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風刺骨,氣溫低,可溫碧蘿忙得很快活。
天上明月高掛,她的臉上則掛著大大的笑容,若說她是「家人控」一點也不為過,她愛家人勝過一切。
有了新的家人后,要她賣命工作做到死,她也無怨言。
唇角笑容添上一抹嬌羞,當日楚天闊對她說的話,讓她的生命之火重新被點燃,她明白自己心里其實早把他當家人看待,只是不確定他愿不愿意當她的家人。
當他堅定地說出要成為她可以依靠的家人時,她的內心盈滿感動,也有了安定感。
想到他,她笑容加深,他不是光憑一張嘴說說而已,而是愛屋及烏,既然把她當家人疼愛,自然也把傅家的事當成自家事。
一個月前,就在她只想做點小生意、賣賣梅枝餅過活時,他卻問她有沒有意愿重振傅家制香坊,若有,他定當傾全力幫忙。
有沒有意愿?若婆婆還在世,她是百分百愿意,但婆婆已不在了,傅家制香坊對她而言便不再那么重要,更何況,地契也早不知落在誰的手中。
見她遲疑不定,他說讓她考慮三天,不管她做任何決定他都支持。
不到三天,她就給了答案——她要重整傅家制香坊,完成婆婆的心愿。
她一直忘不了婆婆生前每回點香就淚流滿面的情景,由于自家的制香坊倒了,她們沒錢只能買劣香祭祖,那種情何以堪的心情,她多少能體會。
即使婆婆在世時沒有言明要重整傅家制香坊,她卻可以想得到婆婆的心思,一來因為她們壓根沒能力、沒財力,二來,婆婆或許是不想給她這個小寡婦添加多余的壓力。
她一點頭要振興祖業,楚天闊馬上傾全力幫忙,他有雄厚財力能讓傅家制香坊重新運轉,這點她不意外,可令她驚訝的是,他竟幫她找到了傅家制香坊第一代、也就是開朝元老級的制香師傅崔松發。
崔師傅早已轉行當木工師傅,年事已高的他目前獨居在山上的竹屋,看來有些孤僻,她和楚天闊一起上山去拜訪他時,一度遭他拒見,后來楚天闊不知私下和他說了些什么,他竟一改先前排斥的態度,點頭答應回來幫忙且全無刁難,著實令她很「訝異」,當然,內心也是由衷感謝他。
事后,她問楚天闊究竟跟崔師傅說了什么,為何他的態度丕變,那男人卻搞神秘的笑而不答。
她猜想絕不可能是砸銀兩,若崔師傅是貪財之人,怎會獨居在山上,以他精湛的木工手藝光接城里大戶的生意,早就足以讓他享用不盡。
可他不說,崔師傅更不可能說,她也只好暫時打住這個困惑。
崔師傅雖話不多,但不愧為元老級的制香師傅,他制香時態度認真、嚴謹,把每根香當成寶貝般細心對待,熟稔的動作更仿佛這幾十年來未曾離開過此行。
師傅認真教,她當然得認真學,或許無法學成出師,但制作過程她至少得要懂,日后才好監督制香的品質。
「這么晚了,你還在這兒?」
「喝!」寂靜的制香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把她嚇了一大跳。
見她嚇著,他愧疚之余也不禁失笑,「我這點聲響,也會嚇著你『茅大膽』?」
「茅大膽」這封號是她給自己取的,這陣子他上山下海她都跟,在山上遇到虎熊是常事,他明確告知了卻沒嚇著她跟隨的腳步,足見她膽子果真挺大。
她睞他一眼,心跳稍微平復之后涼涼道:「我做了太多虧心事,以為是鬼來找我!
「你都做了什么虧心事?」他站到她面前,定睛笑看她。
「昨天我揉死兩只螞蟻、踩死三只不知名的蟲,內心委實感到歉疚。」
「就這樣?」
「還有,我糟蹋了這些香。」放下一束線香,手上沾滿楠木樹皮粉的她喪氣地道:「為什么茅蕓香的力氣這么?光是把香搓上黏粉這一關,就總是無法搓揉均勻!惯@回不是同他打趣了,她是認真的,做不好就等同殺了這些香。
「看起來沒什么異狀!顾羝鹈即蛄。崔師傅制香過程他在場看過幾遍,略懂些皮毛。
「基底若沒打勻,接下來幾關就會漸漸走樣……」她苦惱的說;「幾棍香我還可以應付,同時處理一束香我就亂了套。」制香的每一關都不容馬虎,說到底,腕力要恰到好處,過與不及都不行。而別人或許都是太過,她偏偏是力有未逮。
「不都說了你是掌事者,只要懂得制作過程就行,又沒要你親自操作!顾麧M臉心疼道。這么晚了瞧她人還在制香坊,若他沒走這一趟,她恐怕會待到三更半夜還不知該回家休息。
「新招募的工人很多都無制香經驗,若將教導的事全丟給崔師傅,那他多累,何況他年紀也大了!顾值溃骸肝铱偟靡行┱婀Ψ虿拍芊。」
「好,練真功夫之前,先填飽肚子吧!
