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越是強大的人,越不怕旁人怎么看待自己,閔太后就是如此。
見到皇帝和新后連袂而至,閔太后不發一語,左右伺候的下人也肅靜無聲,整個坤云宮安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
這個宮殿靜得完全沒有接見新人的喜氣,反倒像在辦喪事似的……沈寶珠默默跟在蕭文瀚身后走進來時,忍不住這么想。
看來他說的也不太對,太后都這么明晃晃的表現出對她的不喜了,這樣的人真的心機頗重嗎?想到這里,沈寶珠忍不住側眼看了下身邊的男人,他依然板著一張臉,冷厲的五官看不出才剛大婚,在接到他同樣掃過來的視線時,她忽然心虛地笑了笑。
蕭文瀚看著她的笑容,真恨不得現在就帶著她回到自己的寢宮,把人按在床上好好教訓一頓。
想起剛剛用早膳時的情形,他就覺得自個兒的舌頭還有些刺痛,額頭也有著微微腫脹的感覺,他的臉色不由得更沉郁了些。
小順子看著兩個主子的互動,很想笑又不敢笑,就怕笑出來皇上會找他麻煩,不過他真的無法理解,皇上又何必去搶皇后娘娘嘴里的那塊肉呢?難不成就是皇后娘娘吃過的才香?而皇后娘娘也未免太兇殘了些,皇上口中奪食,這要是換成別的嬪妃,肯定是又羞又怯,恨不得多來幾次才好,誰知道皇后娘娘居然不按牌理出牌,居然重重的把嘴里的肉硬咬了幾口吞了下去不說,還咬著了皇上的舌頭,末了還來一個頭槌,把皇上撞得都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唉呦!幸好用膳的時候只他一個人伺候著,要不然要讓其他宮人瞧見了那還得了?事發的瞬間,他也是滿臉驚慌錯愕,只差沒大喊“護駕”,可現在想來著實好笑。
閔太后耳聰目明,見三人表情不對勁,心里倒是有些奇怪,這個皇后當初是皇帝自個兒挑的,怎么才過了一夜,兩人看起來卻像是鬧僵了?!不過這樣也好,方便她下手,沈寶珠沒有家世又沒有皇上護著,就算是皇后又如何?
皇帝和皇后按照禮制敬茶磕頭,認識一下幾個太妃。
由于前朝還有事,蕭文瀚必須先離開,無法陪著沈寶珠,可是留下她單獨面對太后他又不放心,便把小順子也給留下了,好方便隨時給他送消息。
“皇上還年輕,有些事情沒看得這么遠,哀家不得不做這倚老賣老、討人嫌的事情……”閔太后這話明明是要說給沈寶珠聽的,卻完全不看站在前頭的她一眼,而是輕輕掀開了茶盞蓋子,輕啜了一口茶水!斑@回皇上選秀只選了皇后一人,你們小夫妻琴瑟和諧哀家自然歡喜,只不過皇上的身分畢竟不同,子嗣上也是要多加上心的,所以哀家就作了主,在秀女里又挑了三、四人進宮,皇后也別怪哀家自作主張,身在后宮,容不得女人嫉妒,早晚總要操持起來才行,好姑娘也是一批批的,有時候錯過了,哪里還能夠再尋呢?咱們的皇上也不是那種喜愛歪瓜裂棗的……皇后說是不是?”
這樣明顯的惡意若沈寶珠聽不出來,那她大約就是蠢了,她肅著面容,有禮的道:“母后說的是。”忽然她想到一個很貼切的比喻,連忙喜孜孜的又道:“就像臣妾幼時待在莊子里,也聽過農者說母豬生的小豬仔也是一批批的,不是好母豬就能夠有健壯的小豬仔,也是得看時候的,有時候錯過了一批,可能得再等幾回才能夠有這樣好的!
話音落下后有好一會兒宮殿里寂靜無聲,閔太后冷著臉瞪著模樣看似正經的沈寶珠,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刻意諷刺的表情。
這個女人……如果不是裝傻,那就是真傻了!
