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上,寧心與唐文禹面對面坐著,他沒說話,她也沒開口,兩人就這么沉悶了大半天。
終于,馬車停了下來。
“爺,你該服藥了。”姚華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她一手拿著放著藥瓶與裝著水的瓷杯的托盤,一手伸出才掀開布幕,寧心的手卻從中攔截,擋了她的去路。
姚華微驚的看著她。
“交給我吧!”她淡淡的說,“我伺候爺服藥,你交代下去,繼續趕路!
姚華不確定的看向唐文禹。
雖也微訝寧心的反應,但未免產生沖突,他微點下頭。
姚華只好將東西交到她的手上。
“我知道你歸心似箭,所以放心吧!”車內再次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她背對著他將托盤放下,轉身拿了顆藥丹交到他面前,“我不會闖禍,不會成為包袱,拖累你的行程!
他從不把她當成包袱,但是很多解釋已多說無益,他接過她手中的丹藥,一口吞了下去。
“回到王府,我應該能見到水柔姑娘吧?”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害他被口中的水給嗆到,猛然一咳。
她沒去拍打他的背部幫他順氣,只是嘲弄的挑眉,“嚇著你了嗎?這真新奇,向來都是你嚇我,我從沒嚇著你過。”
“你沒嚇著我,我不過是被水嗆了一下!彼麤]好氣的瞄她一眼,縱使之前大半天她一聲不吭的坐在他面前令他看了難受,但也好過現在她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提到水柔姑娘,就害你被水嗆著,這可怪了,你們感情不是很好嗎?”
他皺起眉頭,直視著她清明的雙瞳,發現了她眼神中有些許的不一樣,“你知道了些什么?”
“我該知道什么?”她不答反問。
他抿了下唇,沒有答腔。
“我迫不及待想要見見她了!
“她不在府里!彼S意的找了個理由搪塞,“她上清云寺禮佛,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才會回府,所以你是遇不上了。”
“禮佛?在這個時候?”她嘆了長長一口氣,“我以前認為你挺聰明的,現在才發現你笨得可以。”
聞言,他的眉頭皺得更深,對眼前的情況滿心狐疑。
“福晉病逝,”不待他想妥理由回答,她很快的反擊,“水柔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怎么還待在清云寺禮佛?”
他一愣,心中喊糟,剛剛只顧著找理由應付,卻忘了這與禮不合!
“……因為未過門,”他一副氣定神閑的道:“怕喪事繁瑣,累著她,才叫她離府上清云寺。”
“你還真是個多情種!”聽了,她對天翻著白眼。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沉下臉,她的態度和之前有了天差地別的轉變,這使他莫名的不安。
“沒什么!彼龔陌だ锬贸鲆粋白胖饅頭,這是廚娘一大清早怕她餓著,特意為她準備的。她咬了一口,細細咀嚼,然后遞到他面前,“要吃嗎?”
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回應。
“不吃拉倒!”她收手,邊啃饅頭邊道:“我知道像我們這種土丫頭吃的普通玩意兒,像你這種貴公子哥兒看不上眼!”
“你——”如果她存心想激怒他,那她成功了。
“不然你吃啊!”她又將饅頭拿到他面前。
“巧兒!”他的聲音一沉。
寧心對他甜甜一笑,干脆直接將饅頭挪到他的嘴邊,“吃!嚼久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她的笑令他有半刻的恍神,他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見到她的笑臉,他不禁忘情的張嘴咬了一口。
他的舉動令她笑得更開懷,雙眸盈滿愉悅的神情。
她這模樣,好似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們還無憂無慮的在王府里自在的生活著。
“是姚華跟你說了什么嗎?”他忍不住僵著臉問。
她咬著饅頭搖搖頭,“她什么都沒說,是我自己想通了!
他卻不安的皺眉,“想通什么?”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逃也逃不開的,所以就不逃了,你愛不愛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你便成。”
她的話使他渾身一震。
她對他甜甜一笑,撕了一小口饅頭,送到他嘴邊,“快吃吧!別忘了我是任性的蒙古格格,你若不聽話,我會生氣的。”
“寧心!”
“叫我阿茹娜吧!”她直直望進他眼里,“我喜歡你這么叫我。”
看著她沉靜的模樣,久久,他輕嘆一聲道:“你知道我中毒的事!”
她沒有答腔,但平靜的神情已經告訴他答案。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跟來?”
“就是知道,”她眼神中沒有一絲疑惑,直直凝視著他,“所以才跟來!
“你好傻!”他自知時日不多,只會拖住她。
“傻不過你!彼滩蛔∩斐鍪謸嶙∷n白的臉頰,“還說你不會騙我,結果從頭到尾我被你騙得最慘!”
他一把拉下她的手,“阿茹娜,我的毒解不了了!死是早晚的事,你不該再懸心于我!
“這世上的事很難說,”她臉上雖然帶著笑,聲音卻有些哽咽,“你現在確實虛弱得像是快死了,而我一副活蹦亂跳、健健康康的模樣,但誰能保證先躺進棺材的人是你還是我?別忘了,一年前若沒有我那對新認的阿瑪、額娘,我早化成一堆白骨!”
“這鐵一般的事實,難道沒有給你任何教訓嗎?要等到事情沒有辦法挽回的地步才知道后悔?你若選擇再次把我推開,我這一走,你能保證我還能再好運的在遇到危機之時還有善心仁厚之人出手相救?”
她說的字字句句都令他無法反駁,向來總是笑口常開、像個孩子的她竟突然一變,變得如此理性。
“只要活著的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我不放棄,也不許你放棄!