知道他心疼她,怕她餓壞肚子,她內心感動不已。「再等一會,我得先把這束香救活再說!拐f著,她使勁幫已沾過水的竹枝搓上黏粉。
見她柳眉緊蹙、手下慌亂,他于是卷起袖子站到她身后,雙手伸向前和她一起將黏粉搓上濕潤的香芯。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怦然心跳,背貼靠在他精壯的胸膛上,陣陣暖意溫熱了她的心。他不但是她的家人,還是她的心靈靠山,有他的扶持,再累她都不覺得苦。
原本險被她弄砸的香,在他的幫忙下竟起死回生,他不過看了幾回崔師傅制香過程,毫無實際操作經驗,一出手居然就處理得比她這練了幾日的人還要好,又多了一樁令她折服的事跡。
洗手時,她睞著他笑道:「你可以考慮出一本《第—次制香就上手》的書!
他蹙眉,「那是什么?」
「呃?沒有,我大概是餓得胡言亂語了!顾p吐舌化解尷尬。
來古代有好一陣時日了,偶爾她還是會脫口說出一些現代的用語。
他溫文一笑,反正她胡言亂語也不是頭一道了,他并不以為意。
見他把方才來時拎的袋子打開,一股熟悉的烤餅味撲鼻而來,她驚呼,「是梅枝餅?」
「你的鼻子真靈!拱扬炦f給她,他拉她一起出了制香坊,坐在天井的階梯上!甘巧弮鹤龅,她想請你品嘗,監定看看口味如何!
「蓮兒做的?那要品嘗監定的人也該是你這個主子,怎會是我?」話雖是這么說,肚子餓扁的她還是迫不及待吃了起來,一入口,美妙的口感頓時令她雙目一亮,「真好吃!
「真的?」
她猛點頭,「當然!
「那我得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她睨他一眼,撇撇嘴,原來古人也愛來這套,「我都不聽!购俸伲盟龥]轍了吧?
他卻只是淡笑,「好吧!闺S即不再出聲。
見他逕自吃著梅枝餅,真沒開口的打算,反倒換她心急了,「不是要和我說兩個消息?」
「是你說不聽的!顾唤浶牡鼗厮
「好嘛。你說,我聽!辜纫驯凰羝鹆撕闷嫘,沒聽到她整個心情就是不舒暢。
「先告訴你好消息,你聽了心情好,就會多吃點梅枝餅!顾诌f一個給她,用眼神示意她先吃,他才愿開口。
她咬了一口,邊咀嚼邊看他。
她吃餅的模樣真是可愛,他笑望著她,先說出好消息,「蓮兒要出嫁了!
「蛤?」她愣了下,立刻猜到新郎人選,「是阿生?」
他點頭,「上回阿生因救蓮兒而受傷,蓮兒每天去照顧他,日久生情,兩情相悅,蓮兒便決定嫁他了!
「那真是太好了!仔細想想,他們倆還挺登對的,阿生勤勞心地好,可就是太憨直,就算知道吃虧也不介意,有了蓮兒這么精明的夫人幫他打理內外,兩人個性互補正剛好!
「那我倆的個性有互補嗎?」他挑眉問她。
她輕笑,「除非你像阿生那般憨直。」見他爽朗一笑,她又繼續追問:「那壞消息呢?」這時她的心不自覺提得老高,眼前她最在意的就是制香坊,在這個重新起步的節骨眼,可千萬別出任何差錯。
「蓮兒打算婚后要搶你的生意做。」
「她也要制香?」
他搖頭,修長食指指向她手中那塊未吃完的梅枝餅。
低眼見到手中拿的餅,她恍然大悟,大大松了口氣,「原來是這個……好吧,我把梅枝餅的攤子大方讓給她,就當是我送給她和阿生的結婚賀禮!
「那我就替蓮兒先謝謝你了!
「謝什么?我才該謝你!顾拖骂^道。自己再怎么精明能干,沒有錢,什么都做不了。賣梅枝餅的本錢是向他借的,制香坊的資金也出自于他,沒有他,她還真的不行!改悴坏鲥X又出力,連崔師傅這么大咖的人都能請下山……」
提到崔師傅,她突然有些疑問想問他,「之前你說崔師傅和我公婆一起打下傅家制香坊的江山,那他后來為什么會離開,獨居山上?」
崔師傅說自己已在山上獨居十年,而上山前當了四年的木工學徒,照時間推算,他跑去當學徒的期間,傅家制香坊正處于鼎盛時期,是最需要制香人才的時候,怎么會沒留住他?而且他也不是跳槽到別家,居然是改行了?
不過這話題敏感了些,當下她也不好多問,想是當年崔師傅和傅家有點小恩怨,所以才會離開傅家制香坊。
然而如今楚天闊既查知崔師傅這號人物,想必多少也明白崔師傅和傅家的恩怨。
「你確定我知道?你問的可是傅家的事,不是楚家!顾χ嵝。
光看他的表情,她就篤定他絕對知情,「你神通廣大,有任何疑難雜癥找你就對了!
楚天闊笑容加深,喜歡她把他當求助之人,在她水亮的雙眸里看到崇拜他的眼神。
他大手搭上她纖細的肩胛,將她的身子勾向自己懷中。
溫碧蘿心一突,本想告誡他自己仍是傅家人,兩人不適宜有太親密的舉動,他卻開始同她說起了故事。
「其實,崔師傅原本是傅老夫人娘家的長工……」
好聽的低沉嗓音輕易攫住她的注意力,她專心聽他說著,全然忘了前一刻心頭想的事情,她整個人窩在他懷中,在明月高掛的夜晚,全神貫注聆聽著崔師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