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拓開著車在臺北街頭奔馳,他的眼前總是浮現(xiàn)那雙受傷的眼眸,時時刺痛著他。
「我從來沒說我父母不在了……」
「對,重點就在從來沒說。」
他終于搞懂了自己做了什么,頓時間悔恨如潮流淹沒了他。人是不能完全擺脫過去的,過去的一切早晚會影響到你的現(xiàn)在,不是嗎?
他娶她時是基于對朋友的義氣,也基于對姜震信任他、賞識他的回報,但他卻不曾真心關心瑛凡。即使他當初不愛她,也該多花一點心思照顧她。姜震會把唯一的女兒交托給他,也是希望他能讓他的女兒快樂,讓他的女兒度過那段失去唯一親人的孤獨。但是他從來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他或許有機會早一點愛上她的。
但他只愿意看他想看的,因為是出于半被迫性質,他執(zhí)意不去注視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不讓自己放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而今他回想起來,竟然不知道她是怎樣度過那段失去父親的日子。
因為他從來不把那段婚姻視作婚姻,所以他雖然搬進姜家住,卻每天加班,連假日都不在。所以他不曾想介紹自己的母親給她認識,而且還連提起都不曾提起過,莫怪乎她會以為他父母都不在了。
他可以想象她的震驚。
隨著震驚而來的,應該是清楚地看到他過去在那段婚姻里的態(tài)度。
他傷害了她,無意間的傷害,卻是那樣深。
「可惡!」他捶了下方向盤,將油門踩緊,迅速朝她家的方向駛去。
過沒多久,他終于抵達了她的屋子,但是搭電梯到那層樓,發(fā)現(xiàn)門內沒有燈光,看得出來她還沒回家。
站在黑暗中,他等待著,一邊竟害怕起她連家都不回來了。想到自己這種害怕的心情,他終于明白,他不僅僅是非常喜歡她,恐怕是深愛上了她。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在門外踱著方步,一邊煩躁地掏出煙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戒煙了,連打火機也沒有。于是他只能氣憤地扭斷了手里的煙,這下連叼著煙都不能解救他了。如果此時他手里有打火機,戒煙的事恐怕就破戒了。
「怎么還不回來?」他掏出手機撥打她的電話,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她關機了。
他扒了扒那原本有型的短發(fā),煩躁地想拔掉算了。他發(fā)現(xiàn)如果她不想理他了,他還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瑛凡會不會狠下心離開他?就像他當初不顧她哭喊也要走一樣?
終于,在他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嚇死之前,瑛凡回來了。
「瑛凡!顾こ龊诎,出聲喊她。
她一怔,手里的鑰匙掉了。
他彎身撿起鑰匙,幫她把門打開,然后跟著她一起走進屋子,他伸手打開燈光開關。
瑛凡那張蒼白的臉馬上映入他的眼。
「瑛凡,我們談談!顾韲蹈蓾卣f。
她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看得出來剛剛哭過,眼睛還微微腫著。他心里一陣不舍,伸手想摸她的臉,她卻躲開了。
「我現(xiàn)在很累,你回家吧!」她將手里的包包丟在沙發(fā)旁,人也跟著攤坐在沙發(fā)上。
「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他忐忑地望著她疲憊的臉龐,真想把自己掐死。
她搖了搖頭!笡]有什么好對不起的,當初你又不是自愿跟我結婚的,我現(xiàn)在來怪你連母親的存在都沒讓我知道,那是不對的!