呵!到底是她真把一個皇帝養廢了,還是真是爛泥扶不上墻,別的姑娘瞧不上,偏偏就瞧上一個言行粗鄙的?
沈寶珠察覺到周遭安靜得過分,疑惑的挑了挑眉,往太后的心口處又補了一刀,“母后,臣妾有哪里說錯了嗎?”
小順子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皇后娘娘可真是……讓人說不出話來的“嬌憨”,居然用豬仔來比喻那些千金閨秀,這讓太后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啊!
“總之,哀家明日就會派人把人接進來,皇后也別拈酸吃醋,還是要勸著皇上多到她們那兒走走,早早給人家一個封號名分!遍h太后不接她的話,把要說的話說完,就冷冷等著她會如何應對。
大婚第二天太后就急著往自己的男人身邊塞人,要說沈寶珠心中沒有任何醋意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也知道,他會娶她也不是因為小情小愛,所以她還是故作賢慧的點了點頭!俺兼懒恕!
“嗯,知道就好,到時候看分到哪一處住所跟哀家提一聲,哀家好趕緊讓人去打掃!遍h太后狀似滿意地放下茶盞,表示送客。
沈寶珠也不是沒眼力的,連忙帶著自己的宮人和小順子一起退了出去。
直到走得再也瞧不見坤云宮的宮墻,她才重重的呼了口氣,抬頭看著一片藍天。
太后是真的不喜她啊,急著塞人到皇上身邊也就罷了,連安排的住所都得往太后那里通報,這也是不愿把后宮的權力完全放給她的證明,看來除了每天的菜單,她得好好想想,該怎么應付太后這一招又一招的連環手段才行了。
大婚后本該三朝回門,但是沈寶珠皇后的身分特殊,太后似乎也想令她不愉快,也沒讓她回去,只讓沈家派人入宮覲見,還順便挑了這一天,把其他幾位女子接進宮來。
只是原本說只有幾位秀女,到最后根本是整整多了一倍,除了太后欽點的閔雪薇還有羅芳琳和岳清歡外,又多了幾位小選上來的秀女,一排排列在眼前,看起來比皇后的排場還要大。
沈寶珠在太后宮中見到這些女子,倒是沒什么想法,因為昨兒個她跟皇上提起這件事情時,他只表達了一個意見,那就是離他的呈干宮越遠越好,不說別的,這些人是太后挑來的,那么他就不會靠近,反而要加倍的防著。
沈寶珠本來端了一杯茶水都要喝進嘴里了,忽然想起昨兒個他千萬提醒的一件事——別在太后的宮里吃喝。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如此防范太后,但是她是個很能夠接受別人意見的人,不過就是一杯茶水而已,不喝就算了,反正等等出了宮門,她隨身伺候的人總應該能夠弄得出一杯水來。
沈寶珠回過神后,緊接著讓小順子把昨晚蕭文瀚為這些女人安排的住所說了一次,這一聽不只太后的臉色難看,就連閔雪薇等曾在宮里住過的人,一個個臉色都不好了。
她們這一群女人被安排在碧雪閣和正心院,這兩個地方是離呈干宮最遠的地方,如果皇上不愿意往她們那里去,她們幾乎沒有能夠見到皇上的機會,就連要來太后這里請安都得走上快一盞茶的時間。
別說夏日,京城的冬日寒冷,她們也還沒有冊封任何的位分,不能坐轎,光用雙腳走……幾個姑娘全都黑了臉。
閔太后聽完了這樣的安排,怒道:“昨日哀家才跟你說過,身為皇后要大肚、要賢慧,為了皇家子嗣,哪里能夠這樣小家子氣,而你今兒個就是這樣回應哀家的?幾個姑娘家一個住得比一個遠,皇上到時候若是要……”
沈寶珠輕咳了聲,定定的望著太后,正經的道:“母后,臣妾才入宮,什么宮在哪里還弄不大清楚,這些地方可都是皇上帶著小順子圈出來的,臣妾想,皇上自己拿的主意,總是不會有錯,所以也沒多想就拿過來給母后過目了,至于皇上若是要……做些什么,這可就不好聽了,畢竟幾位姑娘都還是黃花閨女呢,入宮來也不過是體貼母后,想多陪陪母后,這封號旨意什么都還沒下,要說跟皇上有什么,對皇上和姑娘們來說也不大好!
