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大半碗,感到胃袋獲得了飽足的對待,暖實感涌入四肢百骸,他才停筷。滿足的呵口氣,他扯松領(lǐng)帶,目光不經(jīng)意便落在身旁那張安靜的側(cè)容。
她算不上文靜,但也非外放,很普通的性子,真要說特別,大概就是熱心和那份有點傻的正義感;她的熱心程度有點過了頭,連被戲稱憤怒鳥檢座的劉檢她也敢當面嗆,只為了替她科里同事要求公平合理。坦白說,她白目得可以,但似乎就是那份有話直言的白目,更突顯她的與眾不同。
此刻,她盤著腿,一本筆記擱在大腿上,咬著筆桿,垂眼凝思……好像習(xí)慣咬筆桿?他挪臀,湊近同看她筆記!懊κ裁?”
忽然貼近的氣息讓她反應(yīng)慢了幾秒才開口:“在想那兩件命案!彼粗峭朊妫瑔枺骸俺燥柫?”
“沒,只是剛剛覺得有點熱!闭f著,起身脫了外套。
“人在室內(nèi),又喝熱湯,一定熱的!彼齽幼髟僮匀徊贿^,接了他外套,掛上一旁衣帽架。
她筆記隨手擱下,周師頤拿過,細細看著。
李偉生,吳宗奇,死因大量失血,胸、下體遭切除,疑遭性侵或死前有過性行為,深夜遇害,座車尚未尋獲,胃里驗出鎮(zhèn)定劑。
許朝翔,現(xiàn)任議員,李、吳兩人的雇主,高中同學(xué)。
三人共通點:性好漁色,愛流連酒店,或找傳播妹助性。
章孟藜回座時,見他看得專注,有些不好意思。“周檢,那個我隨便寫寫的,你還是不要看了吧!闭媾卤凰靶λ姆治龊翢o幫助。
他抬首看她時,卻道:“有想出什么沒有?”
看他神色正經(jīng),應(yīng)不是又在逗著她耍,她嘆口氣,說:“沒有啊,只是覺得如果兇手不是變態(tài),就是跟這兩個死者有仇。”
他點頭!皟窗竿x不開情和財,這兩件案子目前暫排除財殺;至于感情這部分,也沒有更多證據(jù)顯示這兩人和誰有感情糾葛,那么,剩下的就是仇殺。”
“有什么動機可以讓兇手連殺兩個?”
“我不知道!彼肯蛞伪。這兩件案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隨機或臨時起意,預(yù)謀殺人偵辦起來才是難!拔ㄒ荒芸隙ǖ氖牵S朝翔在態(tài)度上是心虛的!
“他一定有什么秘密!
“還是要等他到案說明,才會有進展!
“會來嗎?”
“他畢竟是議員,應(yīng)該不會想被拘提!闭f罷,舉筷吃著剩下的面。
看他一口接一口,心里涌出一種未曾有過的滿足感,即使那只是一碗泡面。好像明白了為什么那么多女生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為了情人為了丈夫,學(xué)
著做菜的心情了。原來,就是她現(xiàn)在的……她一愣,睜大眼看他,數(shù)秒后,忽然脹紅了臉,她低首瞪著筆記本。所以說,自己真的喜歡上人家了?
“剛才好像聽見你要收什么包裹是不是?”周師頤擱下筷子,喝了幾口湯仍未聽見她聲音,側(cè)眼看她,只見她一張臉快埋進筆記本,他好奇湊近,問:“想到什么新線索嗎?”
她顫了下,只捏緊本子,垂著眼說:“沒有啦。你、你吃完了嗎?”
“吃完了!彼殴值姆磻(yīng)令他多瞧了她幾眼,目光就這么停留在她漫著紅暈的臉頰……臉紅?為什么?
章孟藜扔下筆記本,起身端走碗筷!拔夷萌ハ,桌上那些草莓是你要的!
“你說這全是你家里種的?”他揀了一顆較小的草莓。
他畏酸,一向不愛這類帶酸的水果,卻莫名其妙要她留給他,他何時也這么無聊幼稚了?
“對啊,好吃嗎?”她沒看他,擠了點洗碗精。
他淺嘗一口,意外口中甜美的滋味。“這么甜!”
