織在他腦袋里制造恐怖攻擊,連環爆炸聲,震蕩了他的耳膜,他的心。
她,怎么、可以……用那樣專注的眼神看著其他男人?那眼光會讓那男人誤解她對自己有意思。
他頓時化身為噴火龍,一張口,高溫就會將眼前的青年才俊燒熔。
安凊敘氣急敗壞,忘記手臂上勾著的向鈴謙,他大步跨上前,不客氣地怒瞪那青年才俊,他的目光像刀子似的發出寒冽警告,他的頭頂像烈火般的冒出熾熱火焰,嚇得對方像做了一趟三溫暖,冒出一身汗。
他半句話不必說,氣勢就壓得人矮上一截,青年才俊不得不反省自己在什么時候得罪過對方。
情況變得超級詭異,向鈴謙也走到桌旁,她看看安凊敘再看看朱苡宸,安凊敘的目光分明沒有落在后者身上,可她就是感覺兩人之間暗濤洶涌。
安凊敘不開口,青年才俊也不知道該怎么與他對話,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他客氣起身,“對不起,這位先生……”
所有的事情就在這刻發生,服務生送上今晚的大餐,青年才俊拉開椅子,準備對安凊敘講兩句客套話,安凊敘死盯著青年才俊,卻準確無誤地一把抓起朱苡宸的手,迅速將她帶離。
向鈴謙轉身望著兩人的背影,抿著紅唇輕笑,“就說嘛,就算我長得傾國傾城,美得不可方物,也不可能讓人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決定向我求婚,他愛上的,果然是我老爸。”
“小姐,對不起,你在說什么?我沒聽清楚!鼻嗄瓴趴】蜌獾貑。
服務生在猶豫過幾秒之后,還是迅速將餐點擺放在餐桌上。
向鈴謙笑著說:“沒什么,我是說,看來那位小姐無福享用這頓龍蝦大餐了,食物丟掉太浪費,我可以坐下嗎?”
青年才俊瞥了一眼他們離去的方向,同意道:“我想也是,一個人吃飯很寂寞,你愿意坐下來的話,我會很感激!
他們談判的地點在哪里?在他的車上。
他想演戲,偏又不做全套,竟然把未婚妻丟在餐廳,拉了她就跑,擺明未婚就已經有第三者在等卡位,除非向鈴謙有腦殘現象,否則會愿意嫁給他才有鬼。
“他是誰?”安凊敘的聲音好像從冰河里發出來的,要把人的骨頭給凍結。
“是同事介紹的朋友,聽說家世背景不錯,正在找適婚對象!彼徽f謊話,也沒必要說謊。
“所以你在相親?”
“對!
“為什么要相親?你不是說你知道了嗎?你不是愿意等我兩年,不是……”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彼淅涞胤瘩g了他的話。
“我們理性溝通過了,我已經說服過你同意我的做法!
錯了,他們是溝通過,但他不曾說服她?粗麣饧睌牡哪,朱苡宸心底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去他的理性溝通,她寧愿和他大吵一架。
于是,她搶走他的話!皼]錯,你說服了我,你一向都能說服我的,所以小時候,你說服我不要對舅媽心存怨恨,我乖乖照做!
“如今你的再度說服,讓我突然了解,對啊,你的話真是要命的正確,這是個交換的世界,我們用生命去交換工作,用青春交換金錢,用金錢交換快樂……你真的該、死、的對!
她的口氣咄咄逼人,她的態度惡意囂張,她每句話都是削尖了的銳針,一下下錐刺著他,她甚至冷笑著給他拍拍手,給他豎大拇指,滿臉的崇拜,崇拜到他起雞皮疙瘩。
“既然如此,你應該體諒我,我必須為我母親出一口氣!卑矁鯏⒁а,將明知不合宜的話,說了出口。
“是啊,我‘相當相當’能體諒。”她又附和他的話,只不過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
“如果是你的母親被關在精神療養院二十年,你會不會怨,會恨,會想要報復對你母親不義之人?”他試著保持理智,試著不被她的口氣挑釁,他努力向她再次解釋。
“我會,會怨,會恨,會想報復對那些不義之人!蓖瑯拥母胶,她簡直是一百分的好學生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和那個男人相親?”
“你剛剛說的,和我相親,兩者當中有關系嗎?”朱苡宸偏過臉,笑著裝傻。
他的眼光投向她,不解。這是在演哪一出?“如果你同意我,就會等我兩年!
