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醉了。
見她顧不得自己酒量差,清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就有預(yù)感,她一定會喝醉,果然,兩個小時后,她在韓智宇的扶持下,醉醺醺地離開餐廳,當(dāng)街唱歌跳舞,搞得韓智宇超尷尬。
可他在一旁卻看得很快樂。
蕭仲齊噙著笑,望著前妻踩著輕盈的步伐,在紅色的人行磚道上跳格子,雙手挽起裙擺,搖擺踢踏的舞姿宛如熱情的吉普賽女郎。
她真可愛,喝了酒就像完全變個人似的,瞧她圓圓的裙擺,開了一朵又一朵喇叭花,一點也不端莊、不嫻雅,卻傻氣得惹人疼。
身為她前夫,他也只有在蜜月旅行時曾見過她狂醉一回,當(dāng)時的她,也如今夜一般活潑淘氣,令他心動,可惜之后她便堅持自己酒品太差,無論他怎么哄騙引誘,都不肯多喝一杯酒。
今夜,她為何破例了?為何放棄節(jié)制?難道是因為她身邊那個男人嗎?
一念及此,蕭仲齊唇畔的笑意斂了,眼神黯淡了,胸口也沉甸甸的,仿佛壓著巨石。
溫莉莉注意到神色的變化,用力咬了咬唇!爸冽R!
他沒聽見。
“仲齊!”她提高聲調(diào)。
他總算聽見了,回過頭!笆裁词?”
“你要站在這里看到什么時候?不回家嗎?”
“……”
“至少送我回家吧。你剛不是說,我們當(dāng)不成情人,也可以當(dāng)朋友嗎?這么晚了,你不怕我一個人回去有危險嗎?至少開車送我吧!
溫莉莉軟語請求,努力微笑,心卻在泣血。
今夜他主動約她,她原以為自己連日來的示好,終于打動了他,沒想到他只是更明白地拒絕,她自尊受損,驕傲破碎,難堪得本想一走了之,但最后,還是堅強地留下來。
因為她相信,自己還是有希望的,她最大的情敵已經(jīng)有了別的追求者,蕭仲齊遲早有一天會認(rèn)清,他對前妻的不舍只是基于愧疚的心理,他會接受她的,畢竟他曾經(jīng)對她心動過,不是嗎?
暫時當(dāng)不成他的情人沒關(guān)系,他們可以從朋友做起。
“我們走吧。”她溫柔地凝睇他,在眼里傾注滿腔纏綿的情意,希望他有一天能感動。
蕭仲齊點點頭,剛想掏出車鑰匙,前言卻傳來一陣喧鬧,原來葉初冬逮著了一個路人亂丟煙蒂,正義正詞嚴(yán)地教訓(xùn)他。
“喂,你快撿起來!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萬一著火了怎么辦?”
“神經(jīng)!”對方不耐煩地瞪她!澳臅鸢?我都用腳踩熄了!
“就算不著火,你亂丟垃圾也是沒公德心,快撿起來!
“你這女人——”
“我叫你撿起來,聽到?jīng)]?”葉初冬仿佛感受不到對方的嫌惡,潑辣地揪住他衣領(lǐng)。
“初冬,你別這樣!表n智宇急忙將她拉回來!坝植魂P(guān)我們的事,算了!
“怎么會不關(guān)我們事?”葉初冬嚷嚷,尖銳的嗓音在靜夜晨分外嘹亮,吸引無數(shù)路人好奇的注目!熬S護(hù)環(huán)境,人人有責(zé),那家伙一點公德心也沒有,亂丟煙蒂,遲早有一點會出問題,我們……一定得好好教導(dǎo)這種人……呃!”一聲響亮的酒嗝,在旁邊看熱鬧的幾個路人都笑了。
韓智宇俊頰窘紅,朝那些路人狠狠瞪幾眼,嚇得他們急急散去,然后他將目光又調(diào)回葉初冬身上。
“你安靜點,不要吵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看,很丟臉!
