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很快地搬出了西次間,與其他婢女住在后院的后罩房,吃住沐浴都在一起,她的性子隨和,說話溫柔,眾人都知道自己以前以為她高傲是誤解她了,很快地便與她打成了一片。
反倒是翠兒,幾乎是站在西次間外等白露搬出,接著便拿著自己的包袱住進去,這迫不及待的猴急樣惹來眾人一致的鄙夷。
平時翠兒在眾人面前沒少說白露的壞話,什么不要臉捧高踩低,結果她自己才是最想攀龍附鳳的那一個,翠兒的真面目昭然若揭,風評也越來越差。
白露也真的就不再替左安陽做膳食,就做著翠兒以前的工作,翠兒本是在針線房的,她便做起女紅。
翠兒見狀,認為有機可乘,便使盡渾身解數做了一頓飯菜,學著白露想送到城樓下,結果才走到總兵府大門就被擋下。
「戰時府中不得出入!故亻T的衛兵冷冰冰地道。
翠兒氣急敗壞地斥道:「我是替總兵大人送膳食到城樓下,你敢攔我,萬一誤了總兵大人吃飯,有你好受的。」
守門的衛兵皺起眉,「送膳食的不是白露姑娘?」
「現在換成我了!」翠兒揚起眉,一副得意的樣子。「還不放我出去……」
「不行!」衛兵只認白露,不過卻也沒有過分為難翠兒,客氣解釋道:「如果白露姑娘沒有空去送,我們可以派人替她送到城樓下,但你不許出府!」
原來這人以為她是替白露送膳食的?
翠兒不甘地抓緊了手中的食籃,忍住不朝衛兵的臉上砸去,聲音像是由齒縫中擠出,「既然如此,就請你們代送了,可別半途砸了,否則我一定稟報總兵大人唯你們是問!」
說完,翠兒氣呼呼地走了,到現在還無法接受自己與白露之間竟有這么大的差異。
沒關系,現在她已經搬入西次間,服侍總兵大人的換成了她,只要總兵大人吃過一次她做的膳食,一定不會再對白露做的東西感興趣,所以這回她必須忍了,那個攔住她的衛兵,以后有的是機會算帳。
如此過了幾日,翠兒天天都讓衛兵代送,相信左安陽已經接受她送的膳食了,心忖待他打勝仗回來后她再據實以報,說那些東西都是她做的,左安陽對她的印象一定會更好,那她便更接近他一步了……
有了這種想法,翠兒對其他人的態度益發高傲,甚至自以為地位高出旁人一截,竟然也敢對府里其他的丫鬟及婆子頤指氣使了,甚至變本加厲的到白露面前炫耀譏嘲。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那些丫鬟婆子根本就不理她,白露倒是理她了,卻是一句可憐兮兮的「你想要的我都給了,你還想怎么樣呢」,就這么一句話,讓翠兒在總兵府里徹底沒了朋友。
這個時候,被翠兒視為救星的左安陽終于回來了。
左安陽率領張平鎮的兵馬,再一次成功的將韃子趕了回去,只不過這次出了點差錯,他竟是受了不輕的傷,右肩被敵軍射了一箭,差一點一只手就廢了。
雖然戰勝了,但他血淋淋的回府也著實嚇人,一回到房里,他謝絕了軍醫的包紮,要人去西次間將白露找來,他只要她服侍。
下人領命去了,但帶回來的卻是翠兒。
翠兒盛妝打扮了一番,胭脂水粉、滿頭珠翠,一來便喜孜孜地向左安陽行禮,「總兵大人,從今日起,就由翠兒來服侍您!」
「你是哪里冒出來的?」左安陽卻一點面子也不給她,甚至正眼都沒看她,直接厲聲問道:「白露呢?」
翠兒露出自己最嬌羞的神情,「白露在十天前已經與奴婢交換了工作……」
「十天前?」左安陽一怔。
「是的,所以這幾日大人吃的膳食,都是奴婢的手藝!勾鋬哼B忙邀起功來,至少在這部分想先將白露比下去。
她以為左安陽接下來應該會換成一張和煦的面孔,基于欣賞她的廚藝,順勢接受她的侍候,然后他便會知道她比白露更聰明伶俐,更柔情似水……想不到左安陽的反應完全與她的想像背道而馳。
「難怪變那么難吃,誰允許你們交換的?」左安陽想到自己這十日吃的都不合胃口,寧可去和小兵吃大鍋飯,心頭整把火都起來,直接就破口大罵,「你他媽的給我換回來!」
翠兒嚇了一大跳,暗忖自己到底太心急了,白露在左安陽心里總是有些地位,自己應該先從破壞白露的形象開始,慢慢改變左安陽的心意。
想到這里,她忍住緊張,厚著臉皮道:「總兵大人息怒!您不知道,白露因為觸犯了府里戰時不得出入總兵府的規定,恣意出府,顯然是恃寵而驕,所以奴婢認為她不適任貼身服侍大人的工作,便與她交換,奴婢保證一定比她侍候得更好……」
她不說也就罷了,這么一說,更是惹得左安陽勃然大怒。「滾開!我只要白露,把白露給我找來!」
然而左安陽如此在乎白露,讓翠兒嫉妒不已,一下子忘了害怕,忍不住不甘心地反駁道:「大人!白露有什么好?不過是模樣生得好一點罷了,她總是仗著總兵大人的勢,在府里欺上瞞下,目無法紀,她拒絕大人,也只是想抬高自己的身價,大人可別被那狐媚子給騙了!」
左安陽會如此在意白露,肯定是因為沒得到白露而扼腕,只要她能頂替白露的位置,他很快就會忘了白露!
