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哪里瞞得住呢,」楚音若以手支著下巴,「杜大人在禮部任職,負責接待外國使節,拓跋修云此行便是他與余侍郎一并專程陪同,還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安夏一時間不知所措,陷入沉默,許久之后,她方問道:「午宴已經散了嗎?」
楚音若推測著,「應該還沒散吧。」
「正好我有些餓了。」安夏倏忽站起來,「嫂嫂,陪我去一趟華延殿!
頃刻間,她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仿佛是上天在她仿徨無助時給她的惠贈,猛地一下全身來了精神,大概人都是如此吧,在墜入崖懸的一刻忽然有了自救的意識,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
杜阡陌暗自看著拓跋修云,算起來,拓跋修云是他的堂兄吧?
他的父親是崎皇的弟弟,當年私游蕭國時,與他的母親偶遇,也許是前世的緣分,兩人一見鐘情,也曾有過一段寧靜美好的時光,然而終究因為身分懸殊,父親返回崎國以后,再也沒有與母親見面。
再深的緣分,假如沒有好的結果,也只能說是孽緣,而母親生下了他,他便是這段孽緣里的苦果。
同為皇子,拓跋修云此刻高高在上,而他卻卑微地坐在角落里,隱藏著自己的身世,好像永遠見不得陽光。
其實有很多事情他不太明白,比如母親為何要執意入宮?比如當年母親為何會陷害宋婕妤?假如這一切皆是崎國指使,難道母親與父親還有聯系嗎?若非為了父親,她又何必這樣做?
就算此生自己崎國皇子的身分永遠得不到承認,至少當年的秘密必須弄清楚。
酒過三巡,蕭皇笑著問拓跋修云:「殿下此次親赴我蕭國,不知所為何事?」
「小王以為我朝使節已經對陛下說得很清楚了!雇匕闲拊埔嘈χ卮稹
蕭皇揉了揉太陽穴,「這陣子朕事務繁多,或許貴國使節說過,但朕不太記得了!
拓跋修云道:「當年小王暫居貴國宮中時,曾與夏和公主十分要好,小王心儀公主,立志要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可惜當時小王不才,未得父皇青睞,歸國之途未卜,只好將愛慕之心隱藏起來,可如今父皇已經頒旨封小王為太子,小王便連夜前來,希望陛下能看在小王一片真誠的分上,將公主恩賜于我。」
蕭皇盯著他,「殿下當時暫居我蕭宮時,還很年少,不過是與夏和有些青梅竹馬之誼罷了,也算不得男女之愛,殿下可曾想清楚了?」
他一臉認真,「陛下,小王自然是想得極明白,返回崎都之后,這幾年來父皇也曾賜我美女無數,但小王只對夏和公主念念不忘,雖然小王當年離開貴國時年僅十七,心意卻早已確定,況且民間十五、六歲娶妻生子的不在少數!
蕭皇看了杜阡陌一眼,方對拓跋修云道:「或許你心意已定,可是夏和當年比你還年少,如今她的心思未必可知!
杜阡陌知道這話其實是說給他聽的,自從那日得知崎國皇子是為了求親而來,他便對夏和公主避而不見,蕭皇肯定是明白的,卻沒有過問他一句,應該是要他自己做決斷。
蕭皇在公主們的婚事上似乎一向很放任,聞遂公主嫁得很好,也是因為全憑她自己的心意,也許蕭皇希望夏和像她的長姊一般,自在歡喜,落得安然。
忽然,陳公公來報,「啟稟皇上,熙淳公主候在殿外,說是想與修云皇子一見。」
「熙淳?」蕭皇一怔,「她怎么來了?」
陳公公提醒道:「熙淳公主與修云皇子也是一道長大的,皇上忘了?他們還是表兄妹呢!
「哦,對,對,」蕭皇道:「叫她進來吧。」
杜阡陌發現自己方才有過與蕭皇同樣的疑問,為何是熙淳?要來也該是夏和才是……
他的心頭總在不經意間閃過她的名字,是因心之所向,所以念念不忘?
熙淳踱進殿來,施禮道,「給皇上請安——」
「來,見過你修云表哥,」蕭皇道:「你們倆多年未謀面,恐怕是不認得了吧?」
「怎么會呢,」熙淳笑盈盈地道:「修云表哥雖然變得高大了,但依稀還是少時的模樣!
拓跋修云客氣地道:「熙淳表妹也是一點沒有變,依舊如少時那般美麗!