“怎么會丟臉?”葉初冬委屈地扁嘴。“我說話有很大聲嗎?而且我有說錯嗎?我又不是故意找人家麻煩,我是——”一記粗魯?shù)膹娢情W電般地堵住她的唇。
葉初冬呆了,愣愣地睜大眼,腦海霎時空白,而以親吻強勢地命令她閉嘴的男人卻是吻上癮,放輕了力道,溫存地啄吮她的唇。
蕭仲齊瞠視這一幕。
這個吻,其實只持續(xù)了短短幾秒,對他而言,卻恍若經(jīng)歷了百年的磨難,他喉間干澀,胸臆緊窒,不能呼吸。
他像個倒吊的罪人,孤懸在空中,深切地領(lǐng)略著罪與罰。
究竟,他是犯了什么樣的罪,要領(lǐng)受這樣苦痛的罰……
“你……做什么?”葉初冬驀然回過神,用力推開韓智宇!澳銘{什么……這樣偷襲我?你都不懂得事先問一聲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坑憛、討厭!你這個壞蛋、大壞蛋!”她一面嘮叨痛罵,一面握著粉拳開扁,雖然她力氣不大,打在身上痛不到哪里去,但韓智宇仍被她兇悍的姿態(tài)嚇壞了,下意識舉高雙臂擋著臉,一步步往后退。
“初冬,你冷靜點,冷靜點——”
“壞蛋,你別躲,過來跟我說清楚!”
“天哪!”韓智宇翻白眼,一時之間還真想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他本來是為了令她安靜才吻她,結(jié)果她反而更吵鬧得街知巷聞,他窘到快爆炸了,根本不曉得該怎么應(yīng)付一個酒品不佳的女醉鬼。
“我來臺。”蕭仲齊主動過來,意欲接手他視之為燙手山宇的麻煩。
“是你!”韓智宇忿惱地擰眉,眼神咄咄逼人。
蕭仲齊只是淡淡一笑!澳銘(yīng)付不了現(xiàn)在的小冬的,她現(xiàn)在不是平常的她。”
廢話!他當(dāng)然看得出來。韓智宇瞇起眼。
“所以還是我來吧!笔捴冽R從容低語,轉(zhuǎn)向葉初冬,穩(wěn)穩(wěn)扣住她揮舞不停的雙手。
“小冬,是我!
“仲齊?”葉初冬揚起紅滟滟的臉蛋,迷迷糊糊地眨著眼,似是想認(rèn)清他是誰。
“是,我是仲齊!彼ν!澳愫茸砹,我送你回家!
“我才……沒有喝醉呢!”她不服氣地跺腳。“誰說我喝醉了?”
“是,你沒醉,你很清醒。”他順著她的話哄她,靈機一動!澳悄憧梢愿疫@樣做嗎?”
“怎樣做?”她好奇。
他踏上紅磚道,一格踩一格,緩緩前進(jìn)!耙恢本叫喔,不可以歪掉!
“這簡單,沒問題!”她豪邁地保證,跟在他身后,一格一格,踉蹌卻確實地前進(jìn)。
韓智宇和溫莉莉目送兩人一前一后離開現(xiàn)場,胸臆都是五味雜陳。
“你歪掉了。”蕭仲齊時進(jìn)回頭看,確認(rèn)葉初冬是否安然無恙,偶爾一句打趣的指責(zé),便激起她不服輸?shù)木髲,更賣力地走好。
但走著走著,她實在撐不住了,酒精的魔力令她天旋地轉(zhuǎn),她顫顫蹲下。
“怎么了?”蕭仲齊停下來,關(guān)懷地問。
“我走不動了啦!彼脨赖貒@氣。
“那,我背你吧。”他柔聲提議。
她聞言,怔住,傻傻地瞪著他。
“上來吧!彼谒媲岸紫律,示意她攀上自己的背。
她迷蒙地望著他寬廣厚實的背,忽地感到害羞!安灰!
