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闊在自家后花園的練功石上打坐,一整個上午,他靜坐其上,身子未曾移動過。
通常這種情況,代表他遇到了難題,且是很深很艱難的怪問題,不但怪,還打亂了他原先的計劃。
昨日傅老夫人找上門,把制香坊和傅家祖宅地契全抵押給他,要他在她死后全力幫茅蕓香重振傅家制香。照理說,他是商人同時也是個外人,傅老夫人應該提防他的,可她卻全然地信任他,更把所有家產交給他,實在難得。
因此,就為了傅老夫人對他的信任,他二話不說接下這個請托,不過卻也打亂了自己原來的計劃。
先前他之所以讓錢管家去通知傅東洋回來,無非是想借傅東洋的貪念將傅大少奶奶從傅家除名,回到茅蕓香的單純身份,但或許是他高估傅東洋,小看茅蕓香,這對叔嫂斗了一陣子,傅大少奶奶仍是穩居傅家,他想看見的「休書」依然無著落。
昨日傅老夫人拿來所有家產權狀給他,他會收下的原因除了不想辜負老人家的請托,以及這是和茅蕓香有關的事外,另一個原因則是,和傅老夫人的大義相較,他想為茅蕓香解除傅家枷鎖一事,未免顯得太小情小愛。
傅老夫人說自己愿冒險將地契交給他,無非是擔心傅東洋會想盡辦法搶奪地契、變賣祖產,又擔憂日后她若死了,即使媳婦再精明干練,終歸是個弱女子,只怕會敵不過無賴的傅東洋,是以她才先一步行動,把一切規劃好,不是為了她自己,也不是為了傅家,全然是為媳婦茅蕓香設想。
傅老夫人還說了,若是她媳婦不想重掌傅家制香,那么制香坊就賣給他,錢和傅家祖宅地契則歸還媳婦,祖宅保留與否,全由茅蕓香決定。
多么令人欽佩的傅老夫人啊,一個婆婆能為媳婦做到這般地步,真是世間少見。
只是,他原本一心想幫茅蕓香褪去傅家人的外衣,怎料現在傅老夫人卻又給她添了一件保暖的大衣,還給了她自由選擇穿脫的權利……
黑眸徐徐張開,他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淡笑,似有了悟。
向來自認為大量的他,何苦在這點小事上琢磨?他想要茅甚香變回自由身的初衷本來就不是為自己,因為他一開始就不在意她是寡婦與否,他只是希望她別因扛著傅大少奶奶的空名與他相愛,而飽受壓力及旁人異樣的眼光。
然而他又想,他或許小覷了她,現在她儼然是個奇女子,既是奇女子,怎會在意旁人的耳光。并且她膽識過人,肯定也是敢愛敢恨之人,要不,那日在他書房內室怎么會有兩情相悅之吻?
他臉上的笑紋加深,忽地明白什么叫「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想他楚天闊雖被稱活神仙,到底仍是平凡之身,杞人憂天自是難免。
做完了收功步驟后,他一躍跳下練功石,等候在旁有段時間的錢管家立即上前,「公子,傅二少又上門來了,他想借一筆錢,說等賣了傅家祖宅再還錢!
「我餓了,午膳準備好了嗎?」楚天闊邊走邊問,對錢管家稟報一事充耳不聞。
「是,午膳已備好,請公子前往用餐!瑰X管家恭敬地道。
既然主子對他請示的事置若罔聞,表示主子已全然不想理會傅二少的請求,等會又該是蓮兒現身招呼客人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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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日不眠不休守在傅老夫人的病榻前照顧,再怎么身強體壯的人都吃不消,何況是身子瘦弱的「茅蕓香」。
一個時辰前,喂婆婆吃過藥、見她睡下后,溫碧蘿實在覺得體力不支,便回房想小憩一會,結果一躺上床就沉沉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地醒過來,驚覺自己似乎躺了太久,忙不迭起身想去婆婆房間察看,怎料身子忽地一陣暈眩,她只得先坐在椅凳上休息一會。
這幾日婆婆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除了西藥鋪的劉大夫來看過幾回,楚天闊私下也商請東藥鋪的老大夫來看過,但兩位大夫皆未和她多說婆婆的病情,僅是面色凝重地直搖頭,開了藥,藥是吃了,卻未有好轉跡象。
她喝口水,休息的同時豎耳聆昕隔著小庭院的對門房間有無聲響,那間房是宅院里最溫暖的,她見婆婆夜里常咳不停,遂請婆婆搬到那里休養,只可惜婆婆的病情仍未改善。
聽見外頭隱約傳來似有若無的咳嗽聲,她想肯定是婆婆刻意捂著嘴,不想讓咳嗽聲吵醒她,然越是如此,她越擔憂,顧不得頭還暈著便起身,三步并作兩步焦急地往對門房間走去。
「手,你的手……」
聽到傅東洋的聲音從婆婆房里傳出來,她心一驚,迅速用力推開房門,眼前所見的情景讓她又驚又怒——
只見傅東洋抓著婆婆的手,不知在什么紙上壓下一個指印,最可惡的是他還用另一只手捂著婆婆的嘴,大概是怕婆婆的呼喊聲吵醒她……
「傅東洋!你在做什么?」
她上前用力推開他,他一閃就順勢把桌上的紙抽走,而虛弱無力的傅老夫人從椅子上跌落在地,像是久未呼吸到空氣般,猛喘又猛咳。
「咳咳咳……咳咳……」
「娘?娘……」溫碧蘿急得跪在地上幫婆婆撫胸順氣。
后頭的傅東洋得意地大笑,「茅蕓香,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他笑完吹著紙張,想讓墨水快些干,卻聽見她突然激動的大喊——
「娘?娘你怎么了?別嚇我,娘……」
傅老夫人不斷地喘息,顫抖的手指向傅東洋,想說什么卻沒了點力氣,氣息越來越虛弱,最后,她一個長嘆,人便斷了氣,倒在溫碧蘿懷中。
「娘?娘——」
「呃?大、大娘……」見自己闖了大禍,原先還得意揚揚的傅東洋頓時慌亂不已,決定先逃走,避避風頭再說。
「娘,不要……」溫碧蘿微顫的手緩緩貼向婆婆蒼白的臉頰,不敢相信疼愛她的婆婆就這么走了,兩行淚水倏地滑下,「不要走……娘,你醒醒,醒醒呀娘……你回來,娘——」
抱著斷氣的婆婆,她放聲大哭,哭得柔腸寸斷,凄厲悲喊——
「娘,不要走,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