“很甜對不對?大家都這樣說!彼行┑靡,翹著嘴巴說:“當初我爸說要用優(yōu)酪乳制成有機肥料時,我爺爺罵他蠢蛋,沒想到種出來的草莓真的特別甜。我媽剛剛就是打電話來跟我說,一個跟我同村的國中同學(xué)去摘了我家的草莓,做了一個生日蛋糕要給我,他把蛋糕拿去我家,我媽用黑貓寄過來這里,讓我明天留意黑貓先生!
“你今天生日?”
“后天。他今天早上拿蛋糕去我家,我媽覺得那是人家送我的,應(yīng)該讓我自己收下,所以馬上就寄過來了!
“你同學(xué)真有心!彼謷祟w放嘴里,想著,她會希望有人幫她過生日嗎?
“我媽也說他很有心。這幾年都記得我生日不說,今年還親自用了我們家的草莓做了一個蛋糕給我。他很厲害,手很巧,比我這個女生還巧。”
比女生還巧?他默了幾秒,徐聲問:“你那同學(xué)是男的?”
“對啊,就因為是男的,才覺得他特別厲害。他讀餐飲的,畢業(yè)后自己研究西點蛋糕,在網(wǎng)路上試賣,想不到大受歡迎,還建立出好口碑,現(xiàn)在在家自己接單自己做西點和蛋糕,生意很好,我這次回家聽我媽說,訂單排到明年了!
“能夠讓一個男生特地做生日蛋糕給你,可見你們交情深厚!彼賿祟w草莓……這顆這么酸?
“因為同村啊。他爺爺奶奶跟我爺爺奶奶是很好的朋友,我跟他從小就玩在一塊,雖然他爺爺奶奶不在了,不過我們兩家還是常有聯(lián)系!辈恢肫鹗裁,她抿唇笑一下!八麪敔斈棠虒ξ液芎茫郧俺3Uf讓我長大嫁過去呢!
“這年代可不流行指腹為婚這種事,自由戀愛才能找到適合的對象!彼铰曊f著,面上瞧不出什么特別的表情。
她納悶他的話,說:“我跟他沒什么指腹為婚這種事啊,他有女朋友了!
“是嗎?”他又揀了顆草莓,往嘴里一塞,好甜。
他手翻著她的筆記,隨口問:“他親手做生日蛋糕給你,不怕他女友誤會?”
她哈哈兩聲。“才不會。他女朋友是我大學(xué)死黨,當初是靠我?guī)兔,他才追到我死黨的,現(xiàn)在生日烤個蛋糕給我,也合情合理嘛。”
原來那個烤蛋糕的男人對她沒意思……周師頤忽然起身,道:“晚了,謝謝你的面,我先走了。”拿了公事包,行至門口。
“外套!”她抓了他的外套,遞了過去。他穿上,兩手翻整著衣領(lǐng),動作很斯文;外表天使,內(nèi)心惡魔,說的就是他這種人吧。她瞄瞄他,問:“周檢,你這么怕冷,要不要我借你一件大衣?”
他回身,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你干脆借我棉被,讓我裹著回去!
“可以啊!彼笮。“我被單是粉紅色的,你敢裹著走出去,我也不介意!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穿上鞋!白吡恕!
章孟藜看著他的背影,他突回首,她愣一下。
“怎么了嗎?東西忘了帶?”
“不是。”靜了幾秒,他緩緩開口:“后天晚上,一起吃飯吧!
周師頤沒猜錯,許朝翔出面接受訊問,比較意外的是,他是只身前往警局報到,身旁未有律師陪同;想來已做好萬全準備,才能如此從容。
“今天是有兩起命案,要問你問題!敝軒燁U平聲開口。警局偵訊室,他與蘇隊長坐在許朝翔對面,兩人身旁分別坐著章孟藜和另名偵查佐,負責(zé)記錄。
“我知道。不過他們出事那兩天的行蹤我無法交代,因為時間太久了,我實在想不起來那兩晚我跟誰在一起。我知道你們的偵辦程序,前兩次通知未到是因為根本不關(guān)我事,我認為我不需要對這兩件事做什么說明,想不到你們連傳票也寄來,我不出來澄清一下,好像就要被你們認定是心虛,所以我今日主動到案向檢警兩方說明。”許朝翔眼白較眼黑多,看人時透著幾分邪氣。
許是年紀輕輕選上議員,父親是立委又是縣長候選人,說起話來派頭十足,該說不知天高地厚,或是該用不可一世來形容這個議員?章孟藜瞄了他一眼,只覺這人非善類,或者該說,政客都一樣的嘴臉?
