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妳腳下這雙,是妳最喜歡的繡鞋!比~起城神色自若,低頭端詳半晌,“妳再多踩幾腳,我也不會痛,但若是妳繡鞋踩壞了,明天可趕制不出一雙新的──妳要繼續(xù)踩嗎?”
春亦尋惱怒得拿身子去撞他,卻反而撞得自己皮肉疼痛,臉上浮起委屈神色,恨恨的掉頭回了房去,砰地一把將門甩上,沒給他跟進(jìn)門的機(jī)會。
葉起城也沒理會她孩子氣的反抗,只是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一只頭花。
那是一朵以銀絲掐成的刺槐。
。
春亦尋氣呼呼的回了房,一轉(zhuǎn)頭又見前一刻鐘還坐著心中戀慕的佳公子的桌椅,方才被葉起城粗魯?shù)霓D(zhuǎn)移開注意力的黯然情思,又浮上心田,讓她情緒很快又低落下來。
心底正糾結(jié)著,內(nèi)屋里卻有一個少女掀簾出來。
青翠綠衣,眉目英挺,神情卻甚冷淡。她瞧見春亦尋垂頭喪氣的,毫無精神,不由得眉頭一挑。
“春尋姑娘,那弱公子不是已經(jīng)走了?”她嗓音淡淡的沒有什么起伏。
春亦尋卻敏銳的豎耳,“是‘羅’公子!九九,妳怎么也跟那芭蕉葉子一樣來欺負(fù)我!”她深感委屈。
“不就只是咬字不清而已嗎,春尋姑娘別惱壞了身子。”若無其事的將話帶開,雛兒九九上前為金釵姑娘卸下頭飾,重新補上妝粉,又換過一襲新裝。
春亦尋想了想,又將腳下繡鞋脫下,要九九另拿一雙來換。
九九照辦了。“姑娘要換哪雙?”
“就那雙淺紫藤的好了。簪子的話,也取同樣式的來。”春亦尋懶洋洋道。
九九又忙碌一陣,“等會兒是錢莊尤公子來訪,給姑娘準(zhǔn)備半個時辰來招待,若尤公子要一親芳澤,便再延半個時辰。這樣安排好嗎?”
“尤公子嗎?”春亦尋心煩意亂的撥弄自己耳墜,想了想又道:“他昨晚遣侍童過來,說他家夫人今晚要他陪伴,只能抽兩刻鐘過來而已。”
“那么,要鋪床?”九九回頭確認(rèn)。
“別吧。才兩刻鐘,那尤公子大抵說會兒話,摸摸手就差不多到時間了,他家夫人抓得可緊,恐怕連兩刻鐘都容忍不了!
“尤夫人真能壓住她那夫婿!本啪诺恼Z氣里添上一絲贊賞,似乎這個消息讓她很愉快。
“九九想嫁人了?”春亦尋聽出她語氣里的歡快,忍不住上前去逗弄她,“妳不是說要和秋舞房里的那個小悅悅在一起嗎?哎呀,要同嫁一夫?”
“還同嫁呢!本啪艡M過一個眼白來,“悅悅最喜歡的就是她家姑娘,和她家姑娘從古家二少爺那里拿回來的食物。我呢,只要賺夠了金銀,就把悅悅和自己一并贖了,到外間去開糕餅鋪子。”
“真好志向。”春亦尋托著頰聽,“那小悅悅喜歡糕餅?”
“她喜歡所有好吃的食物!本啪趴隙ǖ溃钦Z氣里還有一絲聽不太清楚的咬牙切齒。
春亦尋噗哧笑了。
九九像是被她那聲噗笑給刺激到,為她挽上簪子的力道增大了點,發(fā)絲簪得很緊,嘴里道:“小悅悅明晚要和她家姑娘去鏡照河邊放花燈,春尋姑娘要我代妳放花燈嗎?”
“這話聽起來,怎么像是九九妳要扔下我一個人,卻和小悅悅一道出游的樣子?”春亦尋很不滿。
明明我才是妳主子,怎么妳老是跟著小悅悅一起走?
九九卻冷淡回話,“春尋姑娘不想求姻緣嗎?”
“……又不是寫了就一定求得到……”
“確實不是!本啪劈c頭,“但放了花燈,春尋姑娘心里也會安定些吧?往年沒有放過,也許今年去放一次,說不定在今年結(jié)束之前,春尋姑娘能夠了卻一樁心事呢!
春亦尋扭捏了會兒,“若寫了永晉公子的名,卻給人撿走了花燈,那我可怎么辦好呢,說不定會傳到他耳里去啊……”
九九在心底暗暗翻了個白眼。明明滿心里就想著要去偷偷跟蹤那對男女,這會兒明明白白的問起了,卻又猶豫不定起來,到底要讓人怎么配合她!這扭扭捏捏,不干不脆的戀愛少女心,實在與她平常伺候的春尋姑娘大相徑庭。
何況,依她觀察,那羅公子恐怕也不是當(dāng)真對于她家姑娘的一番情思,毫不知情,怕是在裝傻吧。九九撇了撇唇。
“若那位弱……羅公子知道了姑娘心意,那不是正好嗎?”九九硬生生的轉(zhuǎn)過音,“春尋姑娘也不必這樣苦苦忍耐壓抑,可以坦率的直訴情意!
“可,他心底有人了呀!贝阂鄬た酀。
“但春尋姑娘喜歡那位公子吧!本啪诺坏,“一個是沒將他放在心上的嫡小姐,一個是對他真情真心的金釵姑娘,羅公子知道要怎么選才是好的!
這話說得很偏心,卻是極為體貼春亦尋跌跌撞撞,萬分隱忍的戀慕心情,聽入耳里,真是非常受用。
春亦尋低落的情緒也稍稍提振起來。
“九九,妳說,我們明天去放花燈好嗎?”被哄著高興起來,她也毫不忍耐,偏過了頭就去問九九。
“春尋姑娘想放花燈,我們就去放花燈。”九九心平氣和的答話。
春亦尋喜孜孜的開心了好一會兒,這股昂揚的情緒甚至持續(xù)到她接待了匆匆到來,一番拉拉扯扯舍不得走,卻又不得不走,最后是一步一回頭的狼狽離去的尤公子之后,才稍有一點平緩下來。
腦子里一冷靜,她才忽然意識到,放花燈的事兒,一開始就是她別有居心的建議了永晉公子,要永晉公子藉此試探嫡小姐的心意──但她自己還是猶豫不定,在煩惱到底跟不跟去現(xiàn)場偷看的。她既想知道羅家嫡小姐的心意,又怕見到永晉公子待嫡小姐的殷勤溫柔……
她一點也不想親眼看到永晉公子與羅薇薇兩人相處親密的樣子。
她不由得抱頭著惱,滿床榻的滾來滾去。
外間,九九收拾著瑣碎,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起話來。
“我聽悅悅說,那古府的老太爺要給二少爺訂親,對象似乎就是羅家那位嫡小姐,現(xiàn)在正等著嫡小姐的回復(fù)!
“老太爺不喜歡二少爺與青樓女子太接近,怕二少爺給狐媚住了……”
“但我來看,明明就是悅悅房里那秋舞主子,胡里胡涂的給二少爺狐媚住了才是啊……”
她嘆口氣,又道:“明晚只給春尋姑娘排兩個客人,之后就可以去放花燈。這樣一來出閣的時間就能與人潮正擠的時候錯開來,你要護(hù)衛(wèi)也不會太費手腳……”
“這樣的話,春尋姑娘也不會遇見那位羅公子和嫡小姐了吧。”
“哪,這樣安排還可以吧?需要再調(diào)整嗎?”
重新?lián)Q過一組茶具,九九抬頭,往陰影里看去。
看起來什么也沒有,半點生氣也感受不到的陰暗處,在經(jīng)過九九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后,甚無起伏的飄出一句話來。
“……只要她不會蹲在角落哭就好!
九九嗤笑,“春尋姑娘喜歡上那位羅公子之后,哪時候想起他來不哭的。葉大哥,你的要求真不實際。”她又側(cè)耳聽了聽,“……喔呀,姑娘在房里滾著呢,又不曉得心里糾結(jié)什么起來了。”
葉起城靜了靜,“她怕是在這時候才想起來,也許在放花燈時,會遇見那羅公子與嫡小姐!
“哪里有機(jī)會去遇到呢,我們出閣的時間可晚的了。那種時間,羅家嫡小姐只怕都在閨閣里洗沐了才是!本啪虐櫭迹按簩す媚飳嵲谑切奶珌y了,才連這點算計都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九九妳就多幫她想想!比~起城的聲音平淡冷靜。
九九又往他藏身的陰暗處瞥去一眼,“葉大哥心思細(xì)膩,做暗衛(wèi)太可惜了──若葉大哥是和那羅公子一樣白白凈凈的書生相貌,春尋姑娘也不必這樣辛苦戀慕!
言下之意,像是在惋惜葉起城高大威武的相貌,竟不得自家金釵姑娘的歡心,反而讓她嘟著小嘴的嫌棄萬分。
陰影里飄出低笑,“她喜歡的,就是那種白面書生!
九九吐舌。
她又自言自語道:“那求姻緣的花燈要折什么樣的花好呢?”她擺弄著手里大紙,一下子想月季,一下子想白曇,一下子又想牡丹。
“……刺槐吧。”半晌,葉起城才應(yīng)了一句。
于是九九手腳利落的折起紙來。
房里,那不住的滾來滾去,間雜了幾聲低低的哀鳴,在九九折完花燈之后,終于消停下來,不再折磨著外間兩個人的耳朵。
月已中天。
小肚子上蓋著薄毯,半睡半醒的春亦尋,在迷迷糊糊的夢境里,已經(jīng)在想著明晚的放花燈之行。
九九才安撫過她,出閣的時間已晚,不會遇見羅公子與嫡小姐的。
于是她又不安又失望,卻又期待又雀躍的沉入夢鄉(xiāng)。
心平氣和的九九抱著被子,睡在窗下的軟榻上。
外間,那融進(jìn)陰影里,沒有泄漏出分毫存在感的高大男人,閉上眼,連呼吸的起伏都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