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去弦吐箭,轉眼過了四年。
曬京城中的軒轅侯府,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郝茗”這個名字絕對不再是個諷刺了,因為郝管事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滿面,不僅當上了侯府新一任的總管,而且還娶上了老婆。
被他娶回家的,是小侯爺身邊的丫環荷香,因此旁人最常見到主子打趣這位為人處事皆小心、本份的管家道:“欸,管家,你可不能欺負你老婆哦,不然小爺我就叫她再回‘望塵軒’當差,順便替她尋一個更好婆家!
荷香聽了,感動得直哭,還哽咽地對郝茗說,小侯爺就是太念舊,才會讓自己那般辛苦,搞得現在被滿京城的人罵他奸詐,吝嗇起來能把侯府全拆了賣銀子。
何止!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久而久之,就連其他州府的老百姓都曉得,京城里有位云小侯爺,是個財迷、奸商!
為何這樣講呢?這還得從小侯爺與苻將軍說起。
云墨與苻家少將軍苻卿是總角之交,自幼一同長大,后又隨苻家軍出征打仗。
苻卿性急,為人直率火爆,在戰場上英勇似虎、矯健似豹;云墨則年少好學、能言善辯,機警似鹿、狡猾如狐。
人謂“一勇一謀,相得益彰”。
小侯爺善書法,隨軍征戰沙場時,常以沙土作紙、樹枝作筆,隨心所欲、龍飛鳳舞。
每遇攻城,苻卿一馬當先,勇往直前,云墨帶領軍中的馬夫、伙夫、押運糧草的后備營隨后而至。
城池陷后,凡有苻卿分得兵器、人馬,其余糧食、軍晌、物資等均歸云墨,盆豐缽滿。
朝中有官員眼紅,這應該屬朝廷的產業,怎么就教兩個毛都沒長齊的死小子給瓜分了?
苻卿知道了,一頓暴打,讓人乖乖閉了嘴;云墨聽了,不聲不響,拿出征前簽下的軍令狀,瞧瞧,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皇帝許諾:戰敗,提頭來見;戰勝,各取所需。
為什么?因為這戰難打呀!這兩小子拿命換來的,你這會子倒有本事說了,先前怎么不見有勇氣出戰呢?
仗打完了,小侯爺不靠老侯爺,拿著自己搶來的戰利品開起了銀樓、當鋪、繡莊、商行,什么買賣都做,天下只要能賺錢的,就沒有他不敢干的。
少將軍苻卿呢?照樣直來直往,絕對不拐彎抹角,看不順眼的人,就沒有他不敢揍的。
“京城兩大不好惹”的名號,這兩個從此就坐實了。
可又有誰知道,這天之驕子,雖然擁有世人求之不得的富貴榮華,卻在受到一次挫折后,差點使他夭折了年輕的心。
誰說生在富貴家就一定會快樂呢?在荷香和郝茗看來,少爺就一點兒也不快樂。
有句話叫“怕人詢問,咽淚裝歡”。
云墨這些年,不過是在強裝歡笑罷了,他受了傷,一直沒有痊愈。
“望塵軒”的書房里,一切如舊,每一樣家俱、每一種擺設,都與先前無二。
檀木案上那只名貴的青玉把蓮水蟲荷葉洗,本來在那一年被他砸破了,后來他四處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只一模一樣的。
唯一不同的是,墻上掛著一幅裱好的字。
昔日的任性少年已經成長為翩翩貴公子,依然是鼻梁挺直、黑眸如星、修眉斜飛入鬢,比年少時越發風流俊秀。
他如往常的每一天所做的那樣,寂寥地端坐在寬大的案幾后,一雙靈動瞳仁在燭火的映襯下,流光溢彩。
他遙遙地望著那幅字,神情專注……就那樣看著,就連時間也好像靜止了,或者說,被遺忘了。
“盈耳暮蟬催別騎,數杯浮蟻咽離腸……”
他反復地念著那一句,縱使整首詩早他能倒背如流,他最愛的,還是這一句。
她離開的那一日,他從宮里回來,“望塵軒”所有的人都在,唯獨沒有她,他找不到她。
他慌亂地逢人便問:“櫻姐姐呢?”卻沒人愿意告訴他。
后來,爺爺派人喚他過去,對他說了一些話,然后他死死地瞪著自己的祖父,黑眸里飄射出凍人寒光。
祖父說,那丫頭走了,帶著許多錢財離開了侯府。
但他怎么可能相信?
在他們有了那樣親密的行為后,她怎么會還想著離開?
云墨滿腦子只閃過要去找她回來的念頭,但他剛到府門口就被侍衛們攔了下來,他們對他說:“小侯爺,老侯爺有吩咐,您今日不得再出府!
“滾開!”他怒發沖冠,抬腳撂倒兩個,就要往外頭奔,侍衛們相互對視一眼,一起圍上去。
聞訊跟著過來的平安抱住他苦苦地哀求著,身后是哭天抹淚的荷香和繡菊。
沒人攔得住他,他打了人、發了火,大鬧一場后成功地跑了出去,跑遍了整個驪京的大街小巷,卻沒能找回她。
她走得那樣快,是不是生怕他會找到自己?所以才沒留下任何蹤跡?
整個“望塵軒”內一片狼籍,宛如狂風過境,能砸的都砸了,就連門窗也不能幸免?能燒的也燒了,她寫的那些字、她為他繡的香囊、她睡過的床褥……一切跟她有的東西全都無一幸免地被大火吞噬。
他甚至還在狂怒中遣人伐掉了圍里那棵粗壯的桂樹,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燃盡的灰堆積成了小山。
唯一一樣完好的東西,是一軸新完成的字帖。
那帖上的字婉轉俊秀、靈氣十足,一勾一畫間如染仙氣。
“一軸煙花滿口香,諸侯相見肯相忘;未聞圭璧為人棄,莫倦江山去路長;盈耳暮蟬催別騎,數杯浮蟻咽離腸;眼前多少難甘事,自古男兒當自強!
一首七律,五十六個字……是她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他的手指慢慢撫過那些詩句,黑眸死死地盯著那些字,像一泓死水,盛滿了哀傷。