她對他張開雙手,要他抱住她,就像以前一樣。
他屏息看著她,最后無奈一嘆,一把將她摟入懷里,他知道這一生再也無法將她推開。
終于重回他的懷抱,她的淚水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若我死了,你以后……”
她伸手壓住了他的唇,“若你死了,我以后如何,你想管也管不著。所以,就省點心神別煩惱你死后的事。若你有個萬一,你放心,我自己會看著辦。至于現在,你又還沒死,只管繼續對我像以前那樣對我好便成。”
她的話令他忍不住大笑出聲!昂脗阿茹娜,我服了你了!”
見她也根本笑開來,他心頭一陣放松,渾身通泰。
她在他的懷中,如此踏實,為她動心多年,總認為她是需要被照料的那個,但事情不到最后,還真是未知。
給福晉上了炷清香,寧心忍不住流下眼淚。
福晉與王爺結縞六載,未曾育得一兒半女,年紀輕輕,便成一縷香魂飄散而去。想起遠去的佳人,她的心難過得緊。
一旁的唐文禹見了摟住她,無聲的給她安慰。
“王爺,”寧心擦了擦淚,“節哀!”
唐文堯擠出一抹笑,對她點了點頭。他不清楚弟弟是怎么找回寧心的,不過他已沒有心思多問,自他的福晉香消玉殞的那一刻起,心頭的哀傷一直無法平復。
“大哥……”
“什么都別說了!碧莆膱驅λp搖下頭,“你該累了,去歇會兒吧,有什么事晚點再說!
自知說再多也無法撫慰大哥的傷痛,唐文禹輕嘆口氣,牽著寧心離開。
“王爺心頭該是難受的!币惶さ轿萃,寧心低喃道。
“那是當然,他跟大嫂向來鶼鰈情深,誰少了誰都會難受。”
她陡地停下腳步,望著他,“所以我們更該把握能在一起的時光,不是嗎?”
他的嘴角一揚,摟了摟她。
“都怪奴婢不好,”原本靜靜跟在身后的姚華忍不住哭泣的跪了下來,“是奴婢沒將福晉給照料好!”
“這跟你無關。”唐文禹趕緊拉起她,輕聲的給予安慰,“老天什么時候要收走一個人的命,是不會有機會讓咱們跟它打商量的!彼驯M力照顧大嫂,天意如此,他不希望她因此自責過深。
姚華透著淚眼看著他。
“這事兒千萬別往心里擱去!”他輕拍她的手,“去替格格張羅些熱水,讓她梳洗一番!
“是!彼亮瞬聊樕系臏I,轉身去做他交辦的事。
寧心若有所思的緊盯她離去的身影。
“看什么?”唐文禹低頭注意到了寧心的不對勁。
“沒!彼龘u頭,“只是心頭難過!
“別想了,這事兒誰也不希望發生!
“那對八仙賀壽的瓷瓶來得及窯燒嗎?”寧心窩進他懷里,柔聲的問,“我想完成它,送給福晉當陪葬物!
唐文禹輕撫她的后背,“嗯,盡可能趕趕看。不如,我們現在就上窯場!
她微驚的抬起頭,“你不休息嗎?”
“心思紊亂,就算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不如去做咱們都喜歡做的事!”
她微揚嘴角,點下頭,握住他的手,“你還有一件事要替我做!
“什么?”
“這個!”她拿出懷中的薰香瓶,“里頭的香花、香料是你親自調配的,只有你能讓薰瓶香散發獨特的味道。”
他微笑接過香瓶,“與其說是這薰香瓶發出的香味,不如說是你自個兒散著迷人的味道!
她因為他的低語而微紅了臉。好久沒有這般親近的感受,她真的好懷念,盼一生都有他相伴。
“只可惜另一只壞了!”想起過往,她不禁感嘆。
“壞了?”他從自己的懷中拿出另一只薰香瓶,在她面前晃啊晃,“哪里壞了?”
她激動的搶過來,仔細打量。
“可是我明明……”她不可置信的道。
“摔碎的是假的!”唐文禹狀似無奈的嘆口氣,“你竟然沒察覺?那不過只是個相似的瓶子。還說你很重視我,看來也只是說說罷了。”
她不依的推他一下,“才不是呢!那天夜色昏暗,我又因為水柔的出現而受了打擊,心亂如麻……明明都是你的錯,你還賴到我頭上!”
“好,我們誰也不怪誰!彼拖骂^,吻了下她的唇,“我們上窯場,你盡快將色上好,我便起火窯燒,趕在大嫂喪禮前,完成它,好嗎?”
她甜甜一笑,用力的點頭。
夜深了,窯場里除了唐文禹和兩個顧窯火的工匠外,其余的人都休息了。
寧心覺得窯場悶熱,便走到后頭的空地透透氣。
幾個時辰前,唐文禹才將她所繪的瓷瓶送進窯里燒,若火候控制得宜,這瓶在兩天之后便能出窯。
“格格!”
聽到身后響起的聲音,寧心會心一笑,轉身看著姚華,“怎么來了?”
姚華微斂眼神的道:“奴婢擔心主子,所以來了。”
“你真有心!”她拿起水桶,丟到一旁的古井之中。
姚華見狀,立刻上前。
她搖了搖頭,制止了姚華要伸出的援手,“在郎窯,我替受傷的廚娘日日打水,已習慣了這活兒,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她動手打了一桶水上來,拿著手絹沾濕擰干,擦了擦自己熱得滿是汗的臉。
姚華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大而化之的模樣,這向來就是寧心的作風,雖有格格之名,但在王府上下的縱容之下,她向來無大家閨秀的矯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