“哦!彼龀龌腥淮笪虻谋砬椋拔医K于明白是哪里不對了。”
“哪里不對?”
“我同意你的計劃,但并打算加入你的計劃,就像我同意你和向鈴謙結婚,卻不必當你們的婚禮秘書;我同意你對安理衛全家施展報復,卻不必拿著紙板,抗議書,到他家給他們落井下石!
她終于在他面前爆發,雖沒揚他一巴掌,卻是結結實實地讓他明白,她把他的說服當成狗屎。
靜靜看著她怒不可遏的臉龐,意外的,安凊敘沒發火,相反的,他勾起嘴角微微挑起。
吵架是溝通的一種,他寧愿吵架,也不愿意她像過去幾個星期那樣,莫名其妙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火大讓他站在危樓的危機感消失,倘若那天她肯這樣溝通,或許他們早就達成協議。
他樂觀地想著,只要肯說,肯面對,他就不擔心說服不了她。
“繼續往下說!彼麡酚趦A聽她的憤怒。
“知道我最同意的是什么嗎?我最同意的是你的論點,同意用婚姻交換某些東西是正確且必要的事情,因此同意和銨禎相親!
“銨禎的父親是電臺總經理,如果我和他結婚,我不但可以經常上電視,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成為新聞主播。你知道我從小到大最崇拜的人是誰?是沈春華,知名主播,我希望能和她合作,希望能夠走她走過的路,希望自己在四、五十歲時,是個受人贊佩景仰的女人!
“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果有機會讓我踏進那個圈子里,我會平步青云,而銨禎恰恰是那張入場券,我認為自己應該用婚姻換得那張入場券,一如你用婚姻換取某種支持與勢力!彼豢跉庹f完,面帶笑容地回望他。
“你在諷刺我?”他深吸氣,提醒自己不要生氣。
很好,他聽出來了。沒錯,她就是在諷刺他,用他的邏輯諷刺他的行為。不過她卻回答,“我哪有諷刺你?我明明是聽話的小阿紫,你怎么說,我怎么學,你應該很高興,即使經過二十年歲月,我仍然把大哥哥的話當成圣旨!
“我怎么說,你怎么學是嗎?”
“是啊,您可是我的最佳典范呢。”她再嘲諷他一回。
“那我要你拒絕所有的男人,乖乖和我母親搬回鄉下老家,等我兩年,兩年后我會回去和你結婚。”他強抑怒氣。
哈,他當她是什么?朱苡宸偏頭望他,如果眼光可以化為利箭,他的身體已經被她射成篩子了。
她蹙眉冷笑,仿佛他說的是天底下的大笑話。
“大哥哥,我只是崇拜你,可我不是白癡耶,我有我的目標理想,有我的前途未來,怎么可能搬回鄉下老家?”
“不然這樣好了,看在你是我最崇拜的大哥哥份上,你給我兩年,我也優惠你兩年,兩年后你把安家整垮,而我在電視臺里闖出名號,之后我們各自離婚再結婚,到時,我們就可以過著幸?鞓返纳盍,你說怎樣?”
她帶笑的臉龐,流利的語匯,把安凊敘的冰山臉炸出大量熔漿,他從不覺得小太陽有曬傷人的可能,現在,他確確實實被她曬出三度灼傷。
光是想到她要去和別人結婚,別說兩年,就是兩天他都受不了。
所以該死的,她的態度擺明,他怎么做,她便百分百效仿,除非他打死自己的邏輯,否則她就要依他的邏輯也去結婚。
他徹底明白了,他根本不曾說服過她,她的“知道了”,代表的不是理解妥協,而是“很好,從此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小鬼橋”。
他用力吐氣,握住方向盤的手指泛青,他的想法沒錯,他的計劃縝密無缺,為什么沒有人肯支持?
他不發一語,兀自強壓著胸中怒氣,直到把她送回家里,沒想到不知死活的她竟然當著他的面,在等電梯的空檔撥出電話,向那個叫謝銨禎的男人道歉,并約定下次見面時間。
轟,火山爆發了,他的頭發著火了,他的手腳,身軀連同心臟都開始發燒,他必須冷靜,必須思考,如果計劃得在“失去阿紫”為前提的情況下進行,他、他、他……他氣得幾乎咬碎牙齒。
電梯打開,上樓,在抵達目標樓層,看著她走出去后,他再次按下電梯鍵,離開大樓公寓。
他開著快車在路上奔馳,他自問,自答,自我分析,他想破頭,還是想不出自己錯在哪里。
問題是,同樣的邏輯用在自己身上他理直氣壯,合理到不行,為什么朱苡宸拿去用了,會讓他火氣大發,讓他恨不得變身成噴火龍,把天底下可以幫助她達到目的的男人全部燒成灰燼?