她在家附近的街頭晃了好久,也一直試圖這樣告訴自己,但是那種不被看在眼底的苦澀滋味彷佛從記憶里復活了,她一直揮不去那抹悲哀的感覺。
她曾經追逐著他的身影那么久,好不容易放棄了。再重逢,她多么輕易地就回到老路子,想到自己今天上他的課時只知道盯著他看,根本沒專心在上課,她就覺得一陣難過。
那種目光的追逐簡直成了她的本能,深入她的骨血。但她也無法忘記那種不被在乎的難堪,那種感覺回憶起來依然充滿苦澀。與他相逢以來,她過得很幸福,幾乎忘了過去的那些寂寞與孤單。
但是今天,那些她想遺忘的感覺又回來了,從過去死而復活,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但是那種心情非常的復雜,復雜到她現(xiàn)在不想去面對他。
「瑛凡,不要這樣。我真的很抱歉,我不該那樣對你,當初就不該,是我做錯了!顾泵Φ卣f,好害怕她離他越來越遠。
他很想跟她說自己愛上了她,但是眼前顯然不是一個示愛的好時機。
她搖了搖頭!肝也挥X得你有錯,但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你!
「瑛凡!顾t疑地喊,真想過去抱住她,連她的傷痛都給一并抱進懷中。
「你回去吧!」她打開大門,將他推了出去。
「瑛……」他的掙扎在遇到她眼底的疲憊之后停止!负冒,我先回去。你先睡一覺,我明天再過來!顾f完好像怕她后悔叫他不用來了似的,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就轉身走了。
瑛凡瞪著闔上的大門,跌坐在沙發(fā)上,然后像只蝦子似地將自己卷起來,蜷曲在沙發(fā)上,感覺眼淚跌出眼眶,奔泄在涼涼的肌膚上。
為什么這感覺會這么苦呢?甚至比當初接受他不愛她的事實時還苦!是因為她太沈溺于幸福之中了嗎?所以當過往的現(xiàn)實浮現(xiàn),她才會如此無法接受嗎?
她的理智知道不該怪他的,但是她的感情在知道過去的他連自己母親的存在都不肯讓她知道時,她還是受傷了。
他一開始就打算離婚了吧?
所以他大概也沒有讓他的母親知道他曾經跟她結了婚。今天聽他母親口氣,似乎對他們曾有過的婚姻并不知情。對他來說,跟她結婚只是不得不去執(zhí)行的任務罷了,一旦任務執(zhí)行完畢,他就抽腿,毫無眷戀。所以她當時喊著他不要走,說她不要離婚時,肯定是非常的為難他。
她忘不了那個離去的背影,忘不了他那堅定的腳步,忘不了自己心頭浮現(xiàn)的絕望。愛一個人那樣深,最后才被迫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愛只是一廂情愿,那種感覺真是殘忍。
他現(xiàn)在對她感覺不同了,他想她在他身邊,這次是他想結婚,可是她卻沒有勇氣毫不猶豫地點頭說好。
她還是三年前那個姜瑛凡。某部分的她還非常清楚地感受到那種孤單的寂寞感。她不知道他喜歡的究竟是真實的她,還是他以為的她?會不會有一天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搞錯了,他對她其實并不是真正的感情?
她好害怕。
她想對著他發(fā)脾氣,使性子,但是她想起了三年前的狀況,忽然不敢了。她有什么資格呢?
躺在沙發(fā)上,她知道自己今晚不會上床去睡了。單人床雖然孤單,一個人入眠實屬正常,但是當雙人床上只剩下她時,那種感覺恐怕更孤單吧!
只是她已經太習慣,想要的東西通常不能如愿了。她想要媽媽,但媽媽很早就過世了。她想要爸爸陪她,但爸爸永遠都在忙,最后還是走了。她想要楚拓,但是楚拓不要她,婚姻維持了半年,也只是因為她的父親。
她不該再冀望得到什么,因為那只會讓自己痛苦而已。她也想要當個瀟灑的人,即使當他的短暫戀人都能開心,但是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骨子里還是那個懦弱的姜瑛凡。
她想要忘記過去,但過去的一些感覺卻不放過她。
她太累了,連淚都流不出了。當沒人在身旁為你拭淚,那么流淚只是徒增自己的惘然跟惆悵吧?
她但愿自己能夠勇敢一點,更勇敢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