“為什么不要?”
“我自己可以走。”
“上來吧,小冬!彼蟪斐鲭p手。
她瞪著那雙大手,猶豫半晌,然后,才像鼓起莫大勇氣似的,輕輕一碰,立刻感到一股激烈的電流竄過指尖。
“怎么了?”他不解她的震撼。
“我……”她咬唇,臉頰好燙好燙,也不知是否都是酒精惹的禍,只覺得心韻急顫,全身發(fā)軟。
她是真的走不動了,連站起來都無力,只好乖乖地偎近他,玉手搭上他肩頸!拔沂恰铱蓻]喝醉喔,只是懶得走而已。”
她像個小孩子,別扭地聲稱,蕭仲齊偷偷地笑。
“知道了,你沒醉,你很清醒!
他穩(wěn)穩(wěn)地勾住她雙腿,提氣挺起身,背著她,走在暈著朦朧月華的臺北街頭。
清風(fēng)微微,夜色無邊,兩人都靜默著,誰也不說話,只有身后兩道親昵交纏的剪影,無言地訴相思。
“怎么樣?頭會不會痛,喝點水好嗎?”
送葉初冬回到家后,蕭仲齊扶著她坐在沙發(fā)上,親切地問她。
她似乎陷在半夢半醒之間,神智迷蒙著,勉力睜開眼,怔忡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點點頭。
他斟來一杯溫開水,托住她背脊,將玻璃杯銜進(jìn)她唇緣,想喂她喝水,她卻搖搖頭。
“我自己來!彼舆^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他不確定她是否酒醒了,只知道她比起之前在路上大吵大鬧的狂態(tài),收斂了不少,如今的坐姿,雖說不上優(yōu)雅,倒也規(guī)規(guī)矩矩的。
他看著,覺得有些可惜,他倒寧愿她還是很醉,醉到憨態(tài)畢露,他很少有機會能見到這樣的她,很驚奇,也有股說不出的憐愛。
她喝了半杯水,想把杯子擱在茶幾上,他看見茶幾上壓著一份文件,怕她弄濕了,急忙抽出來。
仔細(xì)一瞧,那份文件是一份設(shè)計草稿,筆觸有些凌亂!斑@是什么?”
“這個?”她自己也愣了愣,看了兩秒,才回神。“是室內(nèi)設(shè)計圖。”
“室內(nèi)設(shè)計?”他揚眉!澳阕约寒嫷?”
“嗯。”
他想起來了,她以前就是學(xué)設(shè)計的,他們在上海的住處,她也曾親息設(shè)計裝潢。
“你想往這方面發(fā)展嗎?以后當(dāng)個室內(nèi)設(shè)計師?”他好奇地問。
“不可以嗎?”她微微嘟嘴,似是以為他不贊成。
“當(dāng)然可以!彼事曅α恕!斑@樣很好啊,我老早就覺得你挺有設(shè)計的才華,不好好發(fā)揮所長,挺可惜的!
“你真這么想?”她不敢相信,怔望他的眼神蘊著幾分傻氣。
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頭!罢娴,所以你好好加油,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到時我住的地方,也交給你來設(shè)計嘍!
葉初冬聞言,出神片刻,然后才像確認(rèn)自己沒聽錯他話中的含義,憨憨地綻開唇,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她接過設(shè)計草稿,逐頁翻給他看!澳,你看,這是客廳,我想在這里做個高起的平臺,區(qū)隔空間;還有這里,一大片落地窗,不但可以采光,又能增加空間的空闊感,廚房也是特別設(shè)計的喔,你瞧……”
她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地指指點點。
他見她開心,心情也跟著大好,陪著她看設(shè)計圖,雖然以他毫無藝術(shù)天分的眼光來看,他實在看不懂其中奧妙之處,但他愿意陪著她逐夢,與她分享喜悅。
她指手畫腳、嘰哩呱啦地說了許久許久,就連從前他們熱戀得最甜蜜的時候,他也不曾見她如此活潑多話,于是他明白,她的酒還沒全醒,依然半醉著。
這樣很好,太好了……
“仲齊,你說我是不是很認(rèn)真的在工作?”她忽地?fù)P起眸,定定地瞅著他,急切地尋求他的認(rèn)同。“我真的很努力在工作喔,也很努力一個人生活,我應(yīng)該……沒讓你失望吧?”