她卻忽然問:「我與夏和相比,誰更美麗?」
眾人不由一怔,沒料到她居然如此直接。
熙淳再度道出驚人之語,「修云表哥,你不是已經見過夏和了嗎?」
杜阡陌發現自己端起酒杯的手倏忽凝滯了片刻。
蕭皇詫異地道:「哦,與夏和已經見過了?何時的事?」
「聽聞方才在御花園中,表哥已經與夏和碰過面了,」熙淳不懷好意地笑道:「而且兩人還頗為親昵呢!
杜阡陌感到有什么微刺了一下他的心尖,仿佛蜂蟄,雖然并無大礙,終究不太舒坦。
拓跋修云解釋著,「夏和險些從樹上摔下來,小王正好路過,扶了她一下。」
「那丫頭又爬樹了?」蕭皇蹙眉,「老毛病不改!」
熙淳話中有話,「夏和已經好久沒爬樹了,不知怎么今天這么好興致,或許是因為聽說少時玩伴歸來,心中歡喜,畢竟她小時候常跟表哥一塊在樹屋玩耍!
拓跋修云微微笑了,神色極其溫柔,好像想起了一些少時回憶。
杜阡陌側過眸去,看著長風吹起窗邊的竹簾,發出輕微的響聲。別人一家子閑話家常其實與他并無關系,今日他只是來做陪的,可為什么這一字一句落在心里,卻總是勾起他心中的漣漪。
熙淳忽然喚他,「杜侍郎,幾日不見,杜侍郎可好?」
杜阡陌答道:「有勞公主牽掛,微臣一切如常!
「其實我今天也是來見杜侍郎的,」她頰上飛過一抹嫣紅,「幾日不見,甚是想念……」
恍惚中,杜阡陌赫然明了。熙淳公主這是故意的吧,故意當眾道出夏和與拓跋修云的事,其實是說給他聽的。
拓跋修云好奇地問:「熙淳表妹與杜大人也相熟?」
她含羞答道:「不瞞表哥,這是我未過門的夫婿。」
此語一出,四下皆錯愕,雖然杜阡陌與兩位公主的事宮里都知道,但熙淳搶先宣布他是她的未婚夫,著實出乎眾人意料。
杜阡陌想解釋一二,然而一時間也解釋不了這其中的曲折,何況這還涉及到夏和……
他看看蕭皇,卻見蕭皇眉心若蹙,似是對熙淳的冒失之舉甚是不快,但蕭皇也沒有多說什么,不知心中是如何盤算的。
「熙淳表妹已經訂親了?」拓跋修云驚喜地道:「恭喜啊,表哥一定送上大禮!」
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誰說他們已經訂親了?」
眾人不約而同扭頭望去,只見安夏冷著一張臉緩緩邁入殿來。
她朗聲道:「熙淳還沒訂親,不過是她一廂情愿,單戀杜大人罷了。」
「你……」熙淳又羞又惱,「你怎么一來就胡說八道!」
「我有說錯嗎?只許你在此造次,不許我糾正?」安夏睨了她一眼。
熙淳連忙撒嬌道:「皇上,夏和又欺負我!」
「夏和怎么也來了?」蕭皇倒是看好戲一般,一臉興致。
「兒臣餓了,聽說這里有午宴遂來了!拱蚕奈⑿Φ溃骸父富剩o兒臣添雙筷子吧!
「只是來吃飯的嗎?」蕭皇意味深長地道:「要吃飯還不容易?要為了別的,可就沒那么簡單了。」
安夏問:「兒臣聽聞這幾日禮部兩位侍郎會陪著修云皇子逛一逛我們蕭都?」
蕭皇點頭,「確實是有此安排,明日是到靈泉寺上香祈福!
「兒臣也想去。」
「怎么……」蕭皇有些不解,「你怎么也要去湊熱鬧?」
安夏笑道:「兒臣與修云皇子許久未見了,想敘敘舊!
杜阡陌微微垂眸,聽到了最不愿意聽到的兩個字。本來她突然出現,澄清了他與熙淳的關系,令他一陣驚喜,但「敘舊」兩個字又讓他的心沉了下來。
熙淳見狀,立刻道:「我也去!皇上,明日侄女也想去!」
一旁的拓跋修云有些疑惑,沒看懂這兩個女孩子的針鋒相對是為了什么,不過他有一種直覺,這應該不是為了他,他知道明日夏和想去靈泉寺,并非想與他敘舊那般簡單。
他按捺住性子,什么也不表露,打算慢慢去了解答案,只是沒來由的,他預感到這一切與眼前這個叫做杜阡陌的禮部侍郎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