翠兒堅信自己的猜測,也自認不比白露差,索性揭開了那層遮羞布,幾乎是露骨地毛遂自薦,「如果……如果大人不嫌棄,奴婢可以代替白露,一定能服侍得大人滿意。」
她在說這番話的同時,還不停的向左安陽送秋波,看得他一陣反胃。
他什么時候讓人覺得自己眼光這么差了?還是說這府里婢女都認為他不挑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好?
左安陽頓時黑了臉,「你這么丑,連白露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我為什么要讓你服侍?」
「啊?」翠兒壓根沒想到他會說得這么絕,一下子愣住。
「還有,你做的東西難吃到連狗都不吃,害我連吃了十天的軍糧,你該當何罪?」其實他想說的是,她害他十天沒吃到白露做的菜,要不是忙著作戰沒時間過問,他早就趕回城里把她這個冒牌貨給踢飛了。
「……」翠兒依舊震驚。
而左安陽越說,越是咬牙切齒,「最重要的,你敢在我面前批評白露,膽子挺肥的,你知不知道白露是我的女人?敢說我的女人一句不好,你娘可是生了十顆頭給你,都不怕人砍的?」
砍頭?翠兒這下真的怕了,嚇得涕淚齊出,急急忙忙磕頭求饒,「總兵大人饒命!總兵大人饒命!」
其實左安陽想也知道,這叫什么翡兒還翠兒的婢女,八成是被白露陰了,那女人在別人面前都是一副嬌怯柔弱的模樣,事實上脾氣不好又愛記仇,將這婢女推到他面前,分明是等著讓他處置!偏偏這件事他還真得做了,否則白露姑奶奶一個不高興,不理他了,他食衣住行可全都沒了盼頭,未來媳婦飛了,人生一片黑暗。
光是這么想左安陽就怒火中燒,看著面前跪在地上發抖的翠兒更不順眼了。
「來人啊!」他一聲叫喚,便將門口的衛兵喚了進來,遂指著翠兒說道:「把這婢女給本官綁了,發賣出去,本官不想在張平鎮再看到她!
「什么?」翠兒傻眼了,她從總兵府被踢出門,還能到什么好地方?這簡直比要她的命還慘啊!「求求您,總兵大人不要賣了我……奴婢不敢再罵白露了,再也不敢了……」
翠兒掙扎著,可惜她的覺悟來得太晚,仍然被衛兵們綑成了一顆粽子,拖了出去。
她一路嚎叫哭喊,披頭散發,這模樣讓一路上遇見的下人們全都不忍卒睹,卻也明白總兵大人這是故意的,他在警告所有人,讓每個人都不許小覷了白露。
在翠兒被拖到后門口之前,遇到了聽到聲響出來察看的白露,翠兒這會兒已經明白白露有多么受寵,自己永遠不可能比得過她,便后悔地大哭道:「白露,求求你幫我向總兵大人說,我不想被發賣,求求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針對你了,我發誓,我發誓啊……」
白露一臉遲疑地走近她,「翠兒,總兵大人的命令,我也不敢違背……」
「不,總兵大人對你不一樣,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說服他的……」翠兒見白露似乎被說動了,眼睛一亮,又猛烈地掙扎起來。
但她永遠也想不到,白露這副心軟的模樣,只是做給旁邊那些衛兵看的,她在靠近翠兒之后,原本的溫柔目光微微一冷,用著只有彼此聽得到的聲音,輕輕說道:「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很記仇的嗎?慢走,不送!