“怎么會?”他蹙眉。讓他失望?她怎會那樣想?“說真的,我很以你為榮。”
與他離婚,恢復(fù)單身,她并沒有像一般女人一樣自怨自艾,一蹶不振,在人生路途上行走的姿態(tài)反而更昂然、更堅強。
“你很了不起,小冬!彼\懇地贊許她。
“真的嗎?”她聽著他溫煦慈愛的嗓音,眼潭隱隱聚攏一團(tuán)水霧,霧里,閃著迷蒙的星光!爸x謝你,我現(xiàn)在……好像變得有一點點喜歡自己了!
“難道你以前都不喜歡你自己嗎?”他又不懂了。
“嗯!彼甭实鼗貞(yīng)!拔矣憛捵约骸!
“為什么?”他大大不解。
葉初冬垂斂羽睫,雙手揪著裙擺!耙驗槲液闷椒,好趣,我什么也不懂,你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難,我都不知道,也幫不上你的忙!彼D了頓,神情憂傷!盀槭裁茨銖牟桓嬖V我你在公司的事?你以前一定也有工作不順的時候,為什么都不跟我說?”
蕭仲齊愣住,從沒想過自己刻意避談工作上的不愉快也是造成妻子心結(jié)的原因之一!耙驗槲也幌肽愀也婚_心!彼麉葏鹊亟忉。“在上海的時候,我知道你為了適應(yīng)當(dāng)?shù)氐纳,也過得很辛苦,所以我不想再跟你倒垃圾!
因為他希望她快樂。
這是他對她的體貼,卻讓彼此的心有了距離。
“小冬,我做錯了嗎?”他澀澀地問。
她惆悵地出神,半晌,螓首輕搖。“錯的人或許是我!笨偸菍⒃拹炘谛睦铮裁炊疾徽f!拔摇鋵嵰恢庇X得很奇怪,像我這么呆板的女人,你到底為什么想娶我?”
“你居然那么想?”蕭仲齊不可置信,他從不曉得前妻原來對自己如此沒自信。
“后來我才知道,其實你跟我結(jié)婚,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的——”
“什么意思?”他驚愕地打斷她!拔耶(dāng)然是心甘情愿!”
她揚起臉,眼睫輕顫著,像只受傷的蝴蝶,拍著翅膀,飛掠過他心湖,點開圈圈漣漪。
她對他微笑,那笑,既惆悵又溫暖,仿佛在感謝他,不必為了怕傷害她而說善意的謊——
可他沒有說謊!
“你是因為知道媽得了癌癥,才向我求婚的,對不對?”她柔聲低語!拔叶贾懒,我知道你是因為孝順才娶我!
她怎會知道的?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當(dāng)時自己的心理轉(zhuǎn)折。
“是爸告訴我的。”她為他解答。
“他……弄錯了,不完全是那樣,我是說,我的確是因為媽病了才跟你求婚,但我是真的想跟你結(jié)婚,我很愛你,小冬,真的很愛你……”他急切地解釋。急切地想澄清她的誤解,若是她心里結(jié),有一部分是他無意中纏緊的,那他想替她解開,現(xiàn)在就解!
可她卻誤會了他的焦灼,只是搖頭。“沒關(guān)系,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沒怪你,你不用這么緊張。”
要他如何不緊張?他好不容易有一點點懂得她的心結(jié)了,好不容易在他與她之間,看到了一絲絲復(fù)合的希望。
他還是有機會的,是不是?只要他能幫她解開心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