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塞。
是的,她放棄愛情,她不要它了。
十年來,她沒愛上誰,也沒讓誰接近她,她不想失敗,也不想再因為誰而傷心難過。
「若你已經(jīng)不敢愛了,又怎么能理解我的作品?」他將手放下,「親愛的,我的作品里可是充滿濃烈的愛呀!
她一震。他說她不懂他的作品?他的意思是,他不想把代理權交給不懂他的人嗎?
「貝里尼先生,」她急著向他解釋,「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的作品,早在兩年前就……」
她沒繼續(xù)說下去,因為雷多以眼神打斷了她。
「嚴格來說,我還沒把代理權給杰瑞,也許你還有機會說服我,」他站了起來,「今天你就先回去,好好的把自己的心給打掃一下。」
說著,他唇角輕揚,手指著她的心臟,「這里堆積太多東西,可是會影響腦袋瓜喔!
毛真妍不斷的想起雷多對她說的那番話,當然,也想起了杰瑞。
從公正的第三者那兒聽到關于他的種種,總覺得像是在認識一個她從來都不認識的人一般。
杰瑞對她從來沒有半點不滿,甚至是憤怒及抱怨嗎?在他心里,不管是笑著的她,還是生氣的她,都是美好的?
糟糕,她的心因此而糾結了。
分開十年,為何他還是能如此擾亂著她?難道她從沒真正的放下?
不行,她得理智一點。
十年的變化實在太大,他們有各自的生活事業(yè)、家人以及朋友,而它們毫無交集之處——直到她發(fā)現(xiàn)他是東方之心的執(zhí)行長,而且正準備跟她爭奪「Heart of Firenze」的代理權。
在這漫長的十年間,他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她一無所知。
從前那個爽朗直率,有時直接得有點白目的他,在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商場洗禮后,也許早已變成一個為達目的而可以言不由衷的騙子。
不管他對貝里尼先生說了什么,那都未必是真的。
對,這或許是他的伎倆,她絕不能上當。
現(xiàn)在她必須將所有心思用在工作上,那些過去的恩怨情仇、愛恨嗔癡,都該讓它隨風而逝。
于是,她利用時間去參觀了圣母百花教堂及鄰近的學院美術館,接著又到圣羅倫佐市集逛一些專賣藝品和飾品的小店。
稍晚,她在市集吃了晚餐,然后返回旅館,跟助理在線上討論了一些正在進行的Case。
之后,她洗了個澡,正準備就寢時,有人打了電話給她。
「Kate,是我!
她立刻就聽出是馬克.貝伍。
「嘿,馬克,你怎么會……」
「是老方告訴我的。」他口中的老方就是方靜山。
馬克在臺灣已經(jīng)待了好幾年,他的中文流利,跟毛真妍交談時大都是中英語夾雜。
「一切都好嗎?」馬克語帶關心地詢問。
「托福,一切都好!顾咽謾C換到另一邊,「你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沒事,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剛認識不久時,他的用語總是謹慎而含蓄,像是擔心太單刀直入的說法及行動會嚇到她。
可兩年多下來,他偶爾也會說出一些直接而熱情的話語。
只是,那并未打動她。
「Kate,」電話那頭的他微頓,「我們已經(jīng)認識兩年多了,對吧?」
「是的!
「我還是沒有半點機會嗎?」他聲線里帶著一絲的落寞及悵然,「你不能給我愛你、照顧你的機會嗎?」
她微怔,沉默了下。
「馬克,你是個好人,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顾孕牡膭竦馈
他靜默了好一會兒后問:「你心里有人?」
「我心里堆積了太多東西。」她微微蹙眉回答,「而那讓我無暇顧及其他!
「你從不打開心門!顾释私馑、親近她!副魂P在那扇門里的到底是什么?」
被她關在心門里的是什么?這么多年下來,其實她自己也已經(jīng)不清楚。
她只知道,那扇門里關著比猛獸、比怪物還要可怕的東西,一旦打開門,她平靜的生活將再起波瀾。
而那是她極力想要避免的事。
「馬克,我真的很抱歉!
電話那頭的他又沉默了好半晌。終于,她聽到他幽幽一嘆。
「Kate,不管如何,請你記得我還在等著你,好嗎?」
「馬克……」
「我不是存心給你壓力,只希望當你倦了,終于想找個肩膀依靠時,我是你的首選!
她不知該說什么,只能沉默不語。
「不打擾你休息,回來時讓我知道,可以嗎?」
「嗯!躬q豫了兩秒,她答應了他這個最微小的要求。
「晚安。」他輕聲道。
結束了通話,毛真妍心情有些沉重。
他不想給她壓力,但事實是,當被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愛著時,那便是壓力。
一直以來,大家都以為她拒絕馬克這位黃金單身漢,是因為她在乎他有過一次婚姻,而且有個八歲女兒。
但事實是,她害怕再進入一段婚姻里,因為她永遠不會知道之后等著她的是什么。
如果結果又不如她所預期,不是她要的,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呢?
同文同種的婚姻就已經(jīng)夠復雜,更何況是跨越種族和文化的結合,她看過太多失敗的例子,她便是其中之一。
老天,怎么她覺得這趟佛羅倫斯之行,真正讓她頭大的不是公事,而是那些封印在她心里多年的往事呢?
她躺下,兩只眼睛亮亮的看著天花板,過了好久才慢慢的進入夢鄉(xiāng)。
半夢半醒間,她隱約聽到房門外的騷動。
還不知道那是真是幻,就聽到砰砰砰的巨大聲響。她從床上跳了起來,發(fā)現(xiàn)有人在大力的拍打門板。
「毛小姐,快醒來!」伴隨而來的是旅館老板安東尼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緊張焦急。
她飛快的抓了件罩衫穿上,套了夾腳拖,跑到門口并打開門。
門一開,一股濃煙襲來,嗆得她忍不住的咳了起來。
她住在二樓,而此時走廊上已濃煙密布,她立刻意識到旅館失火了。
老天爺,這是自遇見杰瑞之后的第二個不可預測的災難嗎?