“許議員,請你說明一下你與這兩人的關(guān)系!敝軒燁U低首看著今早新送上的新事證。通聯(lián)紀錄,又查到了事發(fā)后,李、吳兩家與許朝翔互有連系。
“你們不是查到了嗎?兩個都是我高中同學(xué),我跟他們交情不錯,后來我把底下的一些事業(yè)交給他們管理。”
“那么,李偉生和吳宗奇兩人的交情應(yīng)該也很好!
“當然啊!
周師頤與蘇隊長互看一眼,蘇隊長問:“那為什么他們兩家人說他們不熟?”
“很奇怪嗎?他們的交情不需要對家人交代吧?再說,這是他們兩家之間的事,跟我什么關(guān)系?我怎么會知道他們?yōu)槭裁床皇??br />
撇清、推托,完全可以預(yù)料。周師頤微揚唇,一抹諷笑。“許議員,兩起命案后,你分別與他們家人都有電話聯(lián)絡(luò),你們聊什么?”
“聊什么?”許朝翔揚聲道:“我的同學(xué),幫我管理事業(yè),他們遇上那種事,我不該向他們家人表達關(guān)切嗎?”
周師頤點頭。“那么,他們主動聯(lián)系你又是為什么?”
“保險啊。我是個很有良心的雇主啦,不管是Pub、釣蝦場,還是餐廳,我都幫我的員工保團險和意外險,他們問一下保險的事很正常吧。”許朝翔瞠瞪大眼珠子。
“唉唷,檢察官大人、警官大人,你們不會因為這樣就懷疑我故意設(shè)計這兩起命案然后詐保吧?”
周師頤微側(cè)過臉,快速看過螢?zāi)簧系墓P錄內(nèi)容,確定她跟得上進度,才接著開口:“議員,你說案發(fā)這兩晚,你忘了你和誰在一起,你身邊秘書總會安排每日行程吧?”
“我就知道你會提這個。”許朝翔拿起一旁的公文袋,挪了過去!拔易屆貢涯莾商煨谐潭剂杏〕鰜砹,上面都有主辦單位電話和聯(lián)絡(luò)人,歡迎查證!
果然有備而來。章孟藜靠了過去,看向身旁老板手中那份資料。上頭列出每個行程,包含出席臨時會、飯局等;再細看,飯局幾乎都是跑一些婚喪場合,還有一場是福德宮的新爐主慶祝餐會。
周師頤再問:“有目擊證人指出,你和兩名死者時常聚會、飲酒作樂,甚至找來傳播妹。既然你們交情這么好,他們行蹤你多少應(yīng)該了解,能說說嗎?”
許朝翔哈哈笑。“檢座,我確實常和他們兩人喝酒啦,不過他們行蹤我哪能掌握?店是我的,我白天忙公務(wù),為人民為社會為這個國家盡心盡力,晚上還去店里關(guān)心一下,我很忙,哪里知道他們都在干嘛!
“據(jù)我了解,李偉生會到店里看看,案發(fā)當晚,他也曾去過店里,你說你不知道他行蹤,店里的服務(wù)生應(yīng)該知道吧?為什么之前警方查李偉生那一晚最后行蹤時,你店里的服務(wù)生一致說不清楚?是不是你下命令要他們不能泄漏?”
“是啦,我要他們不管遇到誰去問話,都推說不知道就好!痹S朝翔攤雙手!皺z座,你不能怪我,我店還要做生意,要是事情傳開了,說人是離開我店里之后消失的,我以后生意還要不要做啊!”
周師頤看了他一眼,再問幾個問題,偵訊結(jié)束。
一行人先后步出警局,守候多時的媒體擁上,包圍住許朝翔,章孟藜頭一回遇上這種場面,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我們……沒有通知記者吧?”
周師頤冷漠地看向那一頭正在回應(yīng)記者的許朝翔,道:“他找來的!眱扇苏獜牧硪粋(cè)離開,被眼尖的記者發(fā)現(xiàn),握著錄音筆湊了過來!皺z座,請問今天為什么傳訊許議員?”
一個過來了,其他的就像嗅見血腥的吸血鬼一樣,整群巴了上來!皺z座,許議員真的和這兩起命案有關(guān)連嗎?”