說完,白露嘆息著轉頭匆匆離去,拖著翠兒的衛兵只道她心生不忍,不愿再看,卻不知道翠兒在聽到白露一席話之后,整顆心都涼了。
她瞬間明白了,或許在自己志得意滿的住進西次間時,就注定了今日的結果,她自以為算計了白露,事實上卻是徹頭徹尾被白露給算計了……
送走了翠兒,過了不久,白露端著藥進了左安陽的東次間。
左安陽瞧她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心里就來氣,遂沒好氣地道:「我幫你把那丫頭發賣了,你可滿意?」
白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面不改色地道:「總兵大人要賣哪個丫頭,奴婢豈敢過問?」
「從那丫頭敢踏進本官房中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被你設計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左安陽簡直被她氣笑了!改隳切宰游疫不明白?要是順了那丫頭的意讓她服侍,改天你就能卷了鋪蓋逃了,叫我上哪找去?」
白露輕哼了一聲,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我有你說的那么陰險?」
「當然……沒有!」左安陽發現自己一時口快,再說下去她顯然要發火,連忙改口道:「我是說,你行事頗有謀略,以前在寧夏時也出謀劃策幫過我不少忙,我當然知道你有多聰明!你要是個男子必然功業不凡,只可惜是個女子……噢不成,你要是個男子,那我就糟了,還是女子好些!剐液盟莻女子,否則他這大老粗,約莫這輩子都無法體會到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他的說法取悅了白露,讓她有些好笑地道:「你在胡說些什么?瞧你這一身傷,還不快上藥,還有這碗藥湯,大夫交代你要喝下的,你也沒喝。」
她這么一打岔,顯然就表示他處置翠兒的事她領情了,不過左安陽的臉色仍然不太好,不太甘愿地道:「你叫我喝就喝?弄那丫頭來惡心我,我還沒找你算帳!」
「誰叫你出征前要……」白露想到了那個吻,俏臉微紅,更是顯得風情萬種,嫵媚生姿,左安陽都快看呆了,而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不由得嗔了一句,「那只是小小報復,叫你別老想欺負我,我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不是好欺的!
就說她有仇必報吧!左安陽很是無奈,不過一個吻換她一點報復,還算是值了,畢竟翠兒也只能惡心一下他,對他并不能造成任何實質傷害。
「那你盡量報復吧!」左安陽無恥地展開雙臂,一副任君采擷的樣子。
白露杏眼圓睜地瞪著他,與他無賴的模樣對峙了一會兒,末了仍是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嬌媚的橫了他一記。
「快喝藥!喝完我幫你上藥!
「不算我錢?」
「這是你的小兵熬的藥,不是我熬的,這點便宜我還不會占!」說來說去,她還是心疼了,不想他因為耍脾氣而不喝藥。她指了指他的右肩,「瞧瞧你肩上這個洞,不是武藝高強?怎么就受了這么重的傷?」
說到這個,左安陽就滿腹牢騷,「唉,還不是因為張平鎮實在太窮了!張平守軍無論是兵器還是盔甲等軍備全都不足,連糧食都是有一頓沒一頓,我上任沒多久就直接寫信去京師索要軍需,可是朝廷正亂著,到現在還沒能得到回音,只能就現有的東西先撐著。」
張平鎮位于京師以北,在內外長城之間,算是最靠近外長城邊關的城鎮,屬北直隸轄下,是抵抗韃子的第一防線,萬一失守,韃子便可直下宣鎮,再攻居庸關、紫荊關或倒馬關的內長城三大關,爾后長驅直入京師,因此戰略地位極為重要。
偏偏這么重要的地方卻是那么的窮,因為張平鎮屢次被韃子攻下,又收復,根本無法發展民生,直到最近幾年才穩定下來,派來了驍勇善戰的左安陽坐鎮。
然而因為如今朝政混亂,皇帝昏庸猜忌,權臣當道,黨派相爭,所以并無直隸巡撫來到張平鎮這一帶,更遑論發現張平鎮的現況是如此貧乏與危急了。
白露這兩年讀了不少書,尤其是左安陽書房里的大多是地方志、游記、歷史或輿圖兵書等著作,同時她也偶爾能聽到軍中將領談論時事,所以不需要左安陽解釋,她也能明白張平鎮面臨的困境。
左安陽亦知她好學,也不和她羅唆那些緣由,直接說起自己為何受傷,「半個月前出征在即,我在城門前看到陳參將,他身上居然連副盔甲都沒有。要知道陳參將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妻子正在病中,萬一他出了什么事,陳家就完了。所以我便把自己的盔甲套在他身上,想著我武功比他高出不知多少,遇到危險生存的機會也比他大……」
「結果你便被暗箭射了這么一個洞!拱茁秶@息,輕輕地替他上藥。
左安陽有些尷尬,「這不是一時忘了嗎?下回不會了。不過我并不后悔,因為那副盔甲在戰場上可是救了陳參將好幾次,在我們戰勝之后,他還跑來我的營帳向我磕頭道謝!