他想了又想,想得頭快破掉,最后他不甘愿,卻還是從手機里找出小三的號碼。
接起電話的人是阿雪,她冷聲問:“請問,找我們家老公做什么?”
“我必須要和他談談!
“沒空,我們正在嘿咻嘿咻做運動,要談話的話,請提早三個月前預約!
快被他的木頭腦袋氣瘋的阿雪,一開口就不打算饒人。幸好,小三畢竟是小三,有海納百川的容人度量,他安撫了老婆之后,接過手機。
“阿敘,有什么事情嗎?”
“我必須和你談談,現在!
“好,在哪里?”
***
安凊敘在半夜三點四十七分回到大樓公寓,他沒回家,而是用鑰匙打開朱苡宸屋子的大門。
她還沒睡,縮在沙發里,無聊地翻閱雜志。她從不看雜志的,這是她人生中買下的第一本雜志。他進門的時候,她正好翻到兩個很可愛的金發小孩,包著尿片在院子里逗蚯蚓的畫面。
他的出現讓她嚇一大跳,直覺想問他怎么進來的,但他比她更快一步搖了搖手上的鑰匙,她想起他的鑰匙還是自己硬塞出去的。
她也睡不著?這是安凊敘浮上腦海的第一個念頭。
“你說服我了。”他坐到她身邊,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教她滿頭霧水。
“什么意思?”她狐疑望他。
“用婚姻換取所需,是一件笨到很徹底的事!
“因此……”
“因此,我不會和向鈴謙結婚!
因為晚上那場鬧得太兇,他被向鈴謙退婚了?“所以……”
“所以不必等兩年,我現在就要和你結婚,即使我無法用婚姻向你換到任何東西!
“為什么你會突然……”想開?他的固執程度,和實心鐵柱一樣硬。
“因為我無法忍受你和別的男人相親,所以推己及人,同意你一樣無法忍受我和別的女人走入禮堂!
“你不是說過,你需要他們家的幫忙?”
“那是在你能夠接受的情況下,而眼前的狀況……我顯然太高估自己的魅力!
他還是無法不嘆氣,全盤推翻計劃是讓人很傷心的事,只是這回……算了,小三說得對,當阿紫是他最重要的選項時,其他的都可以舍棄。
就是用這么簡單兩句話,小三輕輕松松地戳破他的執迷,讓他明白自己的真心。
看著他無奈的表情,朱苡宸終于破啼為笑。
沒錯,他是高估自己的魅力,就算他好到讓人愛不釋手,她也無法逼自己走向不歸路。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我放棄A計劃,決定進行B計劃,我還是要讓安家該受到報應的人,一個個站出來面對自己的因果,但B計劃當中有一點很重要,需要你的配合!
“哪一點?”
“你說過的那一點!
“我忘記自己說過什么了!
“你說,最好的復仇就是過得比他們更好。我要過得比他們更好,先決條件就是你要嫁給我!彼f得斬釘截鐵,毫無轉圜余地。
“我嫁給你,你確定嗎?”是他自己說兩年內不結婚的。
“確定。”他從口袋掏出一枚戒指,定定望著她。
朱苡宸只考慮了五秒,就把手指頭奉上。
她露出這幾個星期以來的第一張真心笑臉,和煦暖陽再度照拂他的冰冷心腸,她握住他的手,認真而仔細地說:“其實,我的婚姻還是可以讓你交換到一些東西!
“什么東西?”
“幸福以及……”她轉身,從那本正在翻閱的雜志里找出一本孕婦手冊,放進他掌心,“打開,里面有你孩子的第一張照片!
“你、你的意思……”安凊敘像觸電般,整個人從沙發里彈了起來。
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她笑得彎腰,在他面前秀著新買的雜志《媽媽寶寶》,翻到玩蚯蚓的小娃娃,讓他看清楚,孩子很可愛,他們不是外星怪物。
“怎樣,有沒有覺得比娶向鈴謙劃算?”
他的回答是低吼一聲,然后把她高高抱起來,很俗氣地轉上三五圈,像古老的電視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