“剛剛許議員說他只是以證人身分出面說明,還說你們檢警搞錯偵——”
“為什么現(xiàn)在還找不到兇手?是不是有什么隱情?真的和許議員無關(guān)嗎?”
“檢座,說明一下好不好?”
數(shù)支麥克風(fēng)、相機、攝影機在周遭晃動,去路被阻,周師頤淡定地拉住身側(cè)緊護胸前電腦的下屬,試圖往回走。幾名員警及時上前阻擋記者,但混亂間,仍聽見“叩”一聲,章孟藜只覺額頭一痛,有什么敲在額角。
她抬手搗住發(fā)疼的地方,尚不清楚狀況,人已被半拉半拖著走回警局。
“被打到哪?”周師頤松手,目光很自然落在她額角,那里微腫。
“我被打啊……”她恍悟地伸手,摸摸額角。只記得自己被他拉著走,莫名其妙就被什么敲了一下。
“麥克風(fēng)敲到的!弊咴谒邦^的他,側(cè)首打算交代她走快點,恰好捕捉到混亂中一支麥克風(fēng)敲上她額頭的畫面。
“噢。”章孟藜只摸著額角,感覺那里有點凸,有點痛。
“哪,給你,這專擦撞傷的,擦了可以消腫!碧K隊長拎了條軟膏,他看看外頭情況,諷笑幾聲:“外面有得演了,我看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不用啦,這么近……”揉著額角,她樂天地說。
“外面那些人一定是他發(fā)訊息找來的。他爸要選縣長,苦無機會曝光,這正好是他作秀的機會,不會那么快結(jié)束。我車開到后面,從后門送你們回去,藥擦完就來找我!碧K隊長碰了下周師頤肩背,從后頭離開。
周師頤旋開軟膏蓋,擠了些在指腹,低首盯著面前那張臉!罢竞。”
“我可以自己擦的……”她瞄一眼他指腹上的透明藥膏。
“電腦拿好,不要掉了。”他不理會她的話,抬起手,輕輕撥開她劉海,指尖往紅腫處一抹,慢慢推散軟膏。
“沒見過像你這么笨的書記官,不會護駕就算了,自己先挨一棒,還得我拉著你跑!彼林樥f話,帶出的氣流拂過她面上,暖暖癢癢,她心跳紊促,只垂臉掩飾此刻的心慌;她視線落在他西服里面那件干凈的白襯衣上。
這角度他不好推藥膏,指尖往她下巴一捏,輕抬起她臉緣,她被迫對上他視線。
“怎么不說話,會痛?”周師頤問話時,指尖施放的力道收了些。
短暫的溫柔教人心跳評然。她眨了下眼,垂眼應(yīng)聲:“有一點點!
她語氣輕軟,像受了莫大委屈,他緩聲說:“以后不管是走出偵查庭,還是像今天在警局,看到記者靠近,就要先避!
“我不知道他們會圍過來……”
“那現(xiàn)在知道了嗎?”藥已推散,他手指還在上頭流連。
他們靠這么近,不說呼吸可聞,就連他身上輻射出的體熱都像能感染她;她眨眨眼,依舊不看他,努力平息紊亂的心跳,低聲回答:“知道了。”
“小市民的小案,媒體不會出動這么多人,許朝翔身分比較敏感,這類的人士與案情有關(guān)的話,往往會有許多媒體爭相報導(dǎo)。”他解釋著,忽抬另一手,整理她被他撥亂的劉海。
他的每個動作都像帶有魔力,吸引她關(guān)注留意,尤其微涼的指尖時不時滑過她肌膚,又癢又麻,她覺得心臟好像會在下一秒蹦出胸口;在他指尖又劃過她額面時,她輕拍他手臂,在他意外的注視中,她垂眼說:“可以了。我、我去洗手間,你先上車好了!惫P電往他胸口塞,人朝著洗手間方向跑。
看不見人影了,周師頤才收回視線,抱著她的筆電,往后門走。
“周檢!辈恢膫警察同仁喊了他。
“噯。”他回首。
“戀愛嗎?看你那么心疼你的書記官……”
……戀愛嗎?心疼嗎?他怔立幾秒,認真思考:他戀愛了嗎?他心疼她嗎?
沉靜數(shù)秒,他只是噙著笑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