她直覺的想返回房間帶走一些重要的東西,例如手機、筆電、護照以及皮夾,但安東尼一把拉住她,大叫著「No」。
這時,隔壁房間里突然竄出火舌,還發(fā)出可怕的爆炸聲響。
安東尼推了她一把,要她立刻下樓。
她還沒反應過來,四周突然漆黑一片,頓時,她只聞到讓人難以忍受的煙味、感覺到強勁襲人的熱氣、聽到不斷傳來的劈聲及驚叫。
雖非旅游旺季,但這家許多背包客喜歡的家庭式旅館還是有不少來自各地的旅人。
毛真妍摸到樓梯扶手,小心謹慎卻不敢遲疑的踏出腳步,一步一步,她在黑暗中下了樓。
突然,不知什么東西劃過她的小腿,教她感到一陣灼痛,腳軟了一下,她伸手去摸,只感覺到濕黏,她想,她受傷且流血了。
濃煙中,有人靠近并抓住了她,是個不知名的的陌生壯漢。
他說著她聽不懂的義大利話,然后將她拉了出去。
到了外面,好多人聚集著,消防隊未到之前,大家?guī)兔δ盟髨D撲滅火勢,只可惜,房子太老舊,火又來得太快太猛,那一桶桶承接而來的水根本無濟于事。
不久,消防隊來了,當?shù)孛襟w也聞訊出現(xiàn)。
此時,充滿古樸風味的老旅館幾乎大半都陷在火焰之中。
安東尼跟妻子相擁,眼睜睜看著他們的房子被無情的火焰吞噬,兩人眼中都閃著淚光。
看著他們,毛真妍難過極了。
「小姐,你的小腿受傷了!挂幻茸o員走到她旁邊,以帶著腔調的英文對她說。
她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左小腿上有道長約十公分的傷口,而且正鮮血直流,看見那道傷,她突然一陣暈眩。
救護員扶住她,喚來另一人,吩咐道:「先幫這位小姐止血,盡快把她送往醫(yī)院,她的傷口需要縫合!
「好的!」另一人接過她,將她帶離現(xiàn)場。
酒吧里,杰瑞正跟幾個義大利的朋友聚會。
他有點心不在焉,不為別的,只因他腦子里凈想著關于前妻的種種。
在佛羅倫斯遇見她,并不是意外。
他早知道有機會見到她,他早知道她會來,他早知道她可能怎么應對他,但即使做了萬全的準備,他還是有種被她打敗的感覺。
自與她離婚以來,他并非一直是單身的狀態(tài),十年間,他陸陸續(xù)續(xù)的有過幾段戀情,但總是不長久。
他以為自己不想再踏入婚姻,以為自己不想再為一段感情負責,以為自己無法安定,以為自己注定是個無法維持一段永久關系的浪子……直到五年前,他前來佛羅倫斯置產(chǎn)并認識雷多之后,他才經(jīng)由雷多的引導和剖析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從沒忘記過毛毛。
不管跟什么樣的女性交往,關于毛毛的記憶就像蟄伏的鬼魅般,不時的從他心底深處竄出來。
他并不想跟她離婚,也從未想過放棄他們之間的感情,可當她那么痛苦的懇求他簽字時,他終究還是因為不舍而簽了離婚協(xié)議書。
兩年前赴上海后,他曾經(jīng)數(shù)度想跨海尋訪她的下落,卻又擔心她已經(jīng)展開全新的生活,甚至有了家庭而強抑渴望。
他開始努力的學習中文,不只是為了工作方便,更因為當說著她的語言時,會讓他有種自己跟她是如此緊密,還有著某種牽絆的感覺。
兩個月前,秘書將一份臺灣燦寶珠寶公司的資料給了他,而他在里面看見她的照片以及人事資料。
得知她是燦寶業(yè)務部門的高階主管,而且極有可能被派往佛羅倫斯爭取「Heart of Firenze」亞洲區(qū)代理權時,他便決定了一件事——他要去見她。
早已拿下「Heart of Firenze」歐美代理權并跟雷多有著深厚交情的他,明明可以用一通電話解決此事,但他卻親自飛來佛羅倫斯,企圖跟她來個不期而遇。
對華人來說,「他鄉(xiāng)遇故知」是絕對的好事,他以為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他們至少會有個不錯的開始。
可情況卻不如他所預期,那天殺又可愛的女孩,至今還有著折磨他的本事。
這時,酒吧的電視上出現(xiàn)了即時新聞的字幕——大家不自覺的望向電視,看著新聞畫面里那棟被火舌吞噬的老旅館。
記者訪問了旅館老板和幾位逃出的旅客,每個人都驚魂未定。
接著,記者訪問的是消防隊長!该肪S隊長,火災是如何引起的?」
「初步研判應該是電線走火,這棟建筑物已經(jīng)很老了!
「有傷亡嗎?」
「大部分都是遭濃煙嗆傷,并無大礙,只有一位亞洲女性旅客受了傷,我們正準備將她送到市立醫(yī)院進行傷口縫合!
就在梅維隊長接受記者訪問之際,一名由救護員扶著的亞裔女子出現(xiàn)在鏡頭里。
「老天、是毛毛!」杰瑞整個人跳了起來。
他抓起外套,「我得走了!
「嘿,杰瑞,你去哪里?」安瑪麗疑惑的問他,但他什么都來不及回答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