白露不語,替他包紮好后,將藥湯端給了他,他仰頭干脆地喝下,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像個孩子討賞般,讓她又好氣又好笑。
她端起空碗起身出去,左安陽看著她美好的背影,想著自己弄了這身傷,似乎又讓她不舒服了,便有些歉疚,可想到她還會心疼他,又有點竊喜。
他心緒復雜地坐著發呆,沒料到她很快便折回,手里捧的居然是一件牛皮鱗甲,造型精美,看起來堅固異常,左安陽不由得眼睛一亮。
白露淡淡地道:「前些日子得了塊牛皮,我請人切成寸許的鱗片,打好洞,上油烘干,打入鐵屑后再上油烘,前前后后反覆數次,這牛皮比鐵片還硬,卻沒有那么沉重。我用牛筋將鱗片束成甲衣,里層再縫上絹布,就制成了這件牛皮鱗甲,原本就想給你,但這次戰事突然,沒能來得及,恰好你的盔甲給了陳參將,這件就將就穿著吧!」
左安陽幾乎是虔誠地接過,手輕輕在上頭一撫,就知道她說得太過輕描淡寫。這件牛皮鱗甲的堅固程度絕對遠勝他借給陳參將的那一件,重量也輕,只不過做工繁復成本過高,根本無法大量制作。
他欣喜地穿上,大小剛好,本來想站起來比劃兩下,卻被她按住。
「等你傷好了再試!拱茁多凉值馈
「做這皮甲你費了好大勁兒吧?」左安陽猛然用沒受傷的手攬住她,額頭抵住她的額,感動地道:「謝謝,我很喜歡!
又被他占了便宜,白露皺了皺眉,掙扎一下卻掙不開,她于是板著臉輕輕按了下他的傷口。
「唉喲,你謀殺親夫!」左安陽慘叫一聲,果然放開了她。
白露趁機離了他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成為我的親夫你還離得遠!你以為我的皮甲這么好得的?」
不用問也知道她接下來要開價了,左安陽連忙彎起身抱著傷口,還穿著那身皮甲就滾到了床上,「我傷口疼,要休息了!
白露可沒那么好打發,她來到床邊,明明是長相清麗、氣質楚楚可憐,卻硬要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讓她的美麗更顯得生動,撥撩得左安陽心癢癢的,卻不敢再出手輕薄她。
「十兩!拱茁墩f道。
「什么?」左安陽差點跳起來,卻壓到了右肩,這次傷口真的疼了,「這也太貴了一點!」
「十五兩。」白露二話不說再加五兩。「這已經是良心價,這件皮甲你在外頭訂制,那可不只十倍的價格!
左安陽連忙裝起可憐,「你也不想想我這個總兵這么窮,連盔甲都借給了參將,搞到自己受傷,你怎么忍心剝削我這個窮人?」
「二十兩!拱茁睹鏌o表情地道,她可是裝可憐界的祖宗,他這是魯班門前弄大斧!
「好了好了,二十兩就二十兩,可別再加了!棺蟀碴栠是無奈屈服。畢竟他很喜歡這件皮甲,也真的需要。
白露朝他盈盈一笑,收拾了下東西便瀟灑離開,那模樣真是既嬌媚又氣人,可是左安陽再怎么咬牙切齒,在她面前終究還是吃癟,誰叫他愛死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