閔太后沒想到居然被她反擊了,更加氣怒了!盎屎髣e跟哀家說這么多,說白了就是你善妒,見不得這些好姑娘來分寵,是嗎?”
沈寶珠知道自己不能退,這時候要是退了,剛剛說的那些話不就在打自己的臉嗎?所以她搖搖頭,依舊堅持道:“母后說的話臣妾都記在心上,好生照做,可臣妾才進宮幾天,就說臣妾善妒……臣妾也是不敢依的!
“不敢?哀家瞧著你膽子倒是大得很!”閔太后冷哼一聲,“來人,皇后對哀家出言不遜,又失禮于人,讓她去外頭站上一個時辰,再送去小佛堂抄佛經靜靜心,瞧著什么時候可以了,再讓皇后出來!
不管怎么說她還是當朝太后,這一點小手段用在這個沒有根基的皇后身上,還是可以的。
沈寶珠沒有辯解也沒有讓小順子去找蕭文瀚,沉默著讓人拉了出去,只因既然太后決定這么早就和她撕破臉,就絕對不會讓她有機會去皇上那兒求救。
看著沈寶珠站在宮外任由太陽曝曬,閔雪薇自然是心中大快,可是當她轉頭看到自家姑母神色自若的坐在那里喝茶,平日裝得賢淑冷靜的她也不免有些動搖。
“姑母,這樣做不會讓皇上不喜嗎?”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閔太后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心里想著果然小姑娘家看得還是不夠深遠。她不答反問,“你以為若哀家待她和善了,皇帝又會怎么待閔家呢?”
皇帝想親政的念頭是越來越明顯了,對于閔家人以及閔家一派的官員占據了不少權力相關的位置也有了動作,她可以不介意皇帝為了美色情愛將皇后的位置給了其他人,但若皇帝真要把她和閔家排除在政治中心之外,她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與其說今日她是給皇后一個下馬威,還不如說她是殺雞儆猴,她必須讓皇帝知道,當初她能利用閔家的力量將他扶上位,她也能夠將他拉下來,讓他一無所有。
閔雪薇自然也感覺得到皇上對于閔家的疏離,可是太后的意思卻讓她不敢深想。
閔太后知道侄女聰慧,也不多說,只淡淡的提點道:“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什么都要,必須有所取舍。你想要入宮哀家不攔你,只是你千千萬萬要記得,皇上先是皇上,然后才是一個男人……”
聞言,閔雪薇瞬間白了臉,默默的低下了頭。
閔太后是過來人,大約也猜得出侄女在想什么,誰不曾想過與心上人琴瑟和鳴、共享白頭?只是當那個人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的時候,這樣的渴望只能死死的壓在心底,若是壓不住,便會明白天下最令人難過的不是不可得,而是明明像是得到了,心底卻悲哀的清楚一切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當蕭文瀚發現沈寶珠去太后寢宮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了,他安排的人手居然沒有半個人回報說她回寢宮,他就知道大事不好,連忙起駕前往坤云宮。
他人才到半路便瞧見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順子,他黑著臉聽完了前因后果,便腳步不停直往太后宮里的小佛堂去。
他沒想到太后就算丟了臉面也要找理由給沈寶珠來個下馬威,也沒想過沈寶珠居然這么乖的受罰,而不是讓小順子想辦法出來尋他,他一方面也責怪自己為什么入了宮后就把跟在她身邊的暗衛撤了,到底是自己太過自信,還是相信太后不會用那么直接的辦法去對付一個小姑娘?
他所有的倚仗全都是上輩子的記憶,但是上輩子的皇后是閔雪薇,太后根本就不會隨便找碴,自然也不會有今天這種事情發生。
說到底,還是他太過自信了,重活一次后他發現自己能夠改變命運,順利的把皇后給換了人,還成功的拉攏了非閔家勢力的臣子,讓他忘記了他既然能夠改變這些事情,太后的作為也